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高墙内——by钟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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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照皱起眉,王壑问住了他。再懒散的人也要吃饭,而且他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受不了饥来驱我去乞食,也不愿意偷禄苟活,郑照倒是第一次仔细想了想,庆国公会不会一直给他发份例。
进士当然饿不死,中了举都有大批人带着家财投献只为了不交税,秀才一张嘴可以吃遍乡里。
可有些事情不感兴趣就不想做啊。
郑照看向王壑,由衷的感谢道:“多谢世子提醒,我这就写篇润格当扇面。”
正面:大幅一百两,中幅五十两,小幅二十两,书条对联十两,扇子斗方五两。凡送礼物食物,不如白银为妙,盖公之所赠未必弟之所好也。若送现银,则心中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犹恐赖帐,身乏神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语言也。
背面:画梅多于买梅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结,只当秋风吹耳边。
王壑一脸震惊看着郑照无视自己专心致志的写扇面,还还换墨换纸的写了三四遍。他真没看出来洒金、泥金、冷金、浑金、屑金、雨金、片金这些乱七八糟的金到底有什么不同,每个都挺好看的啊!
“咳咳。”王壑走到郑照的身边,轻咳了两声。他不相信郑照还能假装自己不存在。
郑照听见后果然放下了笔,看看看,假装不了吧,王壑正有些得意的想继续刚才的话,却看见郑照带着扇面和笔墨往边上挪了挪,说道:“春寒料峭,世子注意身体。”
被嫌弃了……
王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他拿起砚台一下子把墨汁都泼到了扇面上。
郑照的心神全灌注在书案的扇面上,反应不及没有避开墨汁,乌黑的墨汁溅了他一袖子,脸上也染到些。
这回总该生气了吧?王壑冷哼一声,等着郑照的说话。
郑照眨着眼睛震惊的看墨汁污了素纸扇面,乌黑却深浅不一,他伸手碰了一下,手指蘸上墨涂抹匀,一脸惊喜吩咐道:“平湖,去取桑皮纸来,还有制墨脂剩下的松烟煤粉,额,还有柿漆。”
“好的,少爷。”平湖从王壑带来的侍卫腋下钻过。
一拳拳打在空气上,王壑瞪得眼睛都发红,他跟郑照怎么说话,郑照都不理会他,好像有恃无恐的样子。
郑照还真的是有恃无恐,只要王壑动他一下,皇帝连削藩的借口都不用找了。而且……他看向气得黑脸蛋都有些发白了的王壑,这个世子人还挺不错的,只利诱不威逼。
朝阳公主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这副场景,郑照用黑颜料涂桑皮纸,王壑一边帮他压着桑皮纸一边让他立即马上滚出京城。
“朝阳!”王壑抬头看见朝阳公主,吓得手连忙松开。郑照又没反应过来,黑颜料又溅了一身。
王壑看见朝阳公主一脸愠色,连忙说道:“朝阳你听我解释,我过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看你不喜欢他,就想着他别在京城碍你的眼,让他离开京城。”他说着就要拉朝阳公主的手哄人,朝阳公主低头看了他一眼,王壑连忙意识到自己的手全是黑颜料,不敢再碰她。
朝阳公主把手帕丢给他,说道:“你先出去。”
“朝阳……”王壑本来美滋滋的接过手帕擦手,一听这话立马又皱起眉头。自己走,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绝对不行!
朝阳公主叹了口气,问道:“驸马信我吗?”
“我说不信你会生气吗?”王壑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朝阳公主看着他说道:“会。”
“那我当然信你,深信不疑的信!”王壑果断道。
“嗯。”朝阳公主点了下头,然后看了眼他,又看了眼门。王壑咬着牙,磨磨蹭蹭出了门,一点都没有闯门时的威风。
王壑走了,侍卫们也跟着走了,屋子里只有朝阳公主和郑照两人。
郑照躬身行礼道:“公主。”
王壑说朝阳公主讨厌他,他想了想,自己与公主的交集只有妄园借灯一事。那次确实是他的不对,寻个梅花寻上瘾了,以至于走错了地方,撞上了公主领着贵女们赏雪割鹿肉。
朝阳公主看着郑照,从发红的指尖到唇边的墨痕,再到书案上摆着涂黑的桑皮纸,以器物为戏弄则丧其志。
“不是我让驸马来的。”朝阳公主说道,“不过有一事驸马说的对。”
她走近郑照,看着他的眉梢眼角,心绪翻滚,微微合上眼睛又睁开,说道:“我确实厌恶你,而且不想再看见你。”说完伸出手,颤抖着甩了他一巴掌,然后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朝阳……”王壑追在她身后离去。
曾闻古训戒禽荒,一鹤谁知便丧邦。荥泽当时遍磷火,可能骑鹤返仙乡?
