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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高墙内——by钟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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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联:色难。下联:容易。
  郑照看了好久仍然觉得有趣,便向亭子里歇脚的青衫书生走去,作揖见礼后问道:“亭上对子颇为有趣,不知是何人所提?”
  青衫书生笑道:“杜访风杜姑娘十岁时所书。”
  郑照闻言又细追问了书生几句,方知这幅对联的来龙去脉。当年汾阳军刚占据京城,杜将军带着小女儿出来踏青,遇到一个白须白发骑白鹿的老人。老人径直走到杜访风面前出了上联,杜访风立即就答出了下联,然后大笑了三声就离开了,全程都对杜将军视若无睹。
  “多谢兄台。”他道谢过就告辞了。
  如果这传言没有夸大,那个怪老人应该是位地仙。地仙也是神仙,但只听名字就知道和天仙的区别了。天仙是生活在天上的仙人,地仙是生活在地上的仙人,二者除了身处的天地不同外,并没有本质区别。但天仙不知怎么就高贵一些,往往犯了小错的天仙,就会被贬谪到地上攒功德。功德圆满,重回天庭。
  这是人神与天神吵了上千年后立下的规矩。
  谪仙人,谪仙人,哪个谪仙人不想回到天上,去做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尽管天上没有地上自在。
  郑照又在附近看了会儿,不过几间屋舍,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便又回到桃叶渡,撑着一叶小舟向东去。春水溶溶,春山漠漠,没多久就到了安和桥,人烟渐渐鼎盛起来。
  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叫卖,达官贵人坐着轿子往来衙门之间,呼朋唤友的少年郎们系马高楼垂柳边。
  郑照从安河桥往东,在街上走走停停,突然见人头涌动,便顺着看过去。原来是墙上贴了一张纸,居中写着“讲阴符经”四个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写着“初六日太平楼”。
  《阴符经》是正统道藏之一,注解繁多,众说纷纭,敢讲这本经书,定然对自身极为有信心的道士。
  郑照摇头离开,耳边却还能听见人们议论。
  “明天访风姑娘讲解《阴符经》,我们一起去太平楼听听吧。访风姑娘可是受过神仙指点的人物,能得千分之一的好处也够我们受用的。”
  “上回访风姑娘开讲《阴符经》我就没赶上,这回我可不能错过,你们先聊,我先回去跟掌柜告假。”
  “酒改日再约,我得赶紧家去温下书,省得明日听不懂访风姑娘讲解了。”
  杜访风,又是杜访风。这一路走来,街头巷尾都是杜访风,连大字不识的人都要明日去听她讲《阴符经》。
  郑照走到茶楼,看见有说书人吐沫横飞,便走了进去,要了些茶果,坐在远处听书。说书人讲到一回,就歇口气,店小二趁此空隙上前来收拾碗碟。郑照抬起头,顺便问道:“我从河间府来,不太了解京中的事情,只听见路上到处都是访风姑娘明日讲《阴符经》,这《阴符经》为何惊动这么多人。”
  店小二笑道:“这哪里是《阴符经》惊动这么多人,明明是杜访风惊动这么多人。”
  郑照道:“可是与骑白鹿的仙人有关?”
  店小二道:“算是有关,也算无关。客官你有所不知,这去听访风姑娘讲《阴符经》的人大约分三种。第一种是好色登徒子,根本不听《阴符经》,只不过访风姑娘神仙样貌,引得他们心猿意马。第二种是我们这种市井小民,从来没有读过《阴符经》,只不过跟在大人物后面听着玩,希望能得到些好处。第三种就是大人物们,很多都是学问高深的老爷,他们不仅听得懂《阴符经》,还能跟访风姑娘论道,这些论道还总以他们拜访风姑娘为师结束。”
  郑照听完明白了,之所以满京城都是讲经之事,是因为京城百姓爱凑热闹。
  “公子瞧您相貌打扮,言谈举止,我猜您也是个饱读诗书有学问的人,有空的话不妨去听听。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听个热闹,但那些有学问的人,无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来的,听了访风姑娘讲经,无不神魂颠倒,佩服的五体投地。今儿告示已经贴了,明天就讲,公子要去的话,须得赶个早,她下午开讲,中午太平楼就挤得水泄不通了。”店小二说完就又去下一桌接着收拾。
