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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高墙内——by钟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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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他一向不喜制艺,甚至觉得时文拘束太多,写起来碍手碍脚。但仇北英对时文投以的热忱,达成对时文的精通,令他惊叹钦佩不已。
  古来绝艺必名士,俗史辟易安敢当。
  三人小叙片刻,交流了些想法,见夜已深沉,便都拿回自己的文章回房揣摩。
  午昼晴窗泼眼明,郑照拥衾侧卧,他看着帘外平湖笨手笨脚的给火炉换麝煤,有些记不得昨夜的梦,总觉似愁无愁。
  窗边的梅花应该开了吧?
  起身梳洗,粥罢,郑照走到园子里,雪消梅蕊,有喜鹊穿花过。
  “余兄,茶不用再喝了,我来这儿就是来取回我父亲的文稿,你不用跟我东拉西扯,虚应故事。”
  厅堂处传来吵闹声,煞风景。
  郑照走到门口刚要进去,就被卫昀恒拉住。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人拉到外边,说道:“郑兄,这是仰止堂的事情,我们是外人不好掺合。再者,相信余兄的处理能力。”
  “仇兄,小弟已经说过了,令尊的文集我已经派人送往宿州路,眼下正在路上。你找我要,我也拿不出来。”
  郑照望向里面,余光笃面对着仇北英的儿子,丝毫不肯让步。
  仇文昭道:“那就派人去追。”
  余光笃道:“现在船估计都已经走到了临清了。”
  仇文昭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余相公我好心好意的亲自来告知你,那老仆根本是偷了家父的手稿。你现在交还给我,我就不追究你窝藏赃物的罪名。”
  “仇兄请勿胡言乱语,家父与令尊早就定有契约,文集交由我仰止堂刊刻。当时见证者有十余人,衙门也有备份,我收仇老先生的文稿怎么叫窝藏赃物?”余光笃也站了来,他身量比仇文昭矮上许多,气势却未居人下。
  仇文昭冷哼一声,反诘道:“约定是约定,偷盗是偷盗。我说卖你一匹白马,钱货未交,有人从我家偷了匹黑马给你,你不是窝藏赃物吗?”
  “你……”余光笃气得浑身发抖,他随父亲做过几桩生意,你来我往谋求利益,别管私底下如何,面上都和气生财,哪回也没见过这种摆在明面上的泼皮无赖。生意场上若是遇到这种人,早就臭名昭著,大家都不与他交易了。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难道被我猜中了?”仇文昭咄咄逼人的说道,“若是仰止堂窝藏赃物这件事情传出去,天下读书人都不会再来买书吧。”
  这不仅是想要把文集拿回去转卖,而且还想讹上一笔钱。
  余光笃气得七窍生烟,想要疾言遽色的驳斥他,可这种市井歪话一时要辩竟也不知道如何说起。他狠狠咬着下唇,急得满头大汗。
  郑照见了叹气,拂袖从卫昀恒身边走过。
  卫运恒皱起眉,满脸的不赞同说道:“郑兄,还有六天就该下场了,能忍则忍,不要生事。前朝解元偌大的名气,就因为在酒楼中的轻狂言行,生生被卷到舞弊案中。”
  郑照道:“我既受仇先生之恩,又受余兄之惠。”
  他当然知道自己正是树大招风的时候,承受着巨大的褒奖,更有无数人等着看他笑话,比如落榜之类的。都是寻常人,能狠下心主动害人的少,可觉得不差自己一个然后落井下石的多。
  其实他无所谓。
  比起私奔卖字画这种偏向风流雅谑的名声,他反而特别害怕被传成圣人君子,因为他没那么好,他很自私很任性。
  “郑兄!”余光笃见他进门,两眼放光。
  仇文昭闻言回头,见一美貌少年拥轻裘自晴雪中走来,不禁觉得晃了眼睛,下意识的避开头。他进余府前早打听过消息,说是字画双绝的郑照也住在这儿,一听余光笃叫人,立马知道这就是郑照了。
  “怎么?郑公子也要管闲事。”语气颇为温和。
  这话一出口,仇文昭不禁愣住了。他想说的是,怎么?郑公子也一起窝藏赃物了。怎么一出口变成了这玩意儿,语气还这么恶心。
  郑照走到余光笃的身边,余光笃挺起胸膛。
  “郑公子,仰止堂窝藏赃物,你要包庇他吗?”仇文昭一字一顿的说道。
  郑照摇头道:“仇兄,仰止堂没有窝藏赃物。”
  “首先,仰止堂与令尊的契约上只说了文集,并不是确切白马或是黑马,莫要偷换概念;其次,老仆是否偷了令尊手稿,京兆府还没判,仇兄莫要急忙下定论。再次,就算京兆府判决已下,你要证明余兄在收到令尊手稿时知道那老仆是偷了手稿;最后,仇兄要证明现在送去苏州的手稿并不是令尊想要刊印的手稿。以上四点都满足,才叫窝藏赃物。”
  仇文昭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未等他反应过来,卫昀恒也从外边进来了。
  “仇兄也是读书人,仰止堂窝藏赃物这是造谣。若你再血口喷人,污余兄名誉,我便和余兄去提督学政治那里告你心术不正,革了你的学籍,扒了你的青巾。”
  郑照的话,仇文昭没听明白,但感觉很有道理的样子,他的心不由得就虚了。而卫昀恒这一顿威胁,正好打中七寸要害。这功名是老爷子还在的时候逼出来的,各级学官也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手比较松。若是真被革了青巾,他就只能像贩夫走卒一样光着头了。
  这还怎么见人!