朝阳公主纵马长街,她努力忽视掉手指想要互相摸索的欲望,只因为残留着肌肤的触感。
玩物丧志,玩鹤丧国。
朝阳啊,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公主驸马匆匆离去,郑照留在原地。他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公主有必要这么讨厌他吗?
也许因为他不是女子,怎么想像也感受不到名声对女子的重要。
至于离开京城,讨厌一个人,也不想让那个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合情合理。
郑照愉悦的决定满足公主的要求。
“姨娘。”他想到便做,出门去后院找到一脸担忧的拂娘,如实说了妄园的事和公主的要求,“京城不容久留,我们明日便起程吧。”
“去哪里?我们能去哪里啊?在临清的时候还有大少爷照看着,这离开京城,到处都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地方住。”拂娘抱着郑照哭,“我苦命的儿子,才考中进士啊,怎么公主就不讲理呢。”
在一个地方住了半辈子,从没离开过,自然不敢离开。
“姨娘,我没事,我挺开心的。”郑照道,“至于去哪里,买艘船顺运河而下,也不用赶路。运河两岸,姨娘喜欢哪里,就在哪里停下,住上一两个月,玩赏景致,吃了美食。住腻了就再走,没玩够就再住些日子。”
拂娘抱着他不说话,眼泪仍是落下。
仕途没了,照哥儿更伤心,不能让他再分神哄自己。
她擦干眼泪笑道:“那么多地方,我都没去过呢,照哥儿得好好领我看看。”
翌日一早,他们便到了码头。
“总该把被褥带着,要不睡在哪里都硬邦邦的。”拂娘蹙眉看着行李被一再精简后只剩下的两个箱子,愁得唉声叹气。
醇娘道:“姨妈不要担心,拿了银子总能买到,我听人说过,运河两个都是繁华地,客寓很多的。船上缺人倒酒,现卖丫鬟都能够买到呢,再者表哥是进士,能住驿站的。”
“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拂娘仍愁眉不展,“再说银子不能乱花,你们年轻,不知道节省。”
马车里拂娘醇娘说着话,马车外郑照看着运河,只觉心中郁结着什么却难表达。
人如织,船帆遮天,谁能想到这是人力开凿?他在等平湖买船,身边一江春水,眼睛里是各式各样的人,官吏,商贾,豪奴,纤夫。河上的风送来鱼腥味,他在人流中,却好像在人流之外。
有人哼着小调,有人嬉笑打诨,有人撕扯谩骂,有人讨价还价。
这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他也是这热闹中的一个谁,他和很多个谁一起变成了这热闹。一条运河水,把无数个生活在不同地方的人变成了共同的人。
应该写诗的。郑照恨起自己没有斗酒诗百篇的才华。
“当湖,去取笔墨颜料来。”
写不出来就画出来吧,大梁的运河风物,也许在千年之后,也有人能隔着时间感受这份共同的奇迹。
你看到画上的他们了吗?他们啊,都是活生生的人。
生活在千年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增加公主心理描写感谢在2020-02-15 00:31:52~2020-02-16 00:1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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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世界编号:1
二月二十二日, 新科进士拜谒孔庙,行释褐礼。
苑咸把粗布衣服脱下,换上了大红的官服。等四月初去吏部文选司登记完, 他就能领到工部营缮所的宅邸, 这几个月的俸禄攒攒可以买几个仆人, 到时便能把嫂嫂接到京城来享清福。从榆林到京城, 先是陆路后是水陆, 这一趟下来要花十多两银子, 要不是能蹭个漕运的船就能省下来。
他想着就看向了簪花红袍的张默重, 张家是大粮商,应该有漕运衙门的关系。
“张兄。”苑咸走向张默重身边的人群,极其自然的插话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我远远看着就觉得热闹非凡。”
张默重一看是榜眼, 就笑着回答道:“我们在聊画。”
“什么画?”苑咸边问边想怎么把话题引到漕运衙门上。
张默重道:“也是一桩奇事吧。我们的同年, 郑乱萤,琼林宴那天他在运河边画了一幅长卷, 从早上画到了晚上, 这事你知道吧。”
