别废话,转身背锅番外篇——by七寸汤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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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当跪了一地的百官还不等话音落下,便齐齐抬头,眼中的惊骇在冷雪中一点一点煮沸。
在他们眼前站定的是右相?!还有严尚书和司马上卿?!
不是…不是被赐死之后弃在渤水了吗?
楚复像是疯癫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顶上的冠冕因其长久的俯身,终是承不住重量,虚虚垮塌着斜在一侧。
他披散着发,形容枯槁,视线从周原一路扫到司马,最终落到楚怀瑾身上,哑着嗓子喊了一句“楚怀瑾”。
原来恨意最浓的时候,除了喊一声名字外,是没有其他可语之言的。
“临死之前,皇叔还有什么话要教给朕的吗。”温衍眼睫轻颤,话说得很轻,跟楚复那种浸着死灰的颓败不同,像是淡月微云打眼飘过,最终了过无痕的清风。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一身白衣,不染尘埃。
楚复见惯了楚怀瑾锦衣华服、龙袍傍身的模样,见了整整十三栽春秋,都没有一日觉着合他的身。
可谁知,时至今日,青衣军压城,方才惊觉自己从未看清楚怀瑾的模样。
殿外的青衣军,姓萧不假,却也姓楚。
他费劲地去磨那些陈旧的记忆,可到头来只是徒劳,什么都没有记起。
他其实不是输给了楚怀瑾,也不是输给了命,而是输给了自己。
他这个侄儿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无能无魄,所以留了一头狼崽子十三年,最后要拿自己的命来抵。
他这一生,其实只是个笑话,作茧自缚的笑话,若真要最后教楚怀瑾一件事,楚复觉得别无其他,只有一个字,那便是“杀”。
徐亮的青衣旗已经从远处高扬而来,楚复靠着龙案,蹒跚着步子往那髹金大漆雕的椅前走,可还不等踏上那石基,脚骨处一阵剧痛,两剑钉入骨,倒在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温衍侧过脸去看了萧衡一眼,就见他摆了摆手,说道:“我虽不愿他脏了你的位置,但还没来得及。”
“这是替我爹讨的,天牢监遭的罪,我得让他一一尝过。”周宴走至温衍身后,戾气摇戈,“这么点痛,便宜他了。”
话毕,周宴垂下眸子。
他知道,不止他,他爹、项鹤、严尚书、司马上卿……都更想将楚怀瑾受过的苦厄从楚复身上讨回来,但他们却不能在楚复面前提起半分。
他们尚且如此,那萧衡呢?
周宴深深看了萧衡一眼,那笑不达眼底的模样,仅有的虚浮着的温柔一丝不落全给了身侧的人,分不出零星半点可怜旁他。
他太了解萧衡了,若非小瑾在这里站着,这正心大殿早就成了楚复的坟冢。
周原没有进殿,停在那不高的殿槛前,转身看着瑟缩着身子的百官,冷冷地说了一句:“这是你们该着的,就得受着。”
在这朝堂之上独善其身者从来不止一二,他知晓,楚怀瑾也知晓,但渤水河畔、宫墙城外,楚怀瑾跪过,百姓跪过,他们总该去受一受百姓受过的苦,受一受楚怀瑾受过的苦。
跪着的时候,还要剖开自己的骨血看看,究竟是这云楚的罡风更冷,还是他们的血更冷。
这其中,也包括自己。
周原走得蹒跚,但那一跪却利落端肃到了极致,他的脊背绷得很平,双手交叠着贴在凝着薄冰的殿阶上,丝毫不顾刺骨的凉寒,重重一叩首,一字一字说道:“恭迎圣上回朝,吾皇…万岁。”
严尚书、司马上卿跟着跪地,叩首行礼,“恭迎圣上回朝,吾皇万岁。”
紧接着,身后的朝臣齐齐叩首,徐亮领着的青衣军下马跪地。
项鹤、曹敬、周宴、最后是萧衡。
从正心殿外一路至御道旁,满目楚臣,除了楚怀瑾以外,再无人站着。
“恭迎圣上回朝,吾皇万岁”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从深崖的冰湖中一点一点漫上来的裹着冰棱的火,烧过百载之后,烧得这正心大殿满地的赤色。
温衍就在龙案下站着,没有着朝服,没有上阶,没有上龙椅,可却再无人敢视一眼。
温衍眼睫微垂,极淡漠地说了一句,“平身吧。”
隔着层层的白玉栏,温衍看见徐亮高马旁扬着的旗,不知何时从“青”换成了“楚”,是他楚怀瑾的“楚”,不是楚复的“楚”。
温衍还记得刚醒来时,脑海里盘旋着的还未散干净的一句话,是楚怀瑾说的——
“那路太长了,朕走不到了,早就走不到了。”
现今,他终是走到了。
宫墙内烧了一场大火,将楚复的“江山”烧得一干二净,宫墙外寻常百姓只是翘首等着,见那连天的黑烟被寒风一点点吹散,最后将“楚皇回朝,楚复被擒”的消息吹了出来。
连带着而来的,还有他们口中骂了十三栽“暴君、昏君”的少年天子为了保住云楚忠良,岁岁磋磨受得苦。
那夜,千家灯火长燃,将京都城照得亮如白昼,他们不知道楚皇会不会看见,但只是想告诉他,这场灯海是给他的,仅为他一人。
如若那少年天子不曾见着,也望上天慈仁,能得闲偷上一眼,叫那人余生安稳圆满。