  “呵,你们等着。”仇文昭撂下一句话就跑了。
  余光笃舒了一口气,泪眼婆娑的走到郑照和卫昀恒面前作揖:“多谢两位兄台,我真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啊,不,只能结草衔环的报答你们。”
  郑照道:“不用。”
  卫昀恒道:“举手之劳。”
  郑照看向卫昀恒说道:“卫兄还是出来了。”
  卫昀恒道:“总不能让两位兄台逞威风,我还是凑一脚为妙。”
  昨晚是他们三个一起在场,如果郑照不出去,就算仇文昭告官,也可以说是仰止堂内部的事情,与他无关。可郑照一出去,这事就说不清了。三个人在场,两个人牵扯其中,就他一个无关谁信啊?若是平时他有时间纠缠,与衙门掰扯清楚,可恩科在即,哪来的时间。既然都绑在了一根绳子上,生气无用,不如出去快刀斩乱麻,结束了这件事。
  “仇北英老先生一世英名,怎么会有这种儿子?”尽管事情了结,余光笃还有些忿忿不平。
  郑照垂目道:“子不肖父是常事。”
  “磨剪刀嘞戗菜刀——”卫昀恒正要说话就有一声响遏行云的吆喝声传来,紧接着又是一串叫骂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包围着整个院子。
  余光笃道:“冯叔你出去看看。”还有几天就要下场考试,这么吵闹如何读书,三人心里几乎同时有了个猜测。
  冯管事出门了好久才回来,他说道:“少爷,门外都是些闲汉,在那里瞎叫唤,我派人驱赶他们,他们就四散逃窜,一会儿后就回来了,怎么也赶不走。”
  猜测已经坐实,余光笃气得大骂:“仇文昭这个泼皮无赖!”
  “卫兄,郑兄,你们都回家去吧。”余光笃咬着下嘴唇,“你们课业文章都比我好,犯不着受我连累,这几天不得清净。我本来这次就没什么希望,明年再考也行。”他说着说着委屈的哭了起来。
  郑照道:“我回平安巷多半也如此,卫兄回去吧,尚书府邸他们哪敢滋扰。”
  卫昀恒眉头微皱,短暂的思考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道:“恩科对我实在重要,余兄郑兄抱歉,我告辞了。”
  卫昀恒收拾东西走了,一开始门外还有人跟着,看到他进了尚书府,便连忙的跑了回来。
  吆喝,叫骂,拦人,往墙内丢石头。
  这几日别说学习,就连觉都睡不好,郑照眼底一片乌青。
  “奶奶三番五次的交代,没考上没关系,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少爷不用太逼自己,奶奶在家里等你。”平湖拎着考篮子跟在他后面,一同往考场走去。
  “知道了。”郑照接过考篮,神思不清的跟着人群进考场。
  搜身,进到号房,运气还好没挨着茅厕。郑照强撑着自己站直,目视前方,一个写了字的幌子竖起来,来巡的差吏高声放题。
  “生财有大道。”


第22章 世界编号:1
  “生财有大道。”
  皂隶高声喊了三遍, 郑照取下号舍里充当桌子的木板,与坐着的木板拼到一起,搭建起简易的床。别说, 考场安静至极, 真挺适合睡觉的。
  皂隶来回巡视, 瞪着眼睛看这个书生解开外袍铺在床上。可这是会试啊!你为什么摆出一副我是来睡觉的样子啊!
  会试规矩多到繁琐, 其中有一条就是皂隶不能随意说话, 除非发现作弊或者考生有事询问。看见别人家都在奋笔疾书, 他只能又高喊了一句:“生财有大道。”这次的声音比之前还嘹亮。
  话音未落, 他就看着那个考生捂着耳朵转过身子,然后埋头接着睡。
  哈?
