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退隐了——by十步谈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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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本是去参加花展,车后正放着一株墨玉牡丹,色泽漆黑,花开两盏,品相上佳,价值少说五千两白银,本是买了回去孝敬老爹的,但这金风草则是可遇不可求,一株万两都卖得,若能将这三株全部骗来……
贪念起,便要下手,虽然肉疼,富家公子还是示意小厮抱起那盆墨玉牡丹,撩起轿帘,便要去碰瓷。他先是状似不经意地走到那个年轻人旁边,轻咳一声,率先开口道:“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啊?”
没尾巴只记得朋友走前不让他与人搭话,却没说别人与他搭话应当如何,犹豫两息,他挠了挠后脑勺,老实道:“我叫没尾巴,住在叮铃洞泉。”
没尾巴和叮铃洞泉这两个土到掉渣的名字,一听便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公子眼中鄙夷之色一闪而过,继续道:“没公子?在下不才,有株墨玉牡丹,相逢即是有缘,想请公子观花。”
他向旁边下人使了个眼神,对方故意走进没尾巴,手一松,便连花带盆一起掉了下去。却未想没尾巴身为灵修,反应极快,随手一捞便将那花救了起来,莫说摔碎,就连边角都没有磕破。
公子握着扇子的手一紧,眉头挑起,张口就要污蔑对方抢花,却见那人闻了闻墨玉牡丹后,竟徒手拔下,‘啊呜’一口,竟直接将并蒂两盏花都一齐塞到了嘴里?
富家公子:?????
围观看热闹的人:?????
买好衣服紧赶慢赶回来的狄三先:…………
嘎吱嘎吱嚼了几口,这墨玉牡丹的味道似是不尽如人意,没尾巴的眉头紧皱,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呸’地一声吐了出来,伸着发麻的舌头,含含糊糊道:“太难吃了……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花……”
这个发展着实出乎所有人预料,富家公子看了眼地上被嚼成一坨【哔——】,价值五千两银子的墨玉牡丹,和这个满脸嫌弃,好像恨不得立刻找水漱口的野蛮人,眉头抽了又抽,才顶着一脑门青筋道:“你——”
没尾巴还没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只看着面前这个满脸肉疼的人,语重心长道:“这种难吃的花不值得种的,谁吃的下去哦。”
见这人如此糟践花,要不是看在对方腰间那一些金风草的份上,他现在就翻脸了。深吸两口气,努力将胸中怒火压下,富家公子完全不需要演,便做出一副怒气蓬勃之相,道:“你这个野蛮人!吃了本公子的花!还敢说这等放肆之言!来啊,随我去见官!”
旁边小厮得令,一拥而上,要将没尾巴带到公堂,没尾巴一脸莫名,在一堆人费劲推搡着下,纹丝不动地戳在原地,道:“公汤?什么公汤?你们要喝汤吗?”
几个小厮见拼了力都推不动这个怪人,也是面面相觑,富家公子见状,眉毛一挑,便开始哭诉道:“好啊!你这个野蛮人是拒捕吗!我现在就找了差役来,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见周围一圈人表情的表情都挺凶恶,没尾巴这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闯祸了。他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竟然惹得这人如此生气,但他答应了木头人在这里等,要是真的走开,对方回来找不到自己可怎么办?
他嘴又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手足无措道:“是……是你让我‘灌花’的,可是没有水,我只能嚼了……我不是故意的。”
富家公子作为一个恶人都气笑了,道:“我呸!本公子是让你观花,不是让你灌花!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装傻!”
没尾巴以他贫瘠的语言水平纠结地重复道:“关花?”
一旁的狄三先终于看不下去了,飞身落在没尾巴旁边,斗笠下一个眼神,便以灵将所有人打飞。他穿着一身黑斗篷,压低的斗笠牢牢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好看的下巴,冷冷道:“你待如何?”
这一手扫飞小厮的力量着实震慑住了这个富家公子,看着面前这个冰冷可怕的人,两腿都不自觉地开始打颤。但到底是损失了五千两银子,他战战兢兢地看了眼那个叫没尾巴的野人躲在后面,瑟缩怕事的样子,感觉胆子又稍微壮回来一点,挺了挺胸道:“你朋友把本公子的墨玉牡丹吃了……”
说到‘吃了’这两个字,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可见此举多么超出他的想想。但他还是定了定神,振作起来,继续道:“要么,现在赔本公子一个一模一样的牡丹;要么,现在就随本公子去见官!”
