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成了宿敌的白月光番外篇——by倚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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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十天一晃而过。
次日晚上是月圆之夜,依族老们的意见,正是斩情根最合适的时间。
于是这一天傍晚,林岫结束了最后一次药浴,去了自己的房间。
易潇不出意料地仍在沉睡。
这十天以来,易潇清醒的时间愈发短促,且什么时候醒,也毫无规律。林岫站在床头沉默地看着他的睡颜,一忽儿想,分明每日都在睡,为何他的脸色还是愈来愈憔悴?
一忽儿又想,这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见面了,你知道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地叫醒易潇,让他多少跟他说几句话,然而手堪堪伸出来,却又怯弱地缩了回去,心想,他睡得这么沉,他怎么能打搅到他?
日头彻底西沉,人声也慢慢沉寂下去,而月亮渐渐从东山升起,洒下一地清辉。
林岫没有点灯,只借着透窗纱而过的蒙昧月光,静静地看着易潇。
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一晚上。
他翻涌的思绪在清凉如水的夜色里逐渐沉静下来,到了半夜,又恍然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不然,他该怎么向易潇道别?易潇若是问他,他回答还是不回答?假若不回答,他能瞒得过易潇么?
只是有些怅然地想,不告而别的话,易潇大概会怪他吧。
可那时他已经不知道了。
然而这样平静的心境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
夜风送来了远处孩童的啼哭声,他忽而一惊,心湖又荡开了层层涟漪。
林岫自幼修习《定禅朝神真典》,虽然并没有人告诉他,他走的是无情道,但的的确确,是一直向着澄明通透的冰雪心境前进。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会有这样多的不甘心。
十天之前,他才知道自己修习的乃是无情道,族老说,只要他斩断情根,就能无情道成,救回易潇。
这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可他竟然觉得深深的不愿。
那一瞬间他恍然大悟,从前与易潇在一起时的诸多心情变化,高兴,不悦,焦急,低落,都找到了答案。
然而他没有资格说不愿。易潇是因为他变成这样的,只要有办法,他便是舍了命也要救他,又怎么能说“不愿”呢?
他不知道家族为什么一直隐瞒着他,为什么非要他走无情道,但他那天在易潇床前待了一个时辰,却想明白了一件事。
家族不喜欢易潇。
起初不告诉他,是因为斩情根有后患,家族不愿意他为了一个外人牺牲;后来告诉他,却是因为,因为看穿了易潇在他心中的份量,若易潇在一日,他便不会愿意修无情道。
而易潇死了,也会对他造成巨大的影响。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因此,便索性将一切摊开来,他不能看着易潇死,便只能斩了情根。
他从始至终,其实没有选择。
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便要亲手将之斩断。
此番困境,才十七岁的林岫,根本无法冷静面对。
他走到易潇床前,一直近到腿挨上了床沿才停下来,俯身凝视着易潇一无所觉的睡容,眼底有什么情绪在涌动。
忽而,他又直起了身,连连退后了几步,深深地为自己方才的念头不耻。
易潇危在旦夕,他怎么能在这时候趁人之危?
只是。
这是最后一面了。
明天之后的我,便再也不是我了。
林岫一只手攥紧了另一只手的手腕,目光在易潇的脸上流连,不受控制地走近,又挣扎着走远。
如此来来回回了不知多少次,他突然注意到了天际的月影已西沉。
他的心一下子就被无名的恐慌攫住了。
他最终还是悄无声息地坐在了易潇的床头。
易潇的眼睛紧闭着,睡得很沉。
这样无害的睡颜在无形中催化了林岫心中某个无法宣之于口的念头,仿佛在诱惑着他,有个声音叫嚣着,没关系的,他又不会发现。
不会发现,就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不会发现,那林岫在易潇心里就一直是好朋友。
林岫无法自制地俯下了身。
他落在床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床褥,睫毛因紧张而不停地颤抖着,而后他闻到了易潇身上传来的药香。
在此之前,林岫从来不觉得药味儿有什么香,但这一刻,他确实觉得那种味道很好闻。
他的鼻尖蹭到了易潇的脸颊。
只要再近一点点……
可这一点点,他却再也无法推进了。
他眼中明暗不定,好半晌,到底抵不过心里浓烈的罪恶感,默默直起身,给易潇掖了掖被子。
而后,他就坐在那儿,静了片刻,想起什么,抬手抚上鼻梁。
他慢慢地红了耳朵。
心想,这便够了。
等到天亮了,他就离开。
他这么想着,然而,没过多久,易潇却皱着眉哼了哼。
林岫一惊,几乎要跳起来,心跳快得简直要蹦出嗓子眼。
但他没能跳起来,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易潇睁开眼睛,用有些迷蒙的目光看着他,片刻后说:“你怎么在这儿呀?”