  吵到你了,对不起?
  皂隶气得翻白眼,罢了, 这估计是个不学无术来混恩科的。他见多了这种人, 不考白不考, 万一考上了呢,下次绝不再浪费自己的好心了。
  郑照睡得很熟, 号舍太小, 要蜷缩着睡, 醒来腿有些麻。他看了眼天色,已经正午。他来的时候才四更天, 成千上万的考生聚在贡院大门前,手提着灯笼如星河,皆盼望此朝鲤鱼跃龙门。
  大梁有数百万读书人, 从启蒙开始到成为童生,再到秀才举人,寒窗苦读十几年,更有甚者几十年,为的就是这场考试,考中进士,当官成为人上人,带着整个家族跨越藩篱往上流动。科举好,好在使草野寒酸登进有路,不假凭藉,可致公卿。
  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也有白发童生,皓首穷经,困死在考场一辈子。
  值得吗?
  无数读书人依然义无反顾,前赴后继。
  郑照打了个哈欠,看向地上摆着纸,这是进门的领的,草卷和正卷各十二幅,都由礼部印制。会试一共分三场,三日一场,第一场在初九,第二场在十二日,第三场在十五日。先一日入场,后一日出场。今天是首场,一共有七道题。第一题就是生财有大道,他看向皂隶发过来的其他考题,然后冲着背对着他的皂隶喊道:“这位兄台,能否转身过来一下?”
  皂隶听见他醒了,但不想理他,此时听见考生喊他,黑着脸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来问道:“什么事?”
  郑照拿着一尺见方的纸说道:“题错了,郑伯突出奔蔡,这是春秋题,我的本经是诗经。”
  皂隶不识字,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这是要把他支开好作弊?但考生提出来,他也只能去找学官换题。
  “兄弟,帮我看一会儿。”他对旁边旁边的皂隶说道,“看仔细点,”
  皂隶说完从郑照手里结果考题就出去找学官,不久后又拿着一张纸回来,他红着脸小声说道:“对不起,俺拿错了。”
  一则小插曲。
  郑照把木板归位,开始磨墨。第一道题是生财有大道,写过的那篇文章他记得清清楚楚,仇北英老先生的改动也能一字不落的复述。可是写过了的东西,再写一遍一模一样的有什么意思?他提笔斟酌,然后在草卷上重写了一篇。比之前的那篇好,但不如仇北英老先生改过的那篇。
  还可以更好,他放下笔对门口的皂隶说道:“这位兄台,能否帮在下一个忙?”
  皂隶因为拿错题的事情对他有几分愧疚之情,见他此时有事,便和颜悦色的走过来问道:“什么忙?”
  郑照指着号舍檐下的炉子说道:“帮忙生个火,热下带来的虾饼,顺便煮个粥。”
  皂隶一听,气得又翻白眼,他是监考,不是下仆,还热虾饼煮个粥?人家都吃干粮!他对郑照那点愧疚之情顿时烟消云散。
  气归气,他还是帮忙把火炉生了,虾饼热了,粥煮了。
  他看得出来这是个大少爷,要是自己不帮忙,这三天得饿死在这。
  “我带了油。”郑照叫住想要直接把虾饼放进瓦钵皂隶,“虾饼须用香油灼透。”
  这半月住在余光笃负伤,他家虾饼做得极好。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脚少许,加水和面,香油灼透。
  皂隶忍耐着把那小瓷瓶里的油倒进瓦钵,然后把成形的生虾饼放进去煎。
  滋啦一声,香气四溢。
  皂隶咽了口水,闻着真香呐。
  其余号舍的考生也闻到了这香气,恶狠狠的啃着自己的干粮,看向郑照的眼睛都冒着绿光。
  他这到底是来考试,还是来过向往的生活?
  虾饼一共就四个,很快就煎好了。皂隶把虾饼放进碗里,又蹲下去吭哧吭哧的煮粥。
  “兄台,趁热吃才好。”郑照把三个虾饼夹到了另一个碗里。
  皂隶抬起头,满眼的不敢置信,他接过碗,碗里三个虾饼金灿灿的,咬了一口,又烫又鲜,真香。
  大少爷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人还不错。
  郑照吃了半个虾饼,有些腻了,便趴在桌子上看皂隶一脸满足的边吃边煮粥。
  米都是今早淘好带来的,量也与瓦钵相当,只须加满水便好。雪白的米在瓦钵里慢慢的煮,发出咕嘟咕嘟的沸响。
  吃粥为了配酱菜,酱菜是郑炼昨晚派人送来的。
  见水不见米,非粥也;见米不见水,非粥也。必使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而后谓之粥。无论荤粥还是甜粥,都需要精心调配,否则还不如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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