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一夜露华浓——by血河

　　此处日影寥寥，树影斑驳，茂密的植被和紧密的树木阻断着视线，幽闭得令人生畏，几乎无法辨认方向。
　　骁粤已经分不清耳边的究竟是虫鸟啼鸣，还是自己耳鸣，眉心已经拧除了一道深壑的纹路。
　　明朔听他道：“树冠明显稀疏了很多，这里应该就是山的背阴面了，地图上标注了此处有一座瀑布，溶洞的位置应该在瀑布附近……储玉，你能听到水声吗？”


第50章 第四卷 ·妖姬脸似花含露（6）
　　储玉不仅武艺高强，听觉还比普通人灵敏许多，骁粤一开始就多长了个心眼，怕在这深山中难辨方位，带着储玉还能听声辨位。
　　储玉站在一块凸起的石灰岩上，往山下眺望。
　　风呼呼地从耳畔刮过，她凝神屏息聆听了许久，此处的确能听见隐约的水流声，他指着密林更深的方向道：“那边约五十丈有水流撞石的声音，水流轻缓，应该是一条深浅过膝的溪涧。”
　　溪涧？骁粤看了眼图纸，呼吸沉重得让他发声艰难：“不是，还有吗？”
　　明朔见他身形一晃，急忙扶他一把：“要不让储护卫陪您就在此处休息，我去找溶洞。”
　　骁粤满色铁青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了一个惨白的弧度，示意自己没事。
　　若真的停下来岂不是太没用了，如果祁宸是在冰原中即将冻死的人，那他就是一张在祁宸手中燃烧的纸，以禁军这样漫天撒网的办法，骁粤真怕还没找到红头铁烙，自己就先血竭而亡了。
　　“有了！”储玉欢呼道，“在那边！那边水声隆咚，水流击打水面，是瀑布！瀑布下方的潭水深度至少十丈。”
　　骁粤图纸一收，对明朔道：“就是那里。”
　　储玉跃下岩石，凑上前道：“瀑布的位置有些远，大概要横行一里路。”
　　连明朔听到“一里地”的时候替骁粤担忧了片刻。
　　骁粤的状况不太好，血色在他的唇上已经快挂不住了，但他本人毫不在意，只见他捡起一根枯槁当做拐杖，迈步走在了前头。
　　山路崎岖，地上凹凸不平，路上的枯枝烂叶足足一尺多厚，踩上去松软软。
　　还好是冬日，攻击性一类的毒物几乎都已冬眠，否则一脚就怕是能踩出好几只蝎子蜈蚣，迎头掉下来的就是一条毒蛇。
　　储玉被树上的猴子用松果砸中了脑门，气得她噌一亮剑。
　　明朔已经能听到瀑布的声音了，只是骁粤听不见，粗重的喘息声在他的脑海里形成回音，喝了储玉递过来的汤才稍微有所缓解。
　　骁粤呼吸困难，眉头锁出了煎熬的褶皱，大冷天的连脖颈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明朔没想到一个看上去那么斯文柔弱的人，意志力竟强大至此，他终于说出了那句大不敬的话：“骁倌人。”
　　骁粤转头看向他，眼神仍旧坚定明亮。
　　明朔请罪似的埋了埋额：“卑职知道王爷不喜您和旁人接触，但卑职斗胆请求，让卑职背您一程，您再撑下去身子会受不住的！”
　　储玉递上一块方巾给骁粤：“是啊，让明千户背您走一段吧？”
　　骁粤接过方巾，擦拭着脖颈上的汗液，一笑道：“我哪儿有那么脆弱，我一路都在进补，怎会撑不住。”
　　储玉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食物汤药不是仙丹，哪能吃下去就立即生效的道理：“储玉死罪，早知道就不让您上山了！”
　　要不是男女有别，储玉都想背他一程，他这样不但走得慢，还随时容易出状况，万一有个什么好歹，这大山里连个能应付的办法都没有。
　　骁粤知道他们是在担心自己，可是这山路难行，在浓雾中呼吸已是格外困难，再背着一个大男人……
　　骁粤摇了摇头，继续往前拿走：“你们可以走快些去查看一下，不用等我，我慢慢过来。”
　　“不可！”明朔反驳，“现在虽是白天，但也恐会遇到野兽，怎可让您一人走在山中。”
　　储玉接话道：“万一您迷路了怎么办？这茫茫大山我们上哪儿找您…”
　　明朔：“王爷若知道也万万不会答应的！”
　　储玉：“那王爷肯定得将我们凌迟处死，然后再五马分尸。”
　　骁粤汗颜：“……”
　　哪有这么夸张……
　　不过他们说得也很在理，现在祁宸的命跟他是连在一起的，若是他将自己折腾死在这山里，祁宸的性命就更危了。