声音也是含糊的,有些哑。
林岫的心慢慢安定下来,给他倒了杯温水。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对他而言已经不一样了的朋友,便只好像从前一样板着脸,尽可能地放柔声音,道:“我来看看你。”
易潇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说:“有什么好看的,大半夜的不睡觉。”
因为他自己没什么力气,方才林岫是一只手搂着他的肩背把他扶起来以后再喂他喝的水,几乎是被林岫半抱在怀里。他喝完了水,嗓音清润了些,但仍然有气无力,听起来懒洋洋的。林岫听在耳里,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难为情。
更让他难为情的是,他发现自己不想把易潇放回床榻上。
其实之前他们也有过许多肢体接触,易潇自来熟,和他一起走路时老爱把一只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他们一直是很亲密的朋友。
可那种亲密,和此刻这种亲密并不一样。
林岫不反感易潇的触碰,可他也从未像此刻这样喜欢。
他忐忑地假装自己忘了要把易潇放回去这回事,嗓音发紧地接话:“之前一直没跟你说,你体内的魔蛊可以除去了。”
“真的吗?”易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这么厉害!”
林岫低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嗯,你一定会活下去的。”
对于他这有些平静的反应,易潇只当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一笑而过。
他体内的魔蛊还没除去,然而听到这个消息,他就好像已经从未来预支了一些生机,引着林岫说了一大堆的话。
林岫正求之不得,一面担心他的身体,一面却还是不由得对他的每一句话都作出回应。
只是看着易潇明亮飞扬的表情,他便愈发不敢将真相告诉他。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天际开始泛起一线鱼肚白,易潇从未来预支的精力也耗尽,便打了个哈欠,说:“我又困了。”
林岫低声回答:“嗯,你睡吧。”
易潇被他小心翼翼地放进被窝里,他给易潇掖被子的时候,易潇就眼睛含笑地看着他。
林岫不是很明白那眼神里的含义,只当他是因为能活下来而感到高兴,叮嘱道:“睡吧,我走了。”
“好。”易潇乖乖地闭上眼睛。
林岫站在床边,心头泛起强烈的不舍,这情绪是如此的汹涌而不受控制,他的双腿仿佛都被这绵长的情绪拖住了,迈不开,目光更是长久地凝在易潇的脸上,迟迟不肯离开。
谁知,下一瞬,易潇便忽然张开了眼睛,小声说:“对了,忘了问你,方才你是不是想亲我呀?”
林岫的心骤然一跳,又是悸动,又是难过,怔怔地看着易潇狡黠的笑容,最后却只是扭过了头,否认道:“没有。”
“好吧,那就是没有吧。”易潇半只手探出被窝,冲他小幅度地挥了挥,“快走啦,天要亮了。”
语气十分地欢快。
林岫心里默默说,是啊,天要亮了。
心头一片酸楚。
第17章 多情苦(十)
易潇终于彻底睡了过去。
林岫静静地凝视着易见青的睡颜,到了天明,犹豫再三,也只敢轻轻地伸手把易见青颊边的一缕乱发拢到了耳后,说:“我可能会忘了你,但你会好好活着。你不会怪我的,对吗?”
