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退隐了——by十步谈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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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刺入的那一瞬间,孩童反射性的打出一道灵咒,本是可以两败俱伤,却在看清父亲脸的那一刻,收住了手。
鲜红的血液像是决堤的洪水自孩童的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瞬间便染湿了衣裳,有滴落在他曾紧紧捏于手心,此刻却散落在地的那颗木芙蓉种子上。
干瘪的种子里仿佛被注入生机,自皮内曦出晨辉般的金光,翠绿的嫩芽冒出了头,逐渐成长,盛开,化作一树锦绣灿烂。
“初开花微碧,仙子淡云袂。
逡巡改莹白,玉骨净无滓。
烂漫欲谢时,潮脸晕红媚。”*
林知画保持进攻的姿势,望向这一树在大漠中无法生存的花,望向这一树奇迹,嘴里喃喃念着姐姐生前最喜欢的诗,念着念着,手上的短刃便再也握不住,’叮‘的一声直直掉在地上。她张大了眼,眨也不敢眨一下,泪水溢满了眼眶,顺着脸颊滑落在地。
一声,两声。
“姐姐……是你吗?姐姐!”
“姐姐……”
相比于哭得伤心的林知画,阿史那宫主的表情平静的过了头,没有流泪,没有情愫,只是那般直愣愣地望着。
这树灿若朝霞的花,真的很像水宓,当初在中原
第一回见到时,他便这样觉得了,只一眼,便想要护在手心里,永不放开。
可是大漠风沙,干燥枯冷,这种娇艳柔弱的植物,哪能抵抗得住?
自从知道水宓喜欢木芙蓉,他无时无刻不想要完成心愿,尚是少年的他向父亲请求去中原,只为了能在沙漠中为她创造一次奇迹,只为了能看到她满足快乐得笑靥。
第一次,他精挑细选许久,从最好的商人那买回了十株,小心翼翼地用灵符护着,可惜未能到大衍宫,便全数枯萎了;
第二回,他学了个乖,以四九道尺为阵眼,利用八卦六爻造了个灵阵,其中模拟中原的气象重构一方天地,可惜当时修为不足,这种夺天地造化的阵法最多维持半个时辰,待到灵力耗尽,小心翼翼呵护的花儿便又没有了;
第三回,第四回……无数次的失败后,最终,他放弃了养活这个奇迹,只自晓月镇买了三株开得最盛的木芙蓉,抱在怀中,一路全力运灵,几乎不曾歇息地赶回了大衍宫,终于让水宓看到了她最喜欢的花。
她的笑真美。
天上千重星子,世间万般繁华,都不及这一笑来得让他怦然心动。
被粘稠黑雾所笼罩的神志清明了一瞬——就在这个瞬间,狄三先猛然一掌击中他背心,不是为伤人,而是为了控制住在阿史那体内作恶的那个东西。图南早收到他的眼神,手中折扇轻摇,特异的功法将灵力化为柔软的丝线,一缕一缕侵入宫主体内。
表情本身已恢复平静的阿史那忽然额头青筋暴起,体内的东西似乎不甘就这样被抓,开始负隅顽抗,一时间整个殿内都红光大盛,若非早有防范,在场之人怕是都要被收摄心魄!
狄三先眸光锐利,手中再催内劲,终于,在众人配合下,一道红光从阿史那体内猛地冲了出来,无头苍蝇似的在空中乱飞。
图南见状,手中折扇一甩,正将那要逃跑的东西困于其下,一番挣扎后,那团红光才终于被制服,现出了真面目——一颗白玉质地,精巧镂空的圆球。
“咦~大衍宫灵宝原来是在宫主体内么~”
第32章 大衍宫
这句话听着像是感到意外,语气却半点没有意外的意思,图南将大衍灵宝递给自家师弟,这件事情才终于画上句号。
狄三先拿着灵宝,本想还给大衍宫主,却忽然顿了顿,转变主意暂不给出,谁也没注意道那浅紫色的灵力自指尖一闪而逝。
他蹲下·身,去检查那个孩子的状况,因为从前便知道知晓鸣木雀的灵力有治疗的功效,虽活死人肉白骨不行,大病也治不了,但聊胜于无,便打了眼色让对方从这孩子心脏破碎开始便飞过去塞了颗续命灵丹,又不住输送灵力,命总算还没丢。
可从众人的角度看去,孩子此时情况并不容乐观,即使鸣木雀已经用掉了他千金难买的续命丹,也像是只勉强吊住一口气,看样子除非有传说中的神药百味生息回灵丹,否则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但上池垣何止万里,百味生息回灵丹更是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他们又怎可能会带在身上。
当真救不了了么?