　　储玉和明朔还在你一言我一句地滔滔不绝，骁粤觉得他俩真有意思，之前见着还大眼瞪小眼，今日倒是同仇敌忾起来了。
　　骁粤最终还是拗不过这俩人，想着距离瀑布也只剩下半里路，就答应让明朔背自己一程。
　　明朔不愧是南粤的大内高手，这么恶劣的环境下，背着一个人还能步履轻健，一大段路下来只是微微有些气喘。
　　储玉更是巾帼不让须眉，走在前方沿途探路，脸不红气不喘，很快便走到了瀑布根底下。
　　瀑布犹如一条白练，从天而降，水声隆隆，跌入寒潭。
　　飞瀑之下，撞碎的水花如细碎的颗粒，在空中四散纷飞。
　　骁粤坐在离潭水较远的树林旁，不出片刻，睫毛上还是挂起了细密的水珠。
　　储玉从远处林中奔回，道：“倌人，我已经将上方和周边一侧都找遍了，没有您说的五颜六色的石洞。”
　　明朔不知从何处飞身而下：“下方也没有，周边似乎没有洞穴。”
　　骁粤蹙眉——没有？
　　地图上分明划出了山洞的位置，应该就在瀑布旁边才对……
　　骁粤将地图平铺于一块山石上：“这张图的绘制时间大约是七十年前，只画出了当时这座瀑布所在的位置……洞穴位于水潭斜上方约一丈。”
　　骁粤看了看瀑布，一丈约莫3.33米……瀑布的水下坠到接近潭面的时候已经呈现半透明，犹如一道飘忽不定的银帘，隐约可见坚硬的石壁。
　　褚玉道：“一丈的地方……没有洞穴。”
　　明朔道：“我们方才山上看到许多山洞的位置都发生了变化，会不是地图本身有问题？”
　　“不会。”骁粤看着地图上，沉思道，“我们上山的时候也是按照地图来的，并未有什么差错，可见地图在绘制之初，还是很精确的，只是后来经历了地震、塌方、山体滑坡，或者更严重的山体运动，导致了越是往上行，偏差就越大。”
　　明朔了悟：“那溶洞会不会也跟其他山洞一样，都消失不见了？”
　　“怎可能！”储玉斜瞟他，“若是溶洞塌方，瀑布估计也不在了吧？”
　　明朔冷眼看了她半眼，移开眼去。
　　储玉说得没错，它一定没有消失，钟乳洞的而形成岂是一朝一夕，能扛过万万年间所有的地质灾害，一定是壁层坚固的大溶洞。
　　骁粤冥想，导致山洞消失最大可能就是洞顶的塌陷，这种自然变化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瀑布还在，溶洞应该就还在。
　　储玉揉了下被水雾迷住的眼睛：“倌人您在看什么？”她循着骁粤的视线，只看到水潭之上翻涌的白花。
　　骁粤道：“我猜可能是由于塌方的原因，导致了瀑布和水潭的位置整体改变……现在的溶洞入口可能高于原本的一丈，或是……”
　　明朔道：“或是没入了水里？”
　　骁粤点头：“溶洞一定在。”
　　“这个容易。”储玉抱起了脚边一块盆大的石头，“我运功将石头扔上去，看看能不能砸穿水幕，穿过了的地方，就有洞穴的入口了。”
　　于是储玉与明朔二人齐齐上阵，在水潭边玩了大半天的打水漂。
　　然而所有的石头皆坠入了深潭，无一例外。
　　储玉靠在大石墩边坐了下来：“倌人，瀑布总高大概有八丈，我们从三丈的位置砸到了七丈，真的没有入口，这下怎么办啊？”
　　明朔也有些累，倚着百年老树的树干：“只剩水下了，我不会水。”
　　储玉双目含忧地仰头望了望骁粤，一脸卑职无能，道：“我也不会水。”
　　既然不在上方，那便是在下方，这样隐秘的洞口，必然不会有任何的大型生物和飞禽，最适合的蛇鼠一类藏身。
　　骁粤愈发肯定在这个洞里一定能找到红铁铁烙。
　　他将地图折起，边角对齐，整整齐齐地递给了储玉：“我会水。”


第51章 第四卷 ·妖姬脸似花含露（7）
　　明朔和储玉自然是不同意的，骁粤的状况很不好，这池水冰凉，深不见底，像这种位于半山的瀑布，底下暗河的方向复杂，水流汹涌，潜下去十分危险。
　　骁粤也不是傻子，怎可能一头就扎进去。
　　他让储玉找来了一些坚韧的血藤，往自己腰上系，说如果他在水下拽藤蔓就拉他上来，可是储玉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样不妥。
　　明朔熟练地将藤蔓打成结，再三确认了是否牢固，可他还是不放心：“骁倌人，要不还是让卑职去吧……”
