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一夜露华浓——by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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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商人的声音十分年轻,却透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淡漠。
骁韩云听着他低沉的声线,想起了先前恍惚瞥见的身影,猜想他一定是个俊朗非常的男子。
骁韩云:“多谢。”
柴火噼啪一声轻轻炸响,小商人清脆地咬了一口山果,咀嚼起来,道:“将军,我一会儿可能要碰一下您的眼睛
。”
骁韩云睁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片刻后,微微侧头道:“为何?”
他道:“我采了些伏羲草,取汁液给你擦擦眼睛,大概会有些痛,您且忍着,否则您的眼睛会彻底瞎了。”
骁韩云是个行军打仗的人,这些一般的草药自然也是认得的,这伏羲草形似兰草,喜阴厌阳,伏地而生,一般长于深草密丛之中,很是难找。
难怪他去了整整一个时辰,原来是去找伏羲草了。
骁韩云咬了一口梨子,温声道:“多谢了。”
由于眼睛看不见,骁韩云一路说得最多的就是感谢的话,但对方从不回应他的道谢。
但这次,对方却道:“不必客气,是您搭救我在先,我自当报答。”
骁韩云也只是击杀了山匪,阴差阳错地救了他,自觉担不起这声“报答”。
不知是否因为双眼失明的缘故,周围一旦安静下来,瀑布的水声便在骁韩云的脑中不断放大,风声凛凛,连火焰闪动的声音都仿佛充满危机。
他想听人的声音,便轻声询问:“听你的口音,不像泾阳人?”
“…”小商人一顿,不动声色地看向他,觉得这将军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传闻中的骁韩云相貌奇异,豹头环眼,面似雷公,开嗓声若洪钟,可眼前这位骁韩云不但面如冠玉,还声若柔荑,像那漂浮在空中的羽毛,轻飘飘得让人心醉。
没曾想他脱下了那身战甲,竟平添了几分柔弱,竟不像个纵剑肃杀的将军,倒像满腹经纶的教书先生。
等待了良久,骁韩云才听见身旁人说:“我是南粤人。”
南粤人??
这并不稀奇, 泾阳与南粤商道互通,贸易自由。
可惜兔死狗烹,南粤作为东洲第一强国,早已野心勃勃,泾阳王正是识破了这一点,才舍近求远求助皋戌。
骁韩云视线空白地落在地上:“你是要经飞仙关前往泾阳王城?”
小商人平静道:“是。我送的是救治瘟疫的药材。”
骁韩云继续道:“你既已知如今南粤与皋戌在此处开战,为何不绕行?”
“药材特殊,难保存,”他道,“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抵达泾阳王城,横跨飞仙关是最快的捷径。”
骁韩云:“……”
如今三国政局紧张,好比满弓上弦,矛盾战争一触即发,这个端口竟还有南粤人不惜犯险 往泾阳送去珍贵的药材。
不过骁韩云转念一想,这虽说是发国难财,但也算雪中送炭。
骁韩云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祁 …”
“??”
“祁亭。我叫祁亭。”
第47章 第四卷 ·妖姬脸似花含露(3)
天神门一夜大乱,禁军封城,镇抚司、监察寮全城搜捕,皇帝仪仗连夜出宫,黄屋卤薄,车驾之上五彩羽毛为采羽幢式旗,精兵夹道,重臣开路,朝信王府长驱直入。
信王府灯火通明,殿内殿外乱作一团,太医院提点蒲善,携太医院使赵天鉴及众太医齐聚千秋殿。
前堂之上,皇帝身着刺眼龙纹蟒袍,扶额坐于太师椅之上,久久不语,堂下太医院众臣跪倒一片。
太医院提点蒲善疾色匆匆地从内室冲出,他的膝盖刚一点地,皇上稍作抬头。
那是一张与祁宸三分相似的脸,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痕迹,不怒而威的眉宇间,带着心力交瘁的疲惫,他沉声叹气,道:“情况如何了?”
蒲善顶着满脑门的汗,道:“回皇上,箭头已经取出,离心脏是差了几分,只是箭头淬了多种蛇类的毒,一时……”
皇上涨红的眼睑微抬。
蒲善沉下头去:“一时无解。”
蒲善此话一出,众医官的额头也不敢离地了。
皇上摩挲着指尖的玉扳指,沉重地闭了闭眼,过多的情绪皆化在了皇家的威仪之下,唯有眼神里那极度克制的痛心,让他像极了一位平凡的父亲。
他紧绷的声线略微发颤:“就没有他法可解了吗?”
