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高墙内——by钟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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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妓子点头跪坐。
苻玉见他们凑近交谈,不禁遥遥举杯对饮了一杯。他觉得自己个东道做得好极了,各方都照顾周全,尤其没冷落自己好友的兄弟。
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
宴会上燕舞翩翩的妓子发髻松散,玉钗乱横,郑照被酒气脂粉香腻得头脑昏沉,他揉了揉太阳穴,实在熬不住了,起身向众人请辞。
“公子。”小妓子在廊下叫住他,廊下两排银烛如星辰散落,“奴可以同公子一起走吗?”
郑照闻言看向宴会,纨绔们争抢着舞女的珠履,以此当杯一壶壶的添酒。
“夜深露重,平康坊不远,我送你回去吧。”
小妓子低声道:“多谢公子。”
两人一起来到门房,不见赵贵钱富,只有平湖趴在椅子上,睡得极熟。
平湖年纪小,郑照不忍叫醒他,便走到桌前想留张字条告知自己去处。
桌上无纸,打开砚台一看,也无墨条可磨。
提笔无法落。
哦,笔也脏兮兮的,郑照也不想提,他叹了口气,正欲出门,忽听身后传来一句。
“我这有帕子和胭脂,公子如若不嫌弃……”
“谢了。”他手蘸胭脂写在帕子上,然后塞到平湖怀里。
走了两个无足轻重的人,宴会仍然热闹。
靖南伯之子程式有些醉意,枕着戏子大腿问起了京中流传甚广的小道消息。
“听说上月平南王世子进京了,苻兄有见过他吗?”
“没见过。人家可是少帅,和蛮子真刀真枪上阵拼杀过的,哪能看得起我这种少将军。”苻玉自嘲的笑了笑,坐起身故作神秘的说道,“你们知道他上京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程式摇头,“苻兄别卖关子了,快说。”
苻玉呵呵一笑,放下酒杯道:“表哥表妹,天生一对,朝阳公主年已经十五,他是进京来选驸马的。”
“什么?”程式连忙从戏子的大腿上爬起来,瞪着眼睛说道,“陛下有意削藩,膝下荒凉只有这一个女儿,怎么会舍得许给他?”
“陛下和娘娘伉俪情深,旁无姬妾,就算二十年下来娘娘没有诞下皇子,陛下也没往后宫添过一个人。既然娘娘心疼女儿,要把女儿许回娘家,陛下肯定不会说反对。然而削藩乃是国事,陛下决心已定,娘娘都动摇不了,那平南王府娶了公主也是无用功。”苻玉说着看向郑煜,一脸玩味的问道,“煜兄可是下月初三要去妄园?”
郑煜颇为震惊的看向苻玉,问道:“苻兄如何知道?今早伯父告知我此事,父亲还将我好一顿臭骂,让我规矩读几日书,别丢他的人。”
“正是了,正是了,陛下不好驳娘娘的意,就指望公主自己看上别人,跟娘娘说她不嫁南王府。”苻玉自得的饮了一杯酒,对郑煜说道,“勋国公果然是深得陛下信赖,煜兄啊,你也是去选驸马的。”
“啊?”郑煜手一抖,满杯的洒到了衣裳上。
“去妄园赴会的都是年纪相当未有婚约的大家子弟,连不是嫡子都不行。”苻玉摇摇头,笑着对婢女们吩咐道,“快扶煜兄去里面换件衣裳。”
残月朦胧,归来轻寒凛凛。
小妓子侧坐在马鞍,身上披着郑照的轻裘,低头看着底下给自己牵马的人,不禁捂了下胸口。
今天是幸运的。
郑照还未看清平康坊的门牌,几个还未接到客的妓子正恳请更夫迟些关门。
“不会有人再来了。”更夫不耐烦的吼道,“就算来了人,拿灯一照看清你们模样,也不会要你们。”
“再迟些,再迟些。”妓子们哭道,“我们知道没人来了,晚些回去就晚些挨鸨母的打。”
小妓子低头道:“公子送到这里便好。”
“走完这一程。”郑照仍牵着马,“半途而废总使人心有不快。”
鸳鸯瓦冷,路边霜华重,小妓子裹紧了裘衣,轻声道:“左转。”
“哪个楼?”郑照看见层叠高楼遮住了章台路。
“高阳楼。”小妓子道。
“高阳楼……”郑照愣了一下,花魁娘子红袖招,千金一笑买倾城,说的就是庆国公和拂娘。
小妓子不明就里,指着前方道:“就在那里。”
郑照笑笑:“知道了。”
京城中谁不知道高阳楼呢?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高阳楼。
提起高阳楼都知道花魁娘子,可谁知道花魁娘子还有个不起眼的姐姐呢。
小妓子泪眼婆娑,她和她娘一样都不起眼,也许以后也会像她娘一样。
生下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空羡慕赎身的姐妹,病死后被草席卷走。
这就是命啊。
高阳楼绛灯红烁,隐隐约约传来yin声浪语。小妓子下马,脱下裘衣还给郑照。
郑照接过裘衣,目送她背影一点点溶入高阳楼。
“我叫醇娘。”小妓子突然跑回来道。
抚远将军府,酒饮已经过三轮,郑煜才回来。他一进门就急切的问道:“不知朝阳公主是何种人物?”