狄三先早看出他的目的,并未搭话,就等着对方将目的抛出。
果然,那个公子既不敢强带人去见官,也受不了他周身气势的折磨,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回复,只能自己给自己圆场,扬了扬下巴,说出了最终目的:“或者把他腰上挂的草给本公子,本公子看在他态度尚算诚恳的份上,也能勉为其难地考虑考虑。”
旁边没尾巴一听只要拿出金风草就能解决,高兴地摘下腰间灵草就要递上,狄三先却以灵拿过金风草,语气冰冷道:“想要?”
公子眼睛在金风草拿出来时便没离开过,听到此问,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决心。
“三万两银票。” ?!
“你还不如去抢!”公子一天半管要钱,双眼瞪起,骂道:“一株金风草顶多一万三千两,你卖三万两,欺负我不懂行吗!”
狄三先当然不是欺负他不懂行,而是早看出这人脑子不好使,等着他喊出价,见对方真如自己所想是个草包,便冷声道:“两株金风草,一壶玉露泉,三万两。”
富家公子瞪大了双眼,惊呼道:“玉露泉!你还有玉露泉!”
说到这金风草,就必须说玉露泉,有诗云:‘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金风草和玉露泉便是以此得名,两种灵物相辅相成,只有玉露泉附近的金风草灵力最强,也只有金风草旁的玉露泉才有七彩光泽。但对于凡人来说,金风难寻,玉露难遇,想要凑成这两个,更是难上加难,可遇而不可求。
富家公子听到狄三先竟这两者都有的时候,便面露垂涎,但他还惦记着那株被吃掉的墨玉牡丹,挣扎道:“我那牡丹……”
他们原是身上没了盘缠,才想用灵草一换,见对方不识好歹,收起灵草就要走。那公子见没人拦得住他,顿时急了,边追边喊道:“我给!我给还不成么!”
狄三先动作顿住,只微微侧头,连个正眼也不给。那公子见他留下,忙遣人回家,拿了三万两银票出来,交到狄三先手里。
以灵接过,狄三先挥手将灵草灵泉送到公子手中,待对方再抬眼,面前两人已无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秦观《鹊桥仙》
第80章 叮铃洞泉
没尾巴知晓自己闯了祸, 自从狄三先开口以后便缩着脖子,不敢说话。念及方才行为过于惹眼,不宜久留, 狄三先一言不发地扛着人又赶了一晚路, 掠过两个城镇后, 第二日清晨, 总算又到了下一处城镇作为落脚地。
自己身上的追踪灵纹已无,再加上并未察觉任何其他门派弟子踪迹, 狄三先紧绷的心情也松懈两分,找到客栈开了两间房,打开其中一间便将人领了进去。没尾巴道歉的话憋了一路,见对方终于肯停下,这才站在房中, 唯唯诺诺道:“我不是故意惹祸的,是他让我……”
抬手打断对方下面的话, 看了全程的狄三先知晓没尾巴自小以花为食,对人世了解又少,碰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想到对方是请自己吃花也无可厚非。将包袱仍在对方怀中, 他冷冷道了句‘换衣服’, 便先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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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狄三先并不知晓,他前脚方才出客栈大门,便有一银发银眸的男子, 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正在记账的掌柜的见对方衣料甚好, 举手投足俱是风雅之相,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忙亲自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道:“公子您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图南手中折扇慢摇,轻笑道:“天字伍号房。”
掌柜的本想再说天字房并非他们客栈中最好的屋子,但一抬眼,正对上对方没有半分感情的银眸,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半句话不敢多说,直接招呼旁边小二将人带上去。
直到看不见对方背影,他才哆哆嗦嗦地走回柜台后,抹了把额头虚汗,只觉方才仿佛在生死间走了一遭那般可怖。
这人……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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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回狄三先这里,他去钱铺兑了两百两散碎银子,装在包袱中,就回到客栈。先去没尾巴房中看了一眼,正见对方赤着上半身,新置办的衣服才穿进去一个袖子,倒在桌上呼呼大睡,想来是昨晚赶路累坏了。
顺手将人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他便回到了自己房间。方才他一共开了两间房,分别是天字柒号与肆号,正是对门,他住柒号,左右两边分别是伍号与叁号。
这里房子均是木质,狄三先将窗户推开,日光便将整个屋子都照得敞亮。此时已近午时,外面小贩叫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行人谈话,孩童追逐打闹,即便不用眼睛去看,都能知晓是怎样一幅热闹的场面。
他独自立于屋内,静静听着屋外喧嚣,浅紫色的双眸中漠然一片,看不出其内心究竟是何想法。就在这时,他又听到隔壁叁号的木门打开的声音,似是有一家三口相携入住,连带着自己空旷冰冷的屋内也有了几分生气。
这客栈均是木头建成,隔音并不很好,尤其对于灵修来说,旁边发生什么事都听得清楚。
旁边那一家三口似是叫了饭菜,三人围坐在桌前,正边吃,边聊接下来的行程。
狄三先不自觉地侧目细听,便听见有一沉稳男声笑道:“娘子,这太平城荷花开了,明日我们带瑾儿泛舟如何?”
