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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高墙内——by钟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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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小女孩朝他扑来,自从知道他是自己的舅舅,她就开朗了许多,郑蔷当初也许对她提过吧。
  “外面风大。”郑照抱起小女孩走进房里,却见桌子上放着一道明黄圣旨,他把小女孩放下,打开了圣旨,洋洋洒洒几百字,有用的就这一句。特封元顺公主,赐居妄园。
  “舅舅吃糖。”元顺公主天真无邪,并不明白圣旨的意思,此时她见到舅舅看着那个破玩意,忽略了自己,立即气得直咬人。
  郑照拿过龙须糖吃了,把圣旨放到了一边,坐在榻上元顺玩。他拿起笔画了蝴蝶,元顺抓向蝴蝶,满手都是墨,然后又手蘸墨在蝴蝶旁边乱画。郑照见她自得其乐,便走出了厢房,站在廊下看墙外边。
  朝阳公主来的时候这好看见这一幕,廊下避风雪,衣带飘动,白裳逶迤,身姿越发显清臞。整夜未合眼带来的困倦身上退去,她先是自得的笑起来,却又慢慢变成了自嘲,最后有些神伤。
  朝阳公主嗤笑了一声,迈步就走到郑照面前,与他四目相对。她看着眼前人,把怀里的手炉塞进他手里,只觉指尖凉意沁人心脾,轻笑着说道:“乱萤,今日早起是要和元顺一起搬去妄园吗?”
  郑照垂下眼脸,慢慢的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元顺年纪小,请公主准许。”没见到可以装作不知道,见到了又怎么能假装不知道。
  “乱萤难得开口求人,我自然是答应的。”朝阳公笑了片刻,也没再上前,只是眼中意犹未尽的,便对左右道:“听见了没?还不快去给乱萤公子收拾东西。”
  郑照目光落到风雪中的高墙,他啊,总会重蹈覆辙。
  看来泰山之行要许多年后了。
  如果论倒霉,汾阳王一定更有苦诉。他花了半个月时间到京城,又花了一个月时间等着登基,然而才当了十七天的皇帝就又被废了,摄政的朝阳公主便在仕林生员们的支持下,竟然占尽大义名分,次月就登基称帝了。
  蓬莱宫,朝阳躺在男宠怀里,手在腰臀之际作孽,案上的公文摇摇欲坠。宫人传报了几次,朝阳都没理会。卫昀恒直接从外面闯进来,看见满殿旖旎,皱着眉扭过头去。朝阳不换不忙的从男宠的怀里爬起来,即不整理衣裳,又不清理面容,只是把腰背挺直,周围气息就随之一清。
  “卫大人,你是有何急事,居然闯进内宫来。”朝阳口气不太好。
  卫昀恒立在下首,反问道:“陛下可看了臣的折子?”
  朝阳冷笑一声,说道:“我以为卫大人知道留中不发是什么意思。”
  卫昀恒道:“微臣知道,但……”
  “卫大人,丁银与田赋归地方州府是祖制。”朝阳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她从案上抽出一本折子,丢到了他身上,“□□立过碑文,祖制不可违。”
  卫昀恒弯腰捡起自己的折子,“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陛下觉得这是正常的事情吗?”
  朝阳拉上了自己的衣裳,说道:“丁银田赋,这是地方乡绅的根基,你动这个,是想天下大乱。”
  卫昀恒上前把折子又放到案上,又问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国朝现在的景象,与汉唐之末世有区别吗?”
  “卫大人,说出这种话,你就是在找死。”朝阳提醒道。
  变法成功是死,变法失败是死,可人生自古谁无死,卫昀恒道:“陛下,剜疮痈是为了治大病。此事若只是臣一厢情愿,陛下早赶我走了。所谓留中不发,您的意思不就是等臣进宫,说出这番效死之言吗?”