无计可施之下,那个从出生起便被所有人厌恶的孩子,也终究停止了呼吸。
鸣木雀几次输灵皆不行,只得叹了一口气,放下那体温逐渐流失的小手,对阿史那宫主沉重道:“节哀。”
“悲莫悲兮生别离……”*站在一旁的图南也隐去唇角笑容,道:“天命如此,无可回转,人力难为,何以相责……真是可怜,可叹。”
他顿了顿,忽而问道:“师弟,你是如何发现大衍灵宝控制的是阿史那宫主,而非大家所谓的’灾星‘呢?”
狄三先闻言,看一语不发的大衍宫主,轻叹一声,解释道:“在幻境中,水宓夫人催动灵宝后散发的红光全数被宫主吸收,也正因身体无法兼容灵宝之力,才会变成那般怪物,这孩子是靠水宓夫人拼死相护,再加上四九道尺的力量才躲过的劫数。”
鸣木雀还沉浸在未能救回那孩童的惋惜中,听到这里才稍稍回神,提起精神问道:“所以控制住城中居民的,其实并非这孩子?”
“然也。”狄三先道:“我一开始也想不通大衍宫与那石城不在一处,何以两处皆受制于那灵宝。直到你们将林知画带来才想到曾听父亲讲过,大衍宫是悬于一座城之上的,动乱时八卦错位,这才导致两处分开,刚刚我在幻境中感到天地震荡,便是这大衍宫又回到了城池之上,你们才能将林知画和宫主一同带来。”
“再加上刚刚宫主眼中有黑光划过,正与悬湖森林中的东风一致,我才断定,确是灵宝作祟。”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为何会在巽宫看到他们……”鸣木雀恍然一瞬,情绪又低沉了下来,道:“可惜,我们若能再早一步发现,这孩子也不会……”
狄三先却道:“照大衍宫如此行事,这等悲剧是必然,或早或晚而已。”
阿史那闻言,也不知是抱着何种心情,道:“你……”
“阿史那宫主。”
浅紫色的双眸凝视着那个造成一切悲剧的源头,狄三先俊美的面容冷肃,用一种不可辩驳的语气道:“武王伐纣前,曾以龟甲卜算,占者言之为凶兆,事实却是周军大胜,纣王自焚于鹿台。我于卜筮一道虽只是浅涉,也知晓《荀子》有言:’善为诗者不说,善为易者不占,善为礼者不相,其心同也‘。”
“若事事皆信卜筮,步步均行’天命‘,又与傀儡何异?倒不如万事不知来得自在逍遥。”
恢复理智的阿史那宫主听着这番言论,只觉一直梗塞不前的心结忽然被撞破些许。他放下大衍宫之主的架子,直视着对面的青年,带着些许探寻,问道:“你认为,如何才是正道?”
狄三先道:“且行好事,不问休咎。”
且行好事,不问……休咎?
且行好事,不问休咎……
且行好事,不问休咎!
原来如此。
在心里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回想起曾经所为,多年未曾松动的境界竟于此刻通彻贯达,此时此刻,天地万物因果缘由都这般平铺直叙地展现在他的眼前。他垂眸看着儿子与水宓相似的脸,所有的一切都串联成线,而造成如今苦果的起点,却并非什么灾星降世。
是自己。
是自己看到卦象,又听闻荧惑守心的意象时,就已经对自己的孩子抱有了警惕。
事实如此,阿史那只觉得似是苦汁一路流到胃里,一时竟连话也说不出。
他不是灾星。
他是……我的孩子。
不顾脏污,单膝跪地,他让孩童靠枕到腿上,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迹,认真且仔细地与记忆里那还没自己小腿高进行对比,仿佛是想要找回中间这段自己不曾参与的岁月。
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嵘儿……吾儿。”
感受着指端冰凉的皮肤,阿史那的眼中再也压抑不住心疼愧疚之意。他紧紧握住对方散落的一丝头发,又松开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孩子放在了地上。
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画下一道道灵纹,取爻做卦,以命相抵,这般夺天地造化之举,即使是大衍宫主,也做得并不容易。而修炼到狄三先他们的境界,是可以看到许多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现在,便能发现大衍宫主身上的’气‘正在不断地流失。
’轰隆’
可怖的雷鸣声传来,似是感到这里有人要逆天而行,连天道都为之震怒!浓郁的乌云聚集在上空,无数电光如雨,劈得整个大殿都成了焦黑色,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预感到了灾难,鸣木雀边躲着不断落下的雷电,边喊道:“阿史那宫主!不可!换命是有违天道的!”