“琼林宴他遣人给座师送的那封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运河边画长卷这事我确实不知。”苑咸顺口就把话题转到漕运上,“不过那运河的漕运确实繁华, 漕运衙……”
终于把话题转移到漕运上,他正感到几分高兴,就听见旁边有人高声朗诵, 完全压住了他的声音。
“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行吟图画,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倦不得卧,三不堪也。赋性疏散,不修边幅,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四不堪也。素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失礼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五不堪也。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烦其虑,七不堪也。”
苑咸看过去,朗诵者是三甲的李珩,陶醉得摇头晃脑:“郑乱萤这封拒官书,这处七不堪最妙。明明是向座师自诉其短,不堪为官,读起来偏偏洒脱超俗。”
“李兄此言差矣,最妙处明明是托喻,清远雅致。此处行文之稍有偏差,就会显得过于峻切,像是告讦朝中诸位大臣。”他旁边的人反对道。
李珩横眉道:“告讦朝中诸位大臣……谁人不知郑乱萤为人清真介直,不与流俗伍。他为卫长风伸张正义,请求学政革掉那仇文昭的功名,更是有情有义不辞辛劳。以小人之心度朝中大人之腹,他们怎么会断章截句的怪罪下来?”
“谈文章就谈文章,如何扯到心胸,李太行你莫要欺人太甚?”
这话题偏了,越来越偏,而且这两个人吵得快要割袍断义了,苑咸忙道:“张兄还未说画的事情呢。”
“郑乱萤此人谈资多,说起他来难免偏题。”张默重笑了笑,“郑乱萤画的时候,我叔父的管家就在场。那副画刚一画好,他就以六百两买下来了。回去报给我叔父,说花了一千两。我叔父收到这幅画,连夜派人装裱好,送到了印绶监的刘太监手里,当做今年的进献。那刘太监说不敢把这幅画进献宫中,当做三百两还款给了一盐商。盐商不懂画,嫌画没用,四百两卖给了手下一掌柜。那掌柜把这幅画卖给了古董商,六百两。古董商挂画叫卖,被一混在大户人家门庭的清客八百两买走。清客忽悠了我那堂弟,花了一千二百两买下了那幅画。昨天堂弟把那副画给我做贺礼,我叔父看见了觉得神奇,仔细一查,才发现这么个奇事。”
苑咸听了半天,一堆银子来来回回打转,这副画每到一个人手里都是无本万利的好生意,也不知这么一圈转下来银子是多了是少了。想到最后,他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什么时候他才能攒下来这么多银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第一个一千两还是要从漕运衙门身上省出来。
“兜兜转转的奇事。”他随意感慨了一句,又问道:“那副画都画了些什么,有画到漕运的船没有……”
张默重道:“释褐礼已经结束,苑兄若好奇这幅画,不妨一起来我府上看花。”
漕运衙门的事还没说,苑咸自然同意了,十多个进士就浩浩荡荡的去了张府看画。
打马过长街,张默重突然挑眉说道:“你们知道吗?琼林宴的前一天,好多人都看见朝阳公主从郑乱萤的住处出来。”
“这话不能乱说。”苑咸皱眉道,“朝阳公主与平南王世子大年初一成的婚,伉俪情深着呢,别妄议公主。”
张默重笑笑道:“怎么叫妄议?我已经授了御史,这叫风闻奏事。”
他一说原来假装没听到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了,谁小时候没看过戏里演中状元当驸马的故事,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虽不是状元却比状元名声大的新科进士,放在一起怎么着都引人浮想联翩。
张默重见大家都看他,他便又故意沉吟一会儿吊起大家的胃口,然后轻飘飘的抛下一句话:“驸马先去的郑乱萤家里,公主追着去的。 ”
“驸马好惨,估计是发现了公主和郑乱萤有首尾,去找那郑乱萤算账。”苑咸不禁感叹道。
“苑兄此言对公主不公,按照事实先后看,明明是驸马先去的郑乱萤家中,公主才可能是得知消息去捉奸的人。”一个带着闽南腔的进士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