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退隐了——by十步谈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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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哩呼噜地几口吞掉鱼汤,连鱼头都嚼吧嚼吧咽进了肚子里,待汤足肉饱,他满足地打了个饱隔, 摸了摸腹肌健硕, 压根没有鼓起来的肚子,呲出两个小虎牙,憨憨笑道:“你好厉害哦!”
狄三先看着他傻笑的样子,没来由的觉得, 能憨成这样, 这人可能真的没有坏心。
看对方又有力气吃东西,又有力气爬起来, 当是没有生命危险,他便闭目运灵,检查身体如今情况。许是这偃甲身体有所损伤,灵力也是时有时无,时强时弱,如今虽能使用,却连曾经三成都不足,若当真以这般身体抵抗各大门派的追杀,便是痴心妄想了。
收灵吐息,狄三先抬眸便又看到穿了一身藤蔓,依旧在傻笑的野人。昏迷前,他分明记得自己在孟河乡,也记得朦胧间似乎听到过仇断肠的声音,又怎会出现在这个山洞中。
整了整虽说尚且干净,但已是破烂不堪,连全身都有些遮不住的衣服,他神情冷淡,眸光漠然地看着这个野人,终于对这人说出了第二句话:“这是何处?你是何人?”
何出?和人?
那是啥?
野人挠了挠头,愣是没听懂前两个问题,英俊的脸上全是疑惑,即便未开口,其内心所想,也是一眼便知。
…………
眉头蹙起,狄三先换了种说法,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啊!”野人学了两个新词,一双眼睛锃亮锃亮的,上半身支棱起来,噼里啪啦地开心道:“我叫没尾巴!这里是叮铃洞泉!因为这里泉水‘叮铃叮铃’的,所以叫做叮铃洞泉,是阿娘告诉我的!还有还有,阿娘是鹿蜀!和阿鸾是好朋友!阿鸾也是我的好朋友!还有还有……”
未曾想两个简单的问题,竟让对方恨不得把祖宗十八代全都交了底,狄三先敏锐地抓住其中重点,冷冷打断道:“鹿蜀呢?”
“阿娘……阿娘她……”
提到伤心事,野人……也就是没尾巴仿佛耳朵都垂了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猫,盘腿坐在石床上,蔫嗒嗒道:“阿娘说她要‘死’了,我也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但是阿娘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着说着,他竟哭了起来,壮硕的身子因为哽咽一抽一抽的,不知道还以为是被怎么欺负了:“是不是我吃的太多,阿娘就不想要我了……呜呜呜……”
…………
悲莫悲兮生别离……亲人辞世,确实令人感怀,这人看样子已是二十出头,竟连‘死’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
罢了,不知道‘死’,也是种好事。
狄三先经历背叛,经历抛弃,此时见别人哭泣,自己的心中何尝不是苦涩难言。他已问清因果,知晓此处无害,便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欲先行离开。
可没尾巴见自己的朋友也要走,‘嗷’得一声就从床上扑了下来,抱住他拖在后面的左腿,仰着脸,边抽抽噎噎,边满含伤心道:“你也要去‘死’吗?可以不去吗?”
虽不明外界情况,但自己既然知晓四方天门如此多的秘密,知晓‘狄三先’如此多的往事,换做他是父亲,也绝不会放任这个危险游荡在外。他此时灵力受制,祝雪亦被拿走,此时出去,可不是与送死无异。
…………
但那又怎么样?
这世上,又有谁还会在乎一个偃甲的死活。
自嘲的扯了扯嘴角,狄三先也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直视着洞口透进来的日光,冷冷道:“不知道多少人盼着我死,我去‘死’了,岂不是正趁了那些人的意。”
“可是我……我不想你死呀!”已经孤独了近十年的没尾巴着急了,紧紧抱着对方的左腿,用力到双臂肌肉都鼓胀起来,瞪圆了一双眼睛,道:“你是我的朋友!你死了!我就又没有朋友了!又是一个人在这里……你不能死啊!”
“放手。”不知道这个陌生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企图,狄三先心已死,不愿再与任何人有牵扯,亦不愿看到这人知晓自己是偃甲时的模样,腿上狠狠挣了几下,寒声道:“与你何干!”