　　“行了，”这话骁粤都听六遍了，“你不会水性，被漩涡卷住会很容易慌乱脱不了身，还是我去吧，你们注意保护我就好。”
　　储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竹筒，里面的汤还是温热的：“你再喝点补充一下体力？这样可能好些？”
　　骁粤已经被这两人给唠叨得有些头大了，呵出了一口无奈：“还是不要了，不知水下的温度如何，胃部一热一凉容易造成急促性胃痉挛。”
　　“啊？”储玉赶紧收起来。
　　骁粤将宽阔的衣袖裹在手腕上，用布条缠紧：“没事的，我以前还在轮船触礁之后下海救过人，我有经验。”
　　地图上标注的瀑布高度与现实高度差距不过丈余，骁粤不会盲目深潜下去，以他推断，水下七八米左右一定能看到洞穴的入口。
　　可惜水流涌起的白花阻隔了视线，否则这个距离完全可以肉眼看到洞口。
　　于是骁粤在储玉咋咋呼呼的声音里下了水。
　　骁粤进到了水下数米的深度里，由于水的特殊性，下面的水温明显升高了些许。
　　他在荡动的乱流中慢慢睁开眼，折射的光线忽强忽弱，视线随着水涌动。
　　越往下，越平静，光线照不进潭底，黑暗从更深的地方渗出，像妖怪的血盆大口，不动声色地蛰伏着。
　　这水下的空腔远比骁粤想象中大，骁粤透过闪烁的光能清楚地看见四周的石壁，也能看到更深的地方隐约露出的一口洞穴。
　　洞穴大约位于水下三余丈，这个深度超过了骁粤的预期，他身上的藤蔓大约也是三丈长，勉强可以够到洞口边缘。
　　骁粤在巨大的潭下空腔中下沉，在压强造成了的两倍大气压下，灌满了水的耳朵越发胀痛，几乎开始难以忍耐。
　　他感觉心脏都快被压出来了，迅速耗去他体内的氧气，可是……可是洞口就在前面了。
　　不行…………这样下去…氧气耗尽就……
　　就在他拽扯藤蔓之时，他看了一条棕红色的飘带。
　　骁粤中竭力聚焦视线，眼球都炸开了。
　　那不是飘带，是一条蛇。
　　蛇往洞口的方向去了……里面一定……一定还有空间。
　　此时岸上的人已经感受到骁粤的求助，开始拉扯藤蔓，骁粤的身体开始时上浮。
　　看着视野中的蛇越渐变小，骁粤的心开始狂躁起来。
　　那就是他们挖了半座山也未找到的红头铁烙，一旦放走它，很可能就找不到了……那样祁宸就……
　　骁粤的理智被近在眼前的猎物吞噬了，这一刻他忘记了答应储玉的事，忘记了答应齐德隆的事，甚至忘记了要留着命救叶钊的事。
　　他解开了腰上的藤蔓，张开手脚快速下沉，朝着蛇的方向追去。
　　当空荡荡的藤蔓被拉出水面，储玉险些要纵身一头扎进水里。
　　明朔眼疾手快拦住她：“别冲动！！你这样救不了他！！”
　　储玉急得快哭了，大喊道：“难道不救人了吗？？你让开！！”
　　他说着就要跟明朔动手，明朔挡下她的一记手刀，厉声喝道：“你这是送死！！”
　　“那你说该这如何是好！！”储玉急坏了，这是山的背阴处，朝廷的兵力都在山的另一面，搬救兵也根本来不及。
　　明朔看了一样脚边的藤蔓，定声道：“再去找些藤蔓来，越多越好！”
　　骁粤原本只打算下去探探洞口，只准备了三丈的藤蔓，这如果是下去救人，则需要更长。
　　可是明朔不会水性，下去之后必须有人将他拉上来，他和骁粤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储玉一个女孩子…
　　但他这个顾虑很快便被打消了。
　　储玉的行动速度很快，不但去取回了藤蔓，还带回来了十个人。
　　明朔一眼便认出了领头的是监察寮的总督莫子卫。
　　蛇在水中的速度太快了，骁粤游得越快，心肌耗氧量也越快。
　　好在洞口并不深，进入洞口后压强在逐渐减小，洞道我那个上走的，骁粤撑着最后一口气，在彻底窒息前浮出了水面。
　　他终究还是把那条蛇给跟丢了。
　　进入洞口后光线就逐渐消失，骁粤完全是顺着水流的方向胡乱冲撞，幸好没撞上什么支棱起来石壁，或者凸出的石块，否则这世上又多了一桩永不见天日的谜案。
　　骁粤脱力地仰面躺在水潭边，下肢浸泡在水里，剧烈起伏的胸膛贪婪地吮吸着久违的空气，连把脚从水里捞出来的气力都没有了。
　　手腕的刀口裂开了，血浸红了纱布，刺痛让他意识清醒，他终于开始反省——自己刚才真的太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