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退隐了——by十步谈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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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的未来,便交给你了。”
顾玦听这人说了这么多,竟全都是恨意怨言,想到被害死的妹妹,已是泪流满面。他抖着手指向那人,痛哭道:“你害我妹致死!你害我妹致死啊!”
黎宗却不再看他,只望向冷脸站在人群中的狄戎,道:“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没做之事,却是不会认的。”
说罢,他最后看向鸣木雀那与莺妹像了九成的容貌,回想起年少初遇的时光,一向不苟言笑的面上竟带了丝笑意。他神色沉静如水,不知是怀念,还是愧疚,几番张口,终究轻声道了句:“抱歉。”
话音落,他闷哼一声,竟有黑血自口中流出,黎别曲惊呼一声,扑上去,才发现父亲已断了气。
一代英雄,竟落得个草草收场,甚至还身败名裂,怎能令人不唏嘘。黎别曲幼时丧母,也见过不少生离死别,但至亲离世的痛苦还是让她一时压抑不住感情,趴在尸体上,失声痛哭起来。
“…………师父!”
鸣木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想要膝行上前,却被木使拉住了胳膊,硬生生拽到上池垣弟子的队伍里。她看着黎宗没了呼吸的尸体,‘呸’了一声,刚要说个活该,转头看到自家侄子亦是满面悲怆,哀痛难掩,也就识趣地没有说出口。
今日的事情发生的太多,让在场人一时都不知如何反应,还是黎别曲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哭了一会后,努力收整心情,起身行礼道:“家父之过,已经招供的部分我会在卷宗上写明,列入季清档案。至于门主换子之事,还需继续调查……”
狄戎与黎宗三百多年好友,见对方离世,说不痛心是不可能的。但自己倾尽心血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是阙近天之子,而自己的亲子又不知流落何方,甚至是否尚在人世都不知,又怎能对这许是罪魁祸首的女儿有什么好脸色。
他一手撑在椅上,虽恨不得现在就将罪魁祸首赶尽杀绝,却只能暂时吞下这口气,恨声道:“一月为限,若是季清不能给四方天门一个交代,那就莫怪我不留情面!”
短短一月,能不能查到都是未知数,且黎宗已死,即便他知道些什么,也不能再开口告知。可此事确实季清理亏,黎别曲深深作了个揖,强忍悲痛,道:“请门主放心,季清定会竭尽全力找寻真相。家父尸骨未寒,我等要带回安置下葬,盟会之事,请恕我等不能参与了。”
说罢,她又是深深一揖,转而看向被木使按在原地的鸣木雀,道:“小麻雀,你可与我们同归?”
“呸!他才不会去!”要不是杏鹂之前按着,木使早把人抢回上池垣了,听闻此言,立刻怒目道:“他生是我上池垣的人!死是我上池垣的鬼!别做梦了你!”
鸣木雀无法动弹,只得叹息道:“木使先放开我,上池垣我自会留下,但师姐他们与我多年情谊,岂可轻忘,且容我道别吧。”
看到旁边杏鹂威胁的眼神,木使不情不愿地松开手,道:“叫什么木使,叫干娘!说完了赶紧回来,跟季清的渣……行行!我不说了!你赶紧去!”
第109章 八家盟会
见自己能动了, 鸣木雀步履有些沉重地走上前,身上还穿着季清执令武袍,却已不是本门之人。他眼神悲伤地看了眼养育自己长大, 此时已面盖白布, 长辞人世的师父, 又看向曾经的同门, 明白事已至此,再回不去从前了。
心中五味杂陈, 他张了张嘴,却无半句可用之词,只得深深叹息道:“抱歉。”
黎别曲知他心中纠结,也知此事确是父亲过错,不忍师弟为难, 便强忍心中悲痛,主动安慰道:“上池垣四季如春, 又有你的亲人,是个好去处。师弟且安心,待此间事了,我定去寻你玩, 夏执令的令牌也收好, 若以后想回季清看看,随时欢迎。”
一旁的季清弟子也与他相处多年,感情深厚,听了此言, 也七嘴八舌地安慰道:
“对对, 小麻雀,你好好在上池垣呆着, 别担心我们,有空常回来看看就行!”
“你平日里游手好闲,刀也不好好练,往后别再懒散了,好生学点医术回来给咱们看病!”
“师兄此言甚是有理,上池垣的金疮药我也馋了好多年了,下次回来记得拉两车,自家的效果又差又难闻,还不让说!”
“不好用总比没得用好,知足吧你!”