蒲善道:“若有假以时日,我与赵天鉴联手或能配出解药,只是信王他……怕是撑不了那么久。”
皇上看向站在门外的沈易安:“锦衣卫不是抓到刺客了吗?可有解药?”
沈易安三步跨入堂内,禀道:“回皇上,落网的刺客此刻已押入昭狱严刑拷打,并未问出解药。”
“启禀皇上,老臣有一法子,或许能救信王殿下!”太医院使赵天鉴忽然抬头道。
皇上道:“爱卿讲!”
赵天鉴挪步至圣前:“老臣曾随骠骑将军常令征战北疆,见过一位隐于市井的名医圣手以秘方解百毒,老臣当年有幸窥得一二,不知能否奏效。”
皇上又道:“是何秘方?”
蒲善立即反对:“皇上万万使不得,民间秘方怎可用在……”
皇上调转视线看向蒲善,道:“蒲爱卿可有更好的良方?”
蒲善:“这…”
皇上压下了蒲善安常故守的言论,示意赵天鉴继续说。
赵天鉴继续道:“此秘效仿医道中的以毒攻毒之法,是将红头铁烙的少许毒液注入牛马的身上,若其并未毒发身亡,再取牛马的血液入药,配以金针入穴,推宫行血,方可见效,只是此法甚险……”
“你有几成把握?”皇上直了直身子,看向他。
赵天鉴稍是犹豫,道:“此法虽有奇效,但老臣从未试过,所以……不到三成。”
赵天鉴余音未落,殿堂之上响起了一阵窸窣的骚动,一直垂眉屏息的众太医终于按捺不住,但却也没人敢多言。
蒲善一听,磕头急色道:“皇上三思,红头铁烙是毒性凶猛的毒蛇,一口毒液足以杀死上百人,不可轻试啊!”
皇上也开始犹疑,红头铁烙曾因毒性凶猛,伤人性命,而被民间大肆捕杀,如今几乎绝迹,赵天鉴所说之法前所未闻,成功率竟不足三成,这无异于一场输多赢少的赌注。
一阵沉默后,皇上蓦然道:“他还能活多久?”
蒲善道:“回皇上,信王体内的毒十分凶险,若每日放血,用药物吊着,约莫…五日。”
“五日…”皇上锁眉沉思了良久,喊道:“沈易安。”
沈易安:“卑职在!”
皇上起身阔步朝殿外走去,只留下了一句刚毅果决的命令:“带人去找!就算把整座山挖空了也得给朕找出一条来!”
沈易安应:“卑职领命!恭送皇上!”
潇湘阁——
骁粤一回王府便被明朔强行送回了潇湘阁,说是府中现在四处都是皇宫大臣,皇上的眼线,祁宸为他挡箭一事绝不能让皇上知晓。
可放着生死未卜的祁宸,骁粤怎能安心。
自明朔传来千秋殿的消息,说祁宸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皇上下令铤而走险之后,骁粤就面无表情地坐在窗边的贵妃椅上,失神地望着燃烧的碳盆久久未动,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齐德隆和储玉在绿茵茵的盆景中间席地而坐。
二人今天出奇的安静,他们还接到了更坏的消息,只是不敢告诉骁粤,生怕他受不了这个刺激。
接连两位皇子遇刺,外边传言刺杀祁宸的刺客和暗杀太子的是同一伙人,若此事非神通候府所为,刺客的下一目标便是方裕物,皇上已派禁军将神通候府严防死守,一是对正巧偷离府的方裕物生出了疑心,二来也是护他的安危。
齐德隆看了看骁粤的方向,又看了看面前的储玉,呼出了一口无奈。
忽然,骁粤深抽一口凉气。
二人倏地看了过去,只听骁粤用极其平静轻缓的声音道:“我的心好痛。”
齐德隆怀疑自己听错了,骁粤竟能将“心痛”说得如此六根清净。
齐德隆盯着骁粤纹丝不动的脸,道:“你这不是心痛,是要飞升啊!”
骁粤的视线平移,落在齐德隆的脸上:“我的心里好像有一块尖锐的冰锥,冷,痛,好想闭上眼…”
齐德隆正视他的目光,道:“你冷是因为你掉进湖里,还穿着湿衣服满城跑,痛是因为受了惊吓,心肌骤缩产生绞痛,想闭眼是因为你正在发烧。”
骁粤倔强地看着他:“不是。”
这感觉的他太熟悉了,他的心痛不是来自于肉体的物理疼痛,是有一块石头,在胸腔里不断膨胀,挤得整个胸腔都快炸开了,这种痛会让人眼睛发酸,让人每一次深呼吸都会冷得身体颤抖。
他害怕祁宸会死,为什么这么害怕,因为……
…因为……
他不想承认,不愿承认。
骁粤闭了闭眼,悠长的吐息缓慢而沉重。
储玉年纪虽小,未经情事什么也不懂,但还是听得懂何谓心痛:“倌人是在担心信王吗?”