没尾巴只听懂了前头那个放手,没听懂后面那句,懵懵懂懂看了看这个非要去‘死’的好友,搂着对方左腿的双臂愈加用力,红着眼眶,道:“不要!你要是‘死’……”
‘咔嚓’
一句话还没说完,清脆的木头断裂声从紧紧搂着左腿的双臂间传来,没尾巴愣了一瞬,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鼻涕,下意识地把还抱着人的胳膊手松开。两人一同垂眸,立刻就见方才他还能搂着的那只左腿,竟在衣摆下摇摇晃晃,然后‘砰’地一声,带着半条裤腿和靴子,重重倒在地上,激起一小片灰尘。
没尾巴:…………
猝不及防失去一条腿,只得暂且金鸡独立的狄三先:………………
气氛一时变得十分沉默。
知晓自己做了错事,没尾巴往后猛地缩了缩,低着头,不好意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偃甲之术,并非如凡间简单的木质机械那般分别组装。而是以灵支撑,整个身子便是一体。如今他断掉一条腿,便是断了整个身子的灵力流转,若说狄三先之前只是灵力式微,时好时坏,那么如今这一条腿断,便是半点灵力都用不出来了。
此人当真不是故意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实在怀疑对方目的,但见对方眼神清澈无垢,又是真诚的不得了,还是默默打消了这个想法。
总而言之,在这条腿修好前,是当真走不成了。
但要修好,谈何容易,虽然狄三先于各个方面均有涉猎,但说到偃甲一道,着实苦手……且不说他记忆中所有时间均用于练剑,即便钻研,又怎比得上专门制作偃甲的衔花城,又怎比得上以偃甲入道的祁长言,莫说短时间修好,就算给他四五十年都不定能够参透。
旁边的没尾巴见他眉头紧蹙,深思不语的样子,还以为是在生自己的气,想到曾经惹阿娘生气的样子,突发奇想道:“不然我帮你做一条腿吧!”
微微抬起眼见,狄三先目光沉沉,并未抱任何想法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懂偃甲?”
没尾巴又是满脸懵逼,纳闷道:“言加?言加是什么?可以吃的吗?”
…………
狄三先复又低下头,边检查腿部断裂之处的机括,边道:“将我断腿捡来。”
总算有一句能听懂的了,没尾巴欢天喜地地将地上断腿给他,蹲在旁边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第二句话,便摸了摸那偃甲的制作材料,蹭蹭跑出门,主动为对方找相同的灵木了。
这边狄三先正被这偃甲之术折磨得头晕脑胀,里面机括之精细,完全超乎他的认知,没有高人指点,怎么可…………等等。
说到高人,这天下间,又有谁比得上参透天地的杜冉?他灵光一闪,忆起在经纬盘中,从对方手中接过的那枚灵简。当时杜冉曾言若是未能躲过死劫,定要好生研习她留下的灵简,会对自己很有帮助。
如今这般,可不是正需要偃甲方面的知识么?
看来她所预见的死劫,便是器鉴了。
不愿再回忆器鉴发生的一切,亦不愿回忆那些武林正道虚伪恶心的表情,狄三先自腰间灵袋中取块灵简,便要运灵去读。可方才左腿断裂后,体内经脉已一同断掉,自己虽能运转,但全无灵力供给,灵简在手,竟无法知晓其中内容……
正在他觉造化弄人之时,找到了相同灵木的没尾巴正一颠一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肩膀上还扛着一人高的灵木,边跑边邀功一样地笑道:“你看!这个木头的味道和你的腿一样!你能不能用它来做你的腿!”
…………
没有回应方才那句话,狄三先想到这人虽不同灵术,却灵力丰沛,又无坏心,正可解燃眉之急。便在对方凑过来时,手托灵简,冷声道:“读。”
没尾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咚’的一声把灵木墩在床边,两只手在藤蔓做的衣服上蹭了蹭,这才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这个好看的白石头,憨憨地重复道:“读。”
狄三先:…………
作者有话要说:
悲莫悲兮生别离——《九歌·少司命》
第77章 叮铃洞泉
狄三先一生无语的次数加起来, 怕是都没有今天一天的多,对方仿佛是上天专门派来克自己的,总是能够无意中打断他的情绪。见这个野人似乎想用牙齿试试这枚灵简硬度, 他伸手制止道:“将灵力输入, 你能看到什么?”
这种说法浅显易懂, 没尾巴立刻眼睛一亮, 明白了。他专注地盯着手上这个小巧可爱的玉简,手心紧张得开始冒汗, 仿佛是生怕不小心给摔了。浅金色的灵力自手掌浮起,与这枚玉简融为一体,在完全融合后,他的眼前立刻便浮现了很多文字,有些认识, 有些却从来没有见过,不知讲的什么, 除此之外,这白色的石头里面还有许多奇怪的图。
他看得新奇,嘴里也惊叹道:“这些是什么?好神奇!”
知晓对方能看到内容,狄三先便放下半颗心, 道:“你可能将看到的东西写下?”