没有人回答他。
斩情根只消一剑,族老们所言不假,情根一断,他的修行之路就仿佛从崎岖山径变成了平坦大道,心境前所未有的平静,瓶颈几乎没有。林岫用了三天来养伤,又用了七天疯狂地吸收灵力,来提升了修为。
只短短七天,他便一跃成为了元婴修士,年仅十七岁的元婴,这消息倘若传出去,只怕要在整个修真界都掀起狂澜。然而李家不知为何,却把这个能让整个家族增光添彩的消息死死地隐瞒了下来。
林岫对此一无所知。
他还记得是易潇救的自己,更记得自己的承诺,是以伤势还没痊愈,就主动提起,要为易潇去除魔蛊。
族老闻讯而来,道:“休怪我等未提醒你,你此刻修为尚未稳定,心魔蛊非同小可,你若定要此时去,一应后果,便由你自己承担。”
林岫轻轻颔首,眼睛像冰封的湖泊,波澜不惊:“我明白。”
而后他便和族老去了易潇那儿。
易潇的情况已经岌岌可危,整日昏睡,再未醒过。
但他静静躺在床榻上的样子,依然那样的年轻,不显病态,脸色红润,眉目间依稀可见醒着时的张扬,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一场美梦。
林岫低头注视着这张脸,在心里轻声念道:“易潇。”
他还记得之前的事,理智上知道,他是为了这个人变成现在这样,也记得上一次见面,他曾对睡过去的易潇说过什么话,然而此刻看着对方的脸,默念着对方的名字,心里却没有一丝涟漪。
那时的心情,就像遗落在空中的余香,被风吹雨打去,无法捕捉。
他想自己应该觉得难过的,然而也没有。
仿佛那颗曾经鲜活的心,已经在十天之前枯死了。
虽然还在轻轻跳动。
他想起几个月前路过一个闭塞贫穷的城镇,因为天灾,无数人流离失所,沦为乞讨者,身体遭到了巨大的破坏。那些坏死的肢体,看起来还在,其实已几乎失去了一切感知。
林岫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心脏真的坏死了一样,在闷闷地痛着,又因为麻木,那种痛楚很不明晰,似有若无。
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会连这一点错觉般的痛苦都失去。
他转过头,对随族老来的几个供奉道:“开始吧。”
祛除魔蛊,需要他将这几天苦苦修来的饱含无情道气息的功力输进易潇的体内。心魔蛊喜爱亲近狂躁迷乱的七情。若把它喜爱的环境比作温暖灼烫的火山,那无情道的气息无异于冰窖雪窟,能将它活活冻死。
而族老并几位供奉要做的,就是在心魔蛊垂死挣扎的时候封住它的去路,以免它狂暴之下,伤害易潇。
这个过程持续了三天三夜,林岫的法力如开闸泄洪般,没有节制地往易潇的经脉内送去。他境界不稳,灵力也不如往日凝炼,此时便只能以量补质,到得最后半宿,他已是虚脱之身,全凭着毅力,才没在最后关头倒下去。
在这样不要命的法力输出之下,易潇果然活了下来。
心魔蛊在最后的挣扎之后,渐渐失去了生机,又被林岫以灵力逼出了易潇的体内。
易潇猛然咳了起来,吐出一口腥红的血,再躺回去的时候眉头便舒展开来,脸上也没了那种异样的红润,隐隐有些苍白,气息却明显平稳了许多。
林岫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性命无忧了,心里微动,茫茫然地想,这大概也就是他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而后他便眼前一黑,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两天后,易潇从长睡中醒来,只觉得许久未有过的精神奕奕,就像真的只是睡了一个好觉,做了一场好梦。
他睁开眼睛,盯着床幔看了一会儿,想起十几天之前的事,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假如那只是梦的话,可真是一个美梦了。
不过他知道那不是。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的心情愈发美了,试问世间还有比美梦照进现实更妙的事情吗?没有。
即便没在床边看到林岫的身影,也没影响到他的好心情。他坐起身来,轻轻咳了一声,立刻便有小厮闻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盆热水和新帕子,道:“易公子,您醒了。”
易潇发现这是个生面孔,也没在意,含笑问他:“林岫呢?”
小厮道:“我家公子他如今身体抱恙,不好出门,小的便是奉他的命令来伺候易公子您的。”
一面说着,一面服侍易潇净面洗漱。
易潇虽然“觉得”自己精神很好,但也只是他觉得。事实上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的。听说这是林岫派来的人,也就没拒绝,任那小厮手脚麻利地把他收拾妥帖,笑着说:“怎么我好了,他反而倒下了。”
而后他又吃了点东西,感觉那股虚弱之感没那么强了,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太阳刚刚升起,朝霞铺满天际,有一种清透又活泼的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