一语中的,骁粤的心骤缩了一下。
齐德隆了悟,他就知道骁粤和祁宸搞在一起肯定要出事。
他一个蚱蜢蹦腾地而起,一屁股坐到了骁粤旁边,指着他的苍白脸,道:“你你你!你醒醒!那祁宸是什么人呐?你怎么能……你疯了吧?”
骁粤看向他,道:“我不知道…齐教授,我现在怎么办?”
“不准想他!忘了他!”齐德隆道,“现在连皇上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估计离死也就差一口气了,多想想他一命呜呼之后咱们怎么保命吧,信号泵还没找到,而且你很可能会被抓去陪葬,知不知道?”
“齐教授…”骁粤忽然鼻子一酸,“我停不下来,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好想…”
“好想怎么样?”齐德隆和储玉瞪着大眼,异口同声。
我好想去看他……骁粤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他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他竭力地想去克制,想去制止,可是换来的不是内心的平静,而是痛苦。
他忽然想起了叶钊,那种陌生的愧疚感折磨得他连呼吸都在颤栗,叶钊才是他最爱的人,他唯一爱的人……
“对,我只爱叶钊,我只能爱他,我不能去见祁宸了。”
齐德隆听见骁粤喃喃地说。
齐德隆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你是烧糊涂了,你喝了药睡上他一觉,明天起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反正祁宸还能再活五天不是,我们还有五天时间找信号泵,你就可以回去救叶钊了,多想想你的叶钊,别去想那个冷酷无情的祁宸!”
“好。”骁粤点点头。
他敛了敛神,接过齐德隆递过来的药碗,一口气把凉透了的药灌了下去,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卧室,缩到了床上将被子一蒙。
可他根本毫无睡意,他开始回忆跟叶钊相遇、相知、相爱的细节,却又忍不住想起祁宸的眼睛,和他毅然决然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最后他终于可怕地发现,自己早已在无形之中对祁宸有了依赖。
曾经他也是那么地依赖叶钊……
骁粤紧紧地缩成一团,从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开始,他从未像今夜这般想念叶钊,想到他止不住地流泪,如果叶钊在的话,他就不会对别人产生依赖……
可是叶钊不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叶钊,他害怕的时候只能扛,无助的时候只能熬,难过了只能睡一觉,慢慢等天亮,他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祁宸。
可要害他的是祁宸,救他的也是祁宸……
…不能这样下去,不可以再这样。
骁粤不断在心里向叶钊说着对不起,千遍,万遍,最后终于在铺天盖地的疲倦中睡去。
梦中的信王府挂起了丧帛,祁宸死了,他亲眼看到祁宸的棺椁下葬,信王府被遣散,他站在大门前,看着仆人家丁远去,一转身,王府大院已经杂草横生,一片荒凉。
第48章 第四卷 ·妖姬脸似花含露(4)
五更刚过,天还未见破晓,骁粤从梦中惊醒,又翻出了他那旧得泛黄的粗衣白衫往身上一套,钻进了王府的藏书阁,从满墙满屋的书卷中,翻出了所有记载有关蛇类的书。
他睡了一觉,脑子不烧了,人也清醒了不少,御医使赵天鉴的法子并非不可取,在现代医学上,二十世纪初期科学家发现的血清治疗法,其中也会将毒素注入牲畜体内,从而获得抗毒血清。
据赵天鉴所言,古人早就已经发现了血清的秘密,只是一直秘而不宣,当成了独家技艺在传承。
只是……只是现代有先进的技术对血清进行离析,但这是古代,不可能实现无杂质提纯,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等血液凝固自然析出血清,其中难免掺杂毒素,风险确实很大,但是值得一试。
骁粤在堆积成山的书籍中间席地而坐,周围一圈全是摊开的书籍,普通的书骁粤翻几下便丢开了,唯独他手上那本,他抱着仔细地研究了好久。
书上记载的是红头铁烙的特征和画像,骁粤越看越眼熟……
他又往后翻了几页,原来南粤国境内多数毒蛇都是属于蝮蛇,那祁宸体内的蛇毒会不会也是蝮蛇毒?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突然振身而起,冲出了藏书阁,直奔千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