“吾曾以易动百岁,天道之力,无人能比吾更清楚。”
身处炫目灵阵中,阿史那宫主低沉的声音也仿佛与这天谴之声相融合,透着一股宿命既定的庄重:“我大衍宫曾信奉顺天则昌,却不想就是因为事事顺天,笃信命数,才引来今日的祸事。”
“害死水宓的,是我;害死儿子的,是我;害得大衍宫落得这般下场的,也是我!”
“这件祸事,便由我一己担起;一切报应,都应加于我身!”
话音落,他灵力更甚,直有沟通天地之威能!狂暴的灵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一切,漫天碎石乱走,大殿也渐渐在这强大的力量下分崩离析,整个大衍宫都有了崩毁之象!
可就在这换命将行,魂魄将出的关键时刻,狄三先却硬闯过这繁复的灵阵,祝雪出鞘,白芒一闪,一道深刻的划痕横穿,逆天之行立时终止,愈加嚣狂的天罚顷刻间停下,漫天乌云也瞬息散去。
乱石如雨落下,残骸遍地,简直让人不敢想象若是刚才的灵术完成,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放肆!”
半身功力尽消,要再行逆天最少也要半年修养,救子心切——同时也是赎罪心切的阿史那目沉如火,正要催动四九道尺,就见旁边伸过一柄扇子,有个人拖长了语调,带着笑意道:“咦~宫主且息怒,非我师弟有意要阻你,而是人未死,又何须换命呢~~”
…………
没死?
阿史那定睛望去,就见刚才分明已经没了呼吸的儿子,此时正虚弱地靠在林知画的怀里,脸色苍白,确实实在在,用细如蚊呐的声音对自己喊了声:“父亲……”
………………
“大团圆——大团圆——”
从飞进来开始就没敢吱声的鹦鹉兴奋地嚎了起来,旁边的鸣木雀一把给它抓过来,两指捏住聒噪的鸟嘴,蹲下·身去用另一只手摸了那孩子的脉搏,惊讶道:“不可能啊,刚刚分明没有脉象!三鲜!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衍灵宝。”清冷如仙的声音自他身后传来,祁长言身周尽是驱灵过度,还未散尽飘雪,蓝玉似的眸子凝视着狄三先,陈述道:“自他触碰这孩童时,便已陷入幻境。”
“从那时起便已经……?”鸣木雀转头看向自家好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三鲜,我可没听说你转修灵修了啊!”
狄三先看他这副惊讶的样子,好笑道:“不过是借助灵宝与大衍宫本身阵法的结果,换做平日,也只能骗过你了。”
鸣木雀:嗯……嗯?????
没有理会好友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狄三先托住灵宝,送还到大衍宫主面前,俊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真诚道:“逝者已矣,生者可追,这世间本就离合难测,万望珍惜当下。”
阿史那宫主自悲极转乐全多亏了他,此刻并无不悦,只长袖一甩,将那灵宝收入座前玉盒中,道:“我大衍宫与中原各派素无交集,却未想一次便欠了这么大的人情,着实唏嘘,却不知你等是如何知晓我派情形的。”
‘刷’地一声合起扇子,图南银眸弯弯,笑道:“这要多亏艮宫天刑传书予古洗,门主才会派我等前来,看有何可帮之处。除此之外,门主也曾让南给您带一份灵简。”
说着,他自怀中拿出一卷以灵纹封口,约有手掌大的玉简,双手递过去,道:“还望宫主过目~”
作者有话要说:
*‘悲莫悲兮生别离’——屈原《九歌·少司命》
第33章 纵横山庄
阿史那接过玉简,震碎灵纹,便有文字涌入脑海。也不知写了什么,他先是双眉微挑,略有惊讶之意,后面却渐渐蹙起。
待到读毕,他一手捏碎灵简,看了狄三先一眼,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辩驳的态度,对图南态度明显疏远几分,道:“呵,百年前一卷灵简,如今又是一卷。告诉狄戎,大衍宫危机刚解,诸事繁多,嵘儿也急需救治。那件事,本座不插手,也不容许任何人冒借大衍宫的名义出现。”
“季清的小子,本座会将续命丹还与你,另附答谢之礼。”说罢,他也不给众人道别的机会,只冲林知画道:“送客。”
灵阵闪现,直接将众人传了出去,狄三先总觉阿史那宫主那一眼别有深意,却无处去问,只仰首望着城中与坤宫相融合的水潭,沉思不语。
林知画虽然也诧异于宫主最后的转变,但想到大衍之难已解,便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用流利的中原话对众人笑道:“多亏了你们帮助,我真该好好谢谢你们!一起来我的家里吧,我会杀最肥美的羊,取最美的酒招待你们!”
说罢,她看向早先还救过自己两次的狄三先,问出了那个她从进入大衍宫后就一直想问的问题:“话说回来,你不是叫鱼羊吗?为什么你要说你叫地三鲜?”
狄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