  郑照听了这么些话,虽然不相信,却记住了杜访风这个人。他又听完两回书,就直接去到牙行,寻了个官牙带自己看宅子。跟着看了两处,郑照便定了地方,反正他也没什么要求,安静偏僻就好。
  一应家什皆是旧物,简单至极了。
  因着神仙无眠,到了夜里郑照便觉得难熬,只到院中卧看明月才好些。次日一早,他想起昨日有关杜访风的那些传闻,坐在蒲团上想了片刻,便出门往太平楼去了。
  步行到太平楼时,太平楼已经看不见楼了,乌乌泱泱全是人。看来是有缘无分,郑照就此止步,转身去往皇子府。
  皇子府几乎占据了半个盛和坊,守在门房仆人看到郑照过来,争先恐后的请安问好。
  “请爷的安,今早娘娘随殿下进宫了。”
  郑照听到这话便没进去等,只将地址写了封信,吩咐仆人到时转交给张倩,就回自己宅子,继续看志怪小说。
  倒也挺奇怪的,几乎每个朝代都会出现一些奇闻怪谈,穷乡僻壤,繁盛州府,总是各有各的传闻。凄风苦雨的山寺,进京赶考的书生,怒瞪双眼的陆判,清丽脱俗的佳人忽然间出现,低声哭诉身世凄惨。等看完了一本又一本,郑照觉得董家村的妇人说张倩是妖怪也情有可原。
  确实很像,她们猜得也算接近。
  一钩凉月挂西楼,郑照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遮挡住了冷辉,妖气几乎弥漫整个院子。
  郑照抬起头,打量着这个犹如一具焦黑的干尸男人,问道:“花错吗?”
  形容枯槁的男人点了下头,盯着郑照说道:“主人请您过去。”
  郑照摇头笑了笑,这么个能止小儿夜啼的妖物,偏偏叫做花错,真是有意思。他起身说道:“我不想沾染上妖气,你先离开吧。”
  花错盯着郑照不动。
  郑照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你先回去告诉张倩,我现在就动身。”
  花错点了下头,化为妖云消失在院子里。
  夜色深沉,皇子府依旧没有挂匾额,郑照在门口便看见了张倩和花错,守卫们却像是看不到他们一样。
  张倩招了招手说道:“花错蒙住了他们的眼睛,你可以直接进来。”
  郑照闻言凝视着门口侍卫的眼睛,果然发现他们眼前罩了一层淡淡黑色雾气。他走到张倩的身边,问道:“表妹找我来是做什么?”
  张倩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说的吗?让我等花错一回来就找你?”
  郑照微怔,叹气道:“我是让你告诉我花错回来了,只是想见他一面,你让他往我那儿去一趟就行,不必告诉我过来一趟。”
  张倩闻言气哼哼的说道:“那也是表哥的错,表哥你怎没有说清楚,害得我家花错白跑一趟。”
  花错听着他们两人话中不断的“花错”,头在两人之间扭来扭去,
  郑照默然看着眼前娇纵的少女。
  张倩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走到郑照面前说道:“表哥,我错了,我是我二郎在宫中受了气,这才迁怒到你身上,跟你这样耍赖,其实我就只是想见见你。”她说着扑到郑照怀里不说话。
  郑照很少见她这种模样,便任由她抱着,轻声问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我这几千年来就没受过这种气,区区一个凡人也敢喝令我。”张倩从郑照怀里出来,跺着脚说道,“表哥,你知道那个永昌公主吗?就是现在这个皇后生的女人,她真是太刁蛮了。早晨宫里传信说皇帝早朝后要见二郎,小黄门收了银子透露是宗谱玉碟的事,我便和二郎一起进宫了。回来的时候,我和二郎的辇驾正好在宫道上遇到永昌公主回宫。”
  “表哥,你来说,二郎是她兄长,我是她嫂嫂,不应该是她给我们让路吗?可那个刁蛮丫头非堵着路口不让,还说我们还没封号得给她让路,这是何道理?”
  “二郎他向来脾气好,想就此算了,让辇驾回避给她让道。这哪里能行?他刚回来,有多少双眼睛都在观望着。这次我们要是让了永昌公主,那以后肯定要次次让,永昌公主必然也会得寸进尺。所以我就拉住了二郎,夹路相逢也得坚持下去,永昌公主必须回避我们。”郑照被她这小孩子脾气逗笑了,低头偷偷一笑,然后顺着她的口气问道:“最后结果如何?是谁给谁让道了?”
  “哼,当然是她给我们让道了!”张倩洋洋得意的说道,“天家也是有纲常的,作为妹妹,她当然得给哥哥嫂嫂屈膝让道。”
  郑照未曾见过永昌公主,但听张倩如此说,便知道这永昌公主也是个不肯绕人的小姑娘。这两个小姑娘今天针尖对麦芒的吵了起来,倒也是绝配。故而他没再说别的,只问道:“表妹是怎么做到的?”