  朝阳笑了,坐回到男宠身边,玩着他的手指,“卫大人,你够聪明也够蠢。”
  卫昀恒看着那个相貌几分似故人的男宠,说道:“臣可以效死,只是恳请陛下把往妄园跑的心思挪出来几分,仕林已经有流言了。”
  朝阳闻言道:“这帮人不事生产,整日里妄议国事,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也该抓几个以儆效尤。对了,还有那些写小说影射本朝的,父皇能容他们,我可容不了。”
  风雨欲来,妄园里春暖花开。元顺也该是开蒙的年纪了,但估计满朝廷的人盼着她傻一辈子,再者女子无才便是德,谁也没有提过读书的事情。郑照想了想,便让唐阳白天教她武艺,只为了强身健体,晚上跟自己读书写字。其实,他也不知道怎么教,该读什么书,便坐在书房回想了一日,准备按照记忆中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有用处,元顺不再那么痴傻了。
  “舅舅,”元顺笑着跑了过来,“舅舅你说对了,果然我对婢女越好,婢女做事越不认真。我天天赏给婢女首饰,反而天天早上茶都是冷的。”
  “小人畏威不畏德,无论你做的是善行还是恶行都会招惹上憎恨。”郑照放下手里的笔,游记写起来有些吃力,需要专心安静,口中复述着父亲的当初教导他的话,“善因能不能得到善果,全在于这个人的良心,行善的人无法控制人的良心,然而行恶事的人却能够单方控制局面,因为加害只须依赖对方的恐惧。任何人都有恐惧,但不是任何人都有良心。”
  “损人利益的政令要一次全部施行,但恩惠却应该一点一点给予,这样他们会记得更牢靠,更加感恩戴德。”
  元顺坐在一边直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作者有话要说:尼可罗·马基亚维利《君主论》


第62章 世界编号:1
  治平四年冬, 仕林和百姓都学会了不谈国事,变法方兴未艾。
  朝阳坐在妄园里,摩挲着一盏琥珀杯, 酒水晃动着光影。她的耐心很好, 在这个园子里熬过六年, 又在外面等了五年。可现在这份耐心已经见快底了。朝阳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 起身便往外走, 十次来九次都不见人, 看来是她对他太过宽容和善了。
  “陛下小心。”郑照正和出门朝阳撞了满怀, 伸手扶住她。
  雪晴天气,他就没有穿厚重大氅,北风吹过来,衣袖猎猎作响, 衬得松腰玉瘦, 泉眼冰寒。朝阳心中一动, 双手缓缓移到他腰间,却摸到了好些雪痕水渍, 不禁皱眉问道, “天寒地冻的, 乱萤这是去哪里了?”
  郑照避开她的手,走进屋里说道:“风大, 有些冷,陛下有话问也还是先进来再问吧。”
  擦肩而过,留下阵阵幽香。朝阳坐到了郑照的身旁, 挑眉问道:“这是熏的什么香,挺好闻的。”
  他踏雪上山寻梅,半个身子被梅枝上的积雪落满,归途见了阳光就化成水浸湿了衣衫,沾染到梅花未发的清香。郑照坐在暖炉前,熏风烘着衣裳,“多半是山间雪水。听婢子说清霜一夜折了芭蕉。芭蕉折,梅花开也,我想着就去后山梅林看一眼,不料只有满湖风雪。”
  “哦,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是故意避开我?”朝阳闻言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陛下知道原因的。”三足瑞兽铜炉青烟袅袅,郑照没有否认,他起身拿起桌上的酒壶敛袖放在承盘上温着,“陈南枝和董北原两位老先生曾主持我的冠礼,于我如师如父,他们先后过世,我自当为他们守孝。”
  朝阳见眼前人一袭白衣,宽袍缓带,更兼举止潇洒,姿态风流,更不愿意听这些废话。四年多拉拉扯扯,他没烦,她烦得很,现在她还有什么得不到。朝阳手执琥珀杯走到暖炉前,自斟了一杯酒,半倚着对郑照说道:“乱萤有时间说这些话,不如该用这张嘴干些别的。”
  郑照闻言看向朝阳,也拿过酒杯斟满,“陛下若是想干些别的,就回宫里去,自有人陪你。”
  朝阳听了他这个口气,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好久没有人敢和她这样说话了。她冷笑一声,伸手扇了他一记巴掌,郑照白皙的脸上瞬间染上一抹红,好似凌霜雪的红梅,朝阳看着那处艳得夺目的肌肤又忍不住的亲上去。
  “西山书院三百人革除功名,穆笠翁狱中病死,他们因言获罪,陛下你说现在天下共称圣主,是真心实意的,还是敢怒而不敢言?”
  朝阳听到这话抬起头看向他,郑照神色平静好像什么都说过。
  这话听起来像威胁,也确实是个威胁。如果他怀恨在心,又能不顾亲人安危,那么与他太亲近对她而言则是以身试险。一把利刃,一只箭羽,足以毁灭□□凡胎。她坐拥天下,何必要冒这个险?真的非君不可吗?不是,她只是想要而已。贪心也好,渴望也罢,如果一开始什么不敢想,她现在可能是个寡妇,带着有藩王血脉的孩子,在弟弟手下讨生活,靠别人手指缝漏下渣滓过活。
  朝阳松开了他,轻笑着说道:“乱萤,你知道我最不信邪,凡我想要的,蛰伏十余年也要拿到,总有你心甘情愿的一天。”
  郑照道:“陛下大可一试。”尽管他说出口的威胁永远不会去执行,但这玩意管用就好。
  朝阳听到这句话,把酒壶又放回承盘上,转身离去。
  见人走了,郑照叹了口气,对着屋子凭空说了一句:“出来吧。”
  里面暖阁窸窸窣窣,元顺从帷幕后走出来,慢吞吞的抬起头,睁着眼睛有些痴愣的看着他,然后又低下头完着自己手发出傻笑。
  怎么,又傻了?