话音落, 他就意识到对方可能连‘写’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却未想没尾巴这次却是听懂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跑到山洞另一边角落里,埋头找了许久,竟当真摸出来几枝笔, 和好大一沓纸, 光看其中所蕴灵光,便知不是凡品。
抱着这两样东西跑过来, 一股脑地塞到狄三先怀中,没尾巴仰着脑袋,仿佛把小鱼干叼到朋友身边的猫,得意洋洋道:“我会‘写’,我也认识字!”
…………
狄三先从怀中拿出纸笔,竟是难得一见的灯火狼毫和隐墨纸,传闻这两者搭配,无需着墨便可书写,并且薄薄一刀纸,便可写尽数十本书的内容,不可谓不珍贵。这鹿蜀不愧是活了几万年的灵兽,竟连这般罕见之物都存了如此多。
没尾巴方才少说找到了七八只笔,狄三先手上一根,自己也同样拿着一只灯火狼豪,提笔便在纸上书写起来。他手上动作飞快,常人写一个字怎么也有笔势走向,他却完全照着灵简中的模样描画,分毫不差地将其中内容完整复刻在了纸上,其精准程度,就连每个字之间的间隔都一模一样。
并不知道对方竟有如此天赋,狄三先就着他写下的字迹现场读了起来,细细看来,均是讲得人形偃甲构造……原来杜冉当时算出自己有此一劫,便首先整理了关于人形偃甲制作以及修理的方法,希望可以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这般想着,他再向后翻阅,多是各种图谱,以及一些构造拆解实例,当真解了修理自己这个燃眉之急。
杜冉似乎还算出他左腿会遭殃,关于左腿这一份图谱刻画的极为用心,每一个部件都做了详细标注,其材质作用,切割拼接,全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即便是一个完全不懂偃甲之人,也能够看懂。
感念对方用心,狄三先单独拿起那份,开始细细研读起来。旁边没尾巴抄书抄得手酸,便从右手换到左手,速度竟也分毫不减。
就这般两边手变换着来,后来嫌慢,干脆两手一起抄,整整一本灵简,他用了半日,就将六分之一都录了下来,不可谓不神速。直到旁边铃铛草亮了起来,没尾巴才打了个哈欠,放下灯火狼毫,睡眼惺忪道:“好困……”
他每日作息十分规律,说到困,便向后一倒躺在石床上,爬到里面摆好姿势,下一瞬,就开始打呼噜了。
狄三先身为偃甲,本就不需睡眠,之前睡觉,也不过是这个身体在模拟人类作息,强制给他的感知。如今他知晓真相,此心已心死,更不喜与人过于亲近,便继续坐在凳子上,借着铃铛草的微光,继续研究其中内容。
杜冉不愧是能够沟通天地的偃甲师,纵观天下,于偃甲一道无人能出其右。她所写的偃甲图谱也是精妙无双,即便仅仅有些浅显了解的狄三先,也不免沉浸其中。
一夜无眠,第二日早上没尾巴睁开眼时,就见自己的朋友保持着他入睡前的姿势,依旧端坐铃铛草丛中,认真地看着自己昨日写的内容。
揉了揉眼睛,他在出门做饭和继续抄书上犹豫了好久,但见对方这么喜欢,还是决定将这灵简抄完,再去吃饭。
万万没想到,这一抄又是一天,铃铛草荧光散发,便又是晚上了。
就这般一个抄一个看,再自偃甲图谱中醒过神时,已是五日后了。将最后一个字记入脑中,狄三先微微动了动,才发现身子就因为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已经僵硬。活动一下,他转头就看到累倒在旁边,手上拿着狼毫,呼呼大睡的没尾巴。
见对方眼下发黑,面容疲惫,想是这些日子与自己熬了太久,他沉默一息,单手将对方抱起,另一只手撑着旁边灵木,艰难地放回石床之上。方才没动时不觉得,听到对方呼噜声,精神也略有疲惫,便靠在灵木边,闭目养神。
前些日子自己脑中都被偃术塞满,没有时间与经历去思考器鉴那日,此时此刻,万籁俱静,唯有幽幽荧光傍身。他倚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闭上眼,便能看到父亲漠然的眼神,看到好友不可置信的表情,以及那个与自己长相相同,却将自己逼到绝路的‘狄三先’。
………………
薄唇紧抿,压抑的恐惧和不甘在这一刻全数冒出了头,木质的心脏阵阵抽疼,那真实的感觉,仿佛在告诉他自己还是一个人。
但他不是。
断腿机括运转的声音不绝于耳,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是在提醒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偃甲,一个用来挡灾的工具而已。
何其讽刺。
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抬起,手上还拿着之前用来削灵木的灵刃,恍惚间,他将这锋刃抵在胸口,似乎下一刻,就要直接挖出那个木质的心脏,彻底粉碎这荒唐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