  张倩笑得眉眼弯弯,“我说她是小娘养的,她就哭着跑走了。”
  郑照听到这话着实有些震惊,这种市井粗人所说的混账话,她是何时学会的?无论她是何时学会,今日这样说了永昌公主,皇后势必震怒,董二郎平白结了个仇家。
  “表妹,这话出口前应该三思的。”
  张倩说道:“我又没说假话,当初那个老皇帝可是入赘的董家,如今改了姓不说,还想不认正室娘子吗?”
  “认真算起来,皇后也应该是继室……”郑照说到一半,突然笑了笑,放弃了后半句话。
  即使张倩不说这一句话,皇后看见董二郎估计也是如鲠在喉,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这样想来,她说了也无妨,毕竟董二郎也没什么野心,无须和这位皇后虚与委蛇。
  “说正事吧,花错可与土地一事有关?”
  花错听见郑照提到自己的名字,又转头看着郑照,那双干瘪得无法辨认出形状的眼睛似乎很认真。
  “没有任何关系。”张倩摇了摇头说道,“我用照妖镜回溯了花错的记忆,那晚我跟他分开后,他直接非往河间府了,并没有去过董家村的土地庙。”
  郑照闻言皱紧眉头,花错没有去过土地庙是在他意料之中,可他总感觉遗漏了什么?樵夫家,花错成妖,土地庙,这三件事肯定是有联系的。
  是什么?他仔细想了想,冥冥之间似乎抓住了什么,连忙问道:“土地庙的爪印和樵夫家的爪印是一样的吗?”
  张倩闻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阿姊入梦时没说。”
  郑照垂下头,再大的阴谋也不是针对他的,这张蛛网如何捕捉张倩,只能让她自己注意。
  “表妹,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围绕在你身边的事情变得古怪?”
  “围绕我的事情古怪?”张倩重复了一句,“没有吧,事情确实变得麻烦了许多,不过我也能理解的。二郎原来是在穷乡僻壤的村子里一个小铁匠,现在到了京城当皇子,遇上的事情自然不是一个等级的。我只希望二郎开心些,不要在乎那些人,被留在村子里面长大,分不清爵彝樽壶斝觚,根本不是他的错。”
  郑照听完张倩这段话,终于叹了口气,他也终于明白她看起来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她现在的心思都放在董二郎身上,日常也全被凡间琐事填满,根本就没注意这凡间之外的事情。
  他看着张倩说道:“除了凡间,你遇到的事情还有天上。”
  天上……张倩闻言一愣,随即也看向郑照。“表哥,你是说天宫里有人想害我?”
  郑照不置可否,只说道:“看好花错,下次师姐若是再入梦,记得让它告诉我,我有事想问师姐。”
  “好。”张倩点头,又看向花错,“你送表哥回去,掩饰好妖气,别被哪个好管闲事的地仙撞见了。记得以后除了我的命令,也要听表哥的吩咐。”
  花错点了一头,直愣愣的跟着郑照。
  郑照笑笑,带着花错走了。假以人手是他出的主意,张倩虽然自作主张催生了一个妖物,但也有他的干系。她现在这样告诉花错,是下意识的想把他们三个都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过,他也不拒绝,枯枝开启灵智也有意思。
  天空微微亮,达官贵人们还没有醒来,可是他们的府邸已经醒来了。郑照走到盛和坊牌坊的时候,正看见几个采办和猎户讨价还价。
  “五十两,你这都是兔子野鸡,连獐子狍子都没几只,要不是我们家老爷突然动了心思,这门轮得到你登。”
  “六爷,我这都是锦鸡,你看看这毛羽多鲜亮,谁能舍得吃啊,放在园子里好看。”
  “好看也没用,我们老爷点名要吃,有没有小的,小的嫩。”
  郑照走过了牌坊,便到了条街市,街边都是叫卖的小贩。卖热汤面的,卖蒸饼的,就连羊杂汤也有。他实在是走不动了,拉着花错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郑照总感觉花错吃过一碗鳝丝面后面整个人水灵了不少,便又叫了一碗给他吃。
  花错无师自通,看着旁边人的样子,就学会了吸溜面。
  这一碗,郑照看得很仔细,花错干瘪的面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填充起来。
  “再来五碗鳝丝面。”
  五碗?满头大汗的胖子听到这话不禁往外瞅了一眼,然后有些结结巴巴的问道,“这位公子……您……您……您……吃得完吗?”
  “吃得完。”郑照把碎银子放在桌上,“尽管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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