楚复位极摄政昭告了天下,但楚怀瑾回朝登基却只在翌日朝上浅浅说了几句,叫人剥净了那些丧礼,将楚复从苍琅坡寻的尸身从皇陵迁了出来。
没有昭告天下,没有举行大典,甚至连重新上朝的吉日吉时都没有择,偶恍一瞥,这皇城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潦草又敷衍。
天子未急,朝臣倒先急了。
尤其是周原和项鹤他们,这几日萧衡不知从谁那里寻了些药来,楚怀瑾的精气神倒是越发好,但被朝政压着,灯火燃到四更方才歇下。
膳房的御厨卯足了劲想叫这天子身子长个几两肉,奈何楚怀瑾兴致胃口总是缺缺,除了那不知为何老往膳房跑的戮征将军之外,几乎谁的面子也不给。
说来也稀奇,这传言中能叫阎王都绕道的戮征将军竟也下得了膳房,明明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点手艺,可偏偏得了楚皇的欢心,只有他做得吃食能见个底,接连几天都是如此,也不见腻。
这简直就是对几代为天子掌勺的御厨们的侮辱!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们冒着杀头的危险从戮征将军做给楚皇的宵夜粥里偷偷舀了一勺,毕竟是从天子口中抢食,每人就分得寡寡的几粒米,结果被戮征将军当场抓获。
就在他们觉得要血溅当场的时候,戮征将军只是微一挑眉,云淡风轻说了句:“继续,尝出什么味道了?”
御厨们这几日天天与戮征打照面,即便只是打个下手不敢搭话,却也隐约知晓戮征虽非亲和之人,却也不似旁人口中那般可怖,于是有胆子大的压不住好奇,试探着细细琢磨了一口。
前人开了头,后人便撒开了胆子野,一碗御粥很快见底。
比他们念想中的好,但相较而言,手艺总归还是落了他们几十年。
于是即刻生火,当场便做了一碗品相更好的。
戮征没有说话,自顾自又做了一碗,然后拎着食盒慢悠悠跟在传膳宫奴身后,待走至宁心殿跟前,也不进门,只是在门口候着,叫传膳宫奴什么也别说,将两碗粥一同放在案上。
当夜,在膳房门口站了一排的御厨,翘首等回的有两只青瓷描花碗。
一只空的,一只满当的。
满当的赫然就是他们那品相更佳的。
膳房的灯火彻夜未熄,待天光朦胧的时候,他们成功在膳房蹲到了“御厨将军”,深知什么叫未雨绸缪的御厨们生怕天子吃得不尽兴,提前让他们告老还乡,于是也不顾逾矩之嫌,总算将那句“将军到底在吃食中添了何秘密之物”问出了口。
可萧衡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莫在我身上下功夫,免得走偏了道。”
“况且,你们也学不来。”
膳房急,周原他们更急,恨不得以身代之,轮番着替他批奏折,再不舍得将他拘在这皇城中。
大抵是见过的人和事多了,本不语的阴阳五行也突兀地变得清晰起来,这皇城近来煞气重,再加上那白幡飘摇的光景还留着残痕,偏他们的王这般不上心,这般不怕忌讳的模样,叫他们心头一阵一阵发虚。
几番斗争后,周原还是找上了萧衡,打着灯会佳节的名由,劝着莫要醉心朝政,须得下了龙案往百姓人家走走看看。
萧衡低低笑了一声,说道:“师父放心,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带他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多走上几日也不成问题,近来幸无大事,严尚书和司马都在,宽心点。”
第115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四)
“我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话,可曾听过?”萧衡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不远处、叼着一根嫩竹细杆晃荡的周宴,叹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被我爹他们念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才不愿意做这‘扰鸳鸯’的棒子。”周宴说着,牙口磕咬着嘴里解闷的玩意儿,暮冬的竹茎带着麻口的枯涩,化在舌尖处涩口得紧,连忙“呸”了一口。
周宴着实是被闹狠了,才不情不愿出来的,有这个闲工夫,他宁愿上江南给楚怀瑾寻坛好酒去。
再说他还真就不信有人敢在这皇城脚下对天子下手,身边还跟了个“阎王绕道”的萧衡,饶是借他们三百个胆子,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从“阎王”手里讨几分薄面。
奈何以他爹为首的一众老臣置若罔闻,前一句“难免有疏漏”、后一句“不容差池”,硬生生给他逼了出来。
结果落得个左右不是人的下场。
周原找完萧衡的翌日,天光将落,胆大包天的煞神戮征将军便潜入宁心殿,把当今天子从叠了满当一摞的奏折前抱了出来,一个纵身从宫墙翻了出去,惊得殿外守卫的青衣军差点将自家将军捅个窟窿。
好好的御道宫门不走,竟带着楚皇翻那上不了台面的墙头?成何体统!