………………
看着这群熟悉的师兄姐妹强颜欢笑的样子,鸣木雀知晓这是为了让自己宽心,也勉强收回几分悲意,后退两步,双手抱拳,郑重其事地对他们深深一揖,道:“多谢。”
起身后,他看向被抬着的黎宗,心情更加复杂,收整了许久心情,方道:“恩仇不能相抵,师父虽与我有杀父之仇,却同样有教养之恩,如今师父已死,恩情不敢或忘,便让我与师父最后道别吧。”
黎别曲点了点头,侧身道:“去吧。”
鸣木雀上前,掀开白布一角,看着黎宗那张曾让自己敬畏的脸苍白如灰的样子,眸中含了许久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滑下,待回过神,猛地双膝跪地,用力地,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往事自眼前一幕幕划过,逝者无言,徒留生者决断,他平日里果决善断,此刻却觉说怨难还,谈恩难报,只得伏地悲鸣,不能追究。
至于狄三先,则立于角落,手指摩擦着祝雪剑柄,同样难测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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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到天海岸,今日已是既明为镇星炼器第六日,再过一天,便可先去退隐,到时张曦就能放开手脚,实施后续的计划。
这段时间他不仅要找寻合适的退隐之地,还要处理许多门派事物,同时关注中原变化,并琢磨仇断肠传回的调查进展,诸事繁多,几乎一直坐在书案前半步都未曾移开。
既明那边的进展倒是比预期快了许多,夜里子时就已经过了最为危险的成型期,只需再花一日打磨,便可放手由镇星进行后续锻造。
这日,两人正专心致志地盯着炉内灵火,边运灵,边不断向内添加冶炼的材料。忽然有一灵璧自屋外飞入,停在两人面前,镇星伸手拿下,哈哈笑道:“太阴找到七百年的拟木了!有了它,咱们的宝贝定能跃上极品!”
既明一听,双眼也亮晶晶的,高兴道:“真是太好了!七百年的拟木最适合它了!能让我亲手放进去吗!”
镇星闻言,挥着蒲扇大的手笑道:“看在你快走的份上,这回就让给你!就是这拟木还在太阳殿放着,你对那比较熟,跑一趟拿回来吧。”
一般这种珍贵的材料都是收放在太阳殿,由使用之人亲自提取,七百年的拟木更是江湖难寻,所以既明并不意外弟子为何不亲自送来。而且说到这个,他才想起已经好几天没见曦曦了,当即应下,马不停蹄地拿着玉璧就朝太阳殿飞,也不知是期盼灵木多些,还是想见人多些。
存宝之处因为事关重大,位于太阳殿最中间,向外是正殿,向内则是客殿与寝殿,既明想先拿了灵木,再顺道去外殿找人,就去了宝阁。而宝阁外早有弟子恭候,见到灵璧与镇星信物,便让人在外稍待,自己入殿处理。
这种手续基本都要耗费一盏茶的时间,又因为张曦不喜嘈杂,除了巡逻,留在内殿的弟子并不多,这下既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跟扶桑枝上摆弄那条皎夜灵藤做的尾巴。玩着玩着,他忽然听到一旁又嘻嘻索索的响动,转过头去,正见一只似猫似狐,不知叫什么的灵兽歪着头好奇地看着自己。
既明由鹿蜀养大,对这些灵兽天生就有种亲近之意,发现这个从未见过的小朋友后,立刻来了兴趣,小心翼翼地探出手,就想摸摸对方的头。那不知名灵兽果然也对他没有抗拒,试探性地闻了闻他的手掌,便将整个脑袋贴上来蹭了三下,然后忽的转身,甩着那个流光溢彩的大尾巴蹦了两下,钻到灵木丛中。
知道对方是想和自己玩,既明开心极了,但刚要追出去,又想到自己还在等灵木,整个动作僵在原地,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犹豫不决。
那灵兽却不给他犹豫的机会,见人没追上来,便停在一根树干上,回过头软软地叫了两声,似是在疑惑为什么不与自己玩。
在炼器房憋了六天,既明也有些忍不住想玩,抬头看了眼天色,见还不到晌午,自己只需子时前将灵木投入炉中,便能按时离开,只玩上一会,也不耽搁事情。这般想着,他脚下一蹬,便与那只灵兽在扶桑木之间追逐嬉戏起来。
跑着跑着,不自觉地,便慢慢接近了张曦的寝殿,门口并无弟子看守,防御灵阵也对既明通行。那灵兽状似无意地跳到窗口,回头叫了两声,便径直钻了进去。
既明在人世呆的久,平日已经有些别人房子不可随意进入的意识,但现在兴致正高,哪想的起来这些繁文缛节,也随着一同跳了进去,继续在殿内玩闹。可惜室内不必屋外,东西放的略挤了些,展不开拳脚,尤其是寝殿西北角那四十多个方灵简的架子,更是拥挤。
果不其然,闹着闹着,一个不慎,他就将一柜灵简撞翻,自己也摔了个倒栽葱被埋在里头。
那灵兽被哗啦啦掉落的灵简吓了一跳,转头便跑,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既明整个人被埋在里头,四肢伸出灵简堆艰难地划拉了半天,才总算挣脱出来。
捂着被砸得生疼的胸口盘膝坐在地上,他对着这堆散落的灵简发了半天呆,才认识到自己又闯祸了,赶紧原地蹦起,将架子扶正,又手忙脚乱地把灵简往上头堆,以期在主人回来前毁尸灭迹。
摆着摆着,忽然,他的鼻头动了动,有些疑惑地停下了手中动作,看向这枚表面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未写的灵简。
“为什么会有金风花的味道?”