“定然是貌美如花,也定然是……”程式说着拍了下身边戏子,“去,唱个穆桂英挂帅。”
小戏子走到中间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程式摇摇晃晃的走到郑煜身边,揽着他的肩说道:“记得景山之战吗?”
郑煜道:“当然记得,谁不记得?”
二十年前,当今皇帝继位不久,为了树立皇威,御驾亲征百越。结果镇东王趁此机会率军奔袭京城,欲效法先帝夺位之举。
皇后接到军情,一面派遣信使通知平南王,一面领禁军在近郊的景山阻击,以寡敌众。据说皇后一箭射穿了镇东王下颔,将节节败退的局势扭转,变成了禁军屠杀镇东军。
与此同时,皇帝在百越陷入了泥潭,到了夏天实在顶不住蚊虫瘴气,倾全力打下一个小城,以此为胜绩班师回朝。
皇帝回京半个月,皇后才让镇南王回藩地。
“朝阳公主精通骑射,有其母之风,而且也要一生一代一双人。”程式同情的说道,“煜兄若是尚主了,以后我们可不敢请你赴宴,莫怪兄弟们不讲义气。”
郑煜苦笑道:“金枝玉叶,未必看得上我,程兄话说得太早了。”
“煜兄玉树临风,又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之人。令伯深谙帝心,对寄予煜兄厚望,当然是心中有几分成算。”苻玉左拥右抱了两个妓子,“我和程兄都订婚了,就是没订婚也轮不到我们两家,煜兄莫要当此是小事。这尚主既是全了陛下的爱女之心,也是助了陛下削藩的一臂之力。”
郑煜叹了口气,拿起酒壶倒酒,连喝了四五杯才说道:“家父不告诉我是对的,我这一知道……罢了,罢了,喝酒喝酒。”
孤山馆里,半莲正伺候少爷更衣。
“少爷喝了醒酒汤再睡,省得明日早上起了头晕。”
郑照道:“不用,我没喝几杯。”
“明日少爷还要去翰林老爷府上拜师,好一顿折腾呢,我若不劝少爷喝了,一会儿翠安姐姐也要过来劝。”
半莲笑语连连,朱唇在灯火下丰润鲜艳。
郑照不禁伸手碰了上去。
“啊,少爷?”半莲惊讶的看向郑照,她脸上泛起红晕,既羞又怕的低下头,也不知道自己期盼什么恐惧什么。爹娘应该会高兴得咧嘴笑,那她自己呢?
郑照摸了一手胭脂,在指尖搓开,又红又腻。他问道:“你胭脂盒吗?”
半莲迟疑着道:“有。”
“去取来吧。”郑照坐起身,“你明儿去管秦嬷嬷拿钱再买两盒。”
半莲听得一头雾水,不知少爷到底要干什么,但想到之前自己的念头只觉得自作多情,回到后面自己房中找出胭脂,对灯下缝衣服的觅夏说道:“好姐姐,劳你给少爷送去。”
“明儿少爷要出门,这衣服不合身要改……”觅夏揉了揉眼睛。“我来吧,姐姐今儿改了一整天的衣服也该歇歇了。”半莲走到觅夏跟前。
觅夏咬断了线,叹气道:“夫人那边只送来了料子,衣服都是现裁还要等上几日,总不能让少爷没衣裳换。”
半莲接过针线,低声道:“少换几次不就行了吗?”
觅夏没有听见她说的话,披了件衣裳拿着胭脂盒子来到前面。
“少爷,你要的胭脂。”
郑照打开胭脂盒子,脂膏红腻,他挑了一点抹开在手上,毫无干涩的润泽。
胭脂放在小盒里,可以随身携带,要用挑出来就能用。
墨水要砚台要墨条还要磨,用时总是没有。
胭脂是脂,墨水是水,如果有墨脂呢?
他抬头问道:“觅夏,你知道怎么淘制胭脂吗?”