旁边的女子似是掩嘴笑了声,正要说话,便有一脆生生的男童撒娇道:“瑾儿不要荷花!瑾儿要吃鱼鱼!”
男声哈哈一笑,语带宠溺地对自己儿子道:“吃鱼也要去湖里呀,新捕上的鲈鳜才好吃。”
“唔……”男童似是十分纠结,过了好一会,才勉勉强强道:“在岸边吃……”
“你呀,把他都惯坏了。”女子嗔笑一声,转向儿子那边,稍稍严肃了语气,道:“想吃鱼呢,就要和爹爹娘亲看荷花,要不然就没有好吃的鱼,瑾儿已经是个男子汉了,可要为自己负起责来。”
“唔……”男童更纠结了,半晌,才委委屈屈道:“瑾儿也去看荷花……”
女子见儿子如此懂事,绷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起来,嘴里还夸赞道:“瑾儿真乖!”
………………
真是温馨的画面。
独自站在窗边,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静静听着这一切的狄三先的身体却是一阵冰冷——欢声笑语是别人的,阖家团圆是别人的,一面木墙,仿佛海中孤岛,将他困在方寸之间,不得动弹。
他依稀记得,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自己记忆中也曾拥有,父亲威严慈祥,母亲温柔善良。但这保留于内心最深处的美好,如今回想起来,每一个画面,每一张笑颜,都如锋锐无比的尖刀,一下一下地扎在心口,直到鲜血淋漓,直到痛彻心扉。
………………好疼。
不愿再看,不愿再回想,他双目微阖,试图将眼前浮现的画面都屏蔽开来,但那些欢声笑语却不愿放过他,仿佛地府索命的厉鬼,不断地追着,强硬的灌入他的耳中。
平日一人时,他尚可用其它事情转移注意,如今对比近在咫尺,方知现实残酷,方知,不过是自欺欺人。
【“阿娘,瑾儿想出去玩~”
“把碗里的菜吃完才可以。”
“唔……好吧。”】
自器鉴后便仅凭意志强撑的理智,在这现实中逐渐被压垮,他的双腿渐渐失去力气,支持不住地单膝跪在地上,然后是另一条膝盖。巨大的悲恸如山如岳,强压在狄三先的肩膀上,连呼吸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
【 “阿爹阿娘,我吃完了!”
“瑾儿吃得真快!”
“真乖~走,我们去买角角~”】
隔壁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笑渐不闻,声渐悄悄,徒留一室孤寂,满心荒芜。
被千夫所指时,狄三先没有哭;被揭露身份的时候,狄三先没有哭;被所有人抛弃时,狄三先依旧没有哭,但在这欢声笑语中,他故作平静的表象终如散沙崩溃,终究,还是一败涂地。
再也抑制不住的鲜红色的血泪,自紧闭的双眼中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沿着下颚,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他低垂着头,黑发自脸侧垂下来,挡住了所有的脆弱,挡住了所有的狼狈。狄三先浑身压抑不住地颤抖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攥着衣角的骨节用力到泛白,鲜血顺着布料晕染,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硬生生将悲鸣封印在内心深处。
——最终张开了嘴,在没人能看到的角落中,无声地痛哭着。
另一间房,把玩着白瓷酒杯的图南将一切都听在耳中。
压抑的呼吸,无声的流泪,无言的绝望……即便不去看,他亦能想象到,那个煌煌如日的人,那个秉承仁爱之心的偃甲,此刻正经受着多么大的折磨,正背负着多么沉重的考验。
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狐狸似的银眸中几多心疼,几多无奈,指尖微微抬起,想要给予旁边的人安慰,却又在无数考量中打消了念头……毕竟,这是割舍亲情,断绝人性的必经之路,别无选择。
这世上,只有我是你的同类,也只有我,能与你并肩。
……姑且,先忍耐一下吧。
可就在这时,图南听到了一声开门之声,却是没尾巴睡醒了。他当野人当惯了,并不知晓礼数为何,直接推开狄三先房门,开心道:“我们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