这不是坐实乱臣贼子的传闻吗?
真是色胆包天!
温衍也被吓了一大跳,偏生萧衡还作势骗他,说要带他做个不理朝政、沉溺声色的昏君。
温衍问他奏折怎么办,萧衡说扔了。
温衍问他太尉在殿外候着,萧衡说不见。
温衍问他明天上朝怎么办,萧衡说罢朝。
温衍扭头就要往回走,奈何宫墙太高,翻不进去。
萧衡见逗狠了,才将来龙去脉细细说道了一通,为了让这“昏君”昏得有理有据一点,还大逆不道让云楚一众老臣的脸当场丢尽,说以他师父为首的老臣声泪俱下、以死相逼,若是陛下再醉心朝政,他们就悬在那正心殿的高梁上了却此生。
萧衡说得信誓旦旦,两人又在宫墙外对峙似的站着,温衍竟一时转不弯来,还有些被唬住了。
待回过神来,已然是眼下的光景了。
只是苦了冒着风雪赶来,准备了满肚子腹稿的太尉,吃了个闭门羹不说,连宁心殿还未走到就被徐亮送了回去。
“在后头跟着算怎么回事?到前边来好好走路。”温衍对着走出六亲不认步伐的周宴开口道,说着顺势往侧边移了一步,示意周宴走过来。
“没事,在这跟着挺好,”周宴摆了摆手,“若不是怕惊着那皇城的禁卫军,我倒想在宫墙上走,你们见不着就权当我不存在。”
“银两带了吗?”萧衡忽地开了口,惹得温衍和周宴都齐齐看他。
周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别跟我说你没有。”
“不是没有,只是没带。”萧衡过于义正言辞,一副“老子有钱,只是没挂在身上”的模样让周宴差点气得打道回府。
“戮征将军真是好记性。”周宴毫无灵魂地鼓了鼓掌。
“废话少说,有还是没有。”萧衡“啧”了一声。
周宴难得被噎了一下,挠挠下巴,有些心虚地说:“我带那玩意儿干嘛?平日都用不上。”
周宴没有,温衍就更没有了。
当朝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一个银锭能换多少铜板都不知道,哪有出门带银两的习惯和必要,所以停下动作,朝着萧衡眨了眨眼睛,斟酌道:“这方位似乎离国库距离不远,要不……”
萧衡先是一怔,紧接着明白过这人话中的意思,笑着点了点温衍的脸颊,“完了,昏君的气质已经上来了。”
温衍:……
“我觉得挺好,长这么大还没偷过国库。”周宴一脸的跃跃欲试。
“费那劲做什么。”萧衡说着便拢了拢温衍的领子,俯下身子与他额头相触,低声说了一句:“等我片刻。”
说罢,便纵身跃入宫墙。
温衍看着来去自如的萧衡,为皇城的守卫感到深深的担忧,传言中的戒备森严都是用来唬人的,可似乎再将墙挪高几丈也拦不住萧衡。
毕竟那、人、会、飞。
还不等他和周宴闲侃几句,萧衡便拎着两个钱袋子出现在两人跟前。
“这么快?”温衍惊讶出声,这里也没什么掐时间的工具,但他估摸着也就堪堪一盏茶的时间。
“凑巧碰上了。”萧衡随手掂了两下,眉峰一挑,“没仔细看,还挺沉。”
“凑巧……碰上?”温衍微微眯了眯眼睛,“这黑灯瞎火的,你凑巧碰上了谁?”
“徐亮。”萧衡直截了当。
温衍:……
那叫锁定目标、精准劫富、拦路抢钱,不叫凑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