第6章 世界编号:1
“奴婢不知道胭脂怎么制。”觅夏摇头。
庆国府的胭脂水粉是有专人负责采买的,觅夏每月领着用,偶尔有了闲钱让家里帮着买外面时兴的胭脂,怎么淘制她真不知道。
觅夏放下帷幕道:“少爷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郑照道:“无事,突然好奇而已。”既然想到,他便想要。
觅夏笑笑:“我们用的都是粗劣货色,四姑娘爱胭脂水粉,宫样都有呢,少爷明儿可以去问问。”她说完擎着灯离开。
一室昏暗,郑照躺在床上任困意席卷,梦里又听见父亲的斥责,说他不务正业。
翌日早上向长辈问过安,郑照便乘舟去了锁香榭,早有丫鬟报信,等他到时正见郑蔷在门口等候着。
“三哥哥怎么会胭脂有兴趣?”郑蔷一袭石榴裙,绿鬓低低压翠钿。
“总见女儿家随身带着盒胭脂,一抹开就是红,便起了几分好奇,想知道胭脂与朱砂这等颜料的区别。”郑照坦然道。
郑蔷引他进屋,命丫鬟取来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面装了许多小小的白玉盒子。她取了一盒打开,里面是红艳香满。
“这是宫中用的胭脂,这宫女采玫瑰花的时候,每瓣都要仔细的比过,颜色大小都要差不多。然后用干净的石臼慢慢地把花瓣舂成厚浆,拿细纱滤净渣滓取汁,再取新缫就的蚕丝剪得形状,放到花汁中浸泡,等完全浸透取出晒干,才成了这一盒胭脂。”
郑照笑了笑,繁琐又劳民伤财,当然是标准的宫样。他挑了一点抹在手心,极好匀开,并无青涩留滞,却有一处问题。
“这胭脂质地硬实,却还是粉。”郑照接过丫鬟递来的巾帕净手,“我见房里半莲觅夏她们用的都是脂膏。”
郑蔷闻言又拿出一盒,笑道:“三哥哥说的应该是这种了,红蓝花制的。这红蓝花舂成的浆子里面有黄汁,需要水淘得干净,否则抹在脸上蜡黄蜡黄的。然而花汁一旦淘得干净了,那红颜色也淡了,还要再加重绛,石榴、山花,苏方木,这样一来香气乱了,是为次一等。”
“我不担心香气乱了。”郑照说着试了这盒胭脂,着色吃力,他摇了摇头,“这是觅夏她们用的,但也不是我想要的脂膏。”
郑蔷想了想,命丫鬟们出去找来一盒,对郑照笑道:“若这盒也不是三哥哥想要的,妹妹就彻底技穷了。”
郑照还没抹开就闻到了一股油腻气味,他用手涂开,细腻鲜艳,忽略触感和味道,确实是最适合书写的胭脂了。
“将牛油放进香酒,旺火大烧,滚沸一次加一次牛油脂,数滚之后,撤火微煎,慢慢掺入朱砂,加青油调入,搅拌均匀,灭火后,待其自然冷却,就凝成了红脂。”
郑照点头:“倒比前两个方便。”
“因着这胭脂用的朱砂,涂了唇上不能吃,咱们这样的人家从来不用。”郑蔷从发髻上抽出簪子挑了一点,又命丫鬟移来一个香炉。
郑照道:“甲之蜜糖,乙之□□。制法里面掺朱砂这点于我倒是好事一桩。”
郑蔷执扇半掩樱唇,笑道:“那下面这点三哥哥怕也是要避之唯恐不及。”
她说着拿起簪子烤在香炉里的炭上,腥臭之气传来,牛脂一滴滴落下。
郑照皱眉退了三步,道:“确实唯恐不及。”
丫鬟们陆续撤走香炉胭脂匣子,郑蔷趴在案上歪头看郑照,笑着说道:“三哥哥寻胭脂倒与二哥哥不同。二哥哥只要最金贵那种胭脂送与红颜知己,三哥哥越问越贱,连制法都要清楚。”
郑照道:“三哥并非不求甚解,只是他与我目的不同。他送给红颜知已,只需要这胭脂是他能拿到的最好的,足以表达情意。我是自己想要改换配方淘制,自然要把制法问得清楚。”
与闺中女儿谈论兄长的风流韵事…郑蔷噗嗤一笑,摇着团扇道:“三哥哥越解释,妹妹反而越认为三哥哥与二哥哥不同呢。”
郑照挑眉,说道:“我所言不是此意,人与人本来不同,无须辩解。”
“嗯,三哥哥说的是。”郑蔷左耳听,右耳出,虽是敷衍的附和,眼睛却亮晶晶的看在他身上,显得极为专注的样子。
郑照见过很多次这种神色,在祖父晚年最宠爱的小妃子们身上,满眼崇拜的注视着皇帝,仿佛皇帝句句真理而且依旧如壮年那般英明神武。
有意或无意,拿自己的天真稚嫩当做武器。
他不禁想到了系统的提示,他的异母妹妹会诞下气运之子。
郑照垂下眼睛,略微闲话了几句就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下午还有事,先告辞了,改日再向三妹讨教眉黛。”
“妹妹随时恭候。”郑蔷送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