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既明又凑得近了些,用力吸了几口气,果然金风花的味道更加浓郁,和叮铃洞泉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一模一样!
闻到味道,就开始怀念起家,也让他不禁对其中内容产生了好奇。做贼似的抬起头四处望了望,见没有人在,他便与曾经在洞泉中看杜冉灵简那般,向其中输入了些灵力。
………………
我的阿爹,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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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张曦尚在太阳殿处理事务,忽然接到弟子通报既明进了他的寝殿,并且传出了东西落地的声响。但因为之前吩咐,他们也不敢妄入查看,遂来禀报。
想到被自己藏在书架上的灵简,张曦心中产生一种不香的鱼干,立刻放下手中事物,向寝殿飞去。挥袖拂开殿门,踏着日光走入,正见既明坐在一堆灵简中,面上的震惊简直掩都掩不住。
他知道了!
心中不是没有预想过这般情景,但眼看退隐之日将近,竟在这紧要关头被发现,还是让张曦有了瞬间天命不予的挫败。但事已至此,真相面前,他也不能再昧着良心隐瞒下去,沉默片刻,道:“江湖正邪对战在即,你已知晓真相,后面有何打算?”
既明却没有回过神。
照实说起来,这大概是既明平生最为纠结,也最为失望的时刻了。
他一向不参与江湖之事,对那些什么门派势力都是一知半解,但狄戎这个名字他虽觉陌生,也记得藏睦曾说过,这是曦曦最大的敌人。这么大的事情,曦曦居然还瞒着自己,难道是觉得自己会抛下他,去帮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么?
他就这么不信任我么?
同样的伤害,来自亲近之人的总是会更痛些,既明生性善良,因为对方杀人之事已是煎熬万分,几乎将底线一让再让,只求对方能够改邪归正。他本以为说要退隐是良心发现,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连退隐之事,都是哄骗自己不去找亲生父亲的理骗局。
……………
曦曦真的变了。
第110章 八家盟会
最后一丝期望也在这隐瞒中消耗殆尽, 既明此刻终于明白,这个自己仍以为是当初那个单纯的朋友,已经变作另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那个挣脱枷锁束缚, 在江上笑着叫自己既明的木头人, 也已经不在了。
那我也应该走了。
手上紧紧攥着那枚灵简, 既明认清了现实, 心中的失望难以言说。他低垂着头,不去看对方面容, 也不回答方才的问话,只带着低低地啜泣,自顾自地闷声道:“你是阿娘死后我见过的第一个人,那段时间我真的过得很快活,即使你不常说话, 我也觉得很开心……可自从来了这里你就变了,每日忙得不见人不说, 还越来越心狠手辣!我试着相信你,也给了你改过的机会,可是你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瞒着我!”
越说越难过,越说越悲愤, 他联想到曾经无意间听到有些弟子私下的谈话, 也不知道是要说服对方,还是要说服自己放手,语气渐渐重了起来,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我早该知道, 你一个木头人, 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是性命!什么是亲情!”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这话说得既坚定,又果决, 甚至还带了两分悲壮的意味,敏锐地察觉出对方态度的变化,张曦知晓,此刻除非说出衔花城的真相,说清楚背后的缘由谋划,否则两人怕是今后真要分道扬镳了。
但他不能。
经历了白泽梦境,张曦早堪破了心魔,如今再次面对言语的伤害,也并未感到气愤或是难过。他看着这个用力抹着眼泪,极力忍着委屈的人,心中也有许多无奈和不得已,也同样知晓,事已至此,再多做强留也只会加重两人间的矛盾。
回想起两人初见时,既明那毫不掩饰的关系,即使后来因为自己被追杀,也能笑得没心没肺,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从何时开始,那个单纯快乐的人,脸上也没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