  郑照把人拉到面前来,伸出两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元顺笑着不理他,只说道:“吃龙须糖。”
  郑照无奈的看着她,吩咐厨房去给她做龙须糖。糖丝雪白,入口即松,这一做又是六年。六年里,卫昀恒被接连弹劾,变法却如火如荼,有条不紊的进行。统一赋役,计亩征银,动了地方乡绅的钱袋子,也减轻了百姓负担,更是肥了国库。
  一切进展顺利,直到今年夏天山东出现洪涝,百姓颗粒无收,交不出银子。但凡出了灾荒,哪有能交得上赋税的,可是这次地方乡绅却在鼓噪百姓,说这次交不出银子,弄得卖儿鬻女,都是因为朝中卫大人的变法。一时民情激怒,有被逼成盗匪的灾民直接扯上了诛杀卫贼的旗帜,大梁烽烟四起。
  如此,乡绅党羽的弹劾,便如刀剑一般杀死了卫昀恒。更确切的说,他死于流民行刺,或许不是流民,但谁又说得准呢?
  夕阳微漏残红,郑照放下笔,这么多年游记再难写也写好了。他不知道已经有多少认识的人离开了,但恍惚间总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好像谁都不认识了。无所事事了一会儿,他离开书房,撑一支长篙划破湖中晚霞。
  朝阳来时正看见他自藕花深处来,便笑道:“轻舟泛残阳,乱萤今日难得有如此雅兴。”
  “夏日炎炎,想吃一些清爽食物罢了。”郑照乘舟穿过花底,停在渡口上岸,弯腰从船捡起素藕交给唐阳,吩咐他去洗干净。元顺本来就坐在湖边揪着草玩,看见朝阳过来连忙逃走,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公主今日喜笑颜开,好像很高兴,可是有好事?”郑照从唐阳手里接过洗干净的藕,从袖中取出如水短刀,借着落日熔金切断素藕。
  朝阳笑着坐到一边,靠着水榭的栏杆说道:“这些年莲花教乱民四处生事,今日沧州府来报,说是已经诛杀了首恶,也就是他们的教主,好像是沧州的女道士。”
  郑照握刀的手一顿,藕断丝连,低声问道:“前些天不是说莲花教的首领是个已婚妇人吗?怎么变了女道士?”
  朝阳摇头道:“那个是假的,虽然名为首领,但教众信奉的不是她,莲花教那些个经文我也看过,说的是明净王出世,应该就是道门正支。沧州知府已经查到,莲花教就是云鹤派的分支,而云鹤派就在沧州,换言之他们沧州那两个女道士才是莲花教的教主。”她说完这个笑了一下,又说道:“这事也没什么可说的,乱萤,诰命诏书已经送去山阴府,从这起你娘就是正室,你也不是什么外室子了。”
  这件事才是无关紧要的,关紧要的事情,比如西山学院三百学子的功名,依然还是那般模样。寒窗苦读十年,竹篮打水一场空。
  郑照切好藕,把藕片递给唐阳,没有去吃它,而是看向朝阳说道:“后山有座亭子不错,风景秀丽。陛下今日若有时间,可要同我一起去那里虚度了?”
  朝阳闻言且惊且喜,看来还是诰命有用,她吩咐侍卫们远远跟着不要离太近,换了身衣裳,穿了登山屐便和郑照一起上山了。
  楼外残阳红满,妄园雕梁画栋,这后山确实天然野趣。一个小破亭子,漫山遍野的古树老藤,连个人影都没有。朝阳不解看向郑照,说道:“就这里吗?乱萤,如果底下人不尽心干活,你就同我说,这个亭子明天明天叫人来修整……”
  “陛下。”郑照拉了她坐下,“闭上眼,仔细听。”
  草虫鸣叫,山果落地,斜风细雨,穿林打叶。这些是平常听不到声音,朝阳听了一会儿,似乎自己也成了山林的静谧。
  小亭溅雨乱珠圆,他们一时半会是走不了,朝阳睁开眼睛看向郑照。他眉目如画,见她望来,便颔首一笑,更增风致。朝阳闭上眼睛,突然觉得自己算是赢了。
  对于妄园来说,眼下是戒备最严的时候,因为禁卫军随着女皇到此。可元顺却觉得,眼下也是戒备最松懈的时刻,因为所有眼睛都全神贯注的盯在朝阳身上。此时此刻,妄园里几乎全部的侍卫都去了后山。
  她看了一眼蒙蒙山色,也不顾身上淋着雨,跑回来自己的院子里。走进卧房,趴在地上伸手从床下拿出一套藏好的婢女衣裙。这衣裙放了许久都没人发现,全是因为婢女知道她傻,又怕被她咬,便敷衍了事的收拾打扫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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