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一夜露华浓——by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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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风怒号,卷集着密如骤雨的鼓点,撼动了整片山谷。
从天而降的火球坠入军营,窜起火苗,四下蔓延,越烧越旺,狂风撩动火舌,峡谷火光冲天。
祁宸的营帐位于岩崖之上,祁宸冲出营帐,俯瞰营地,一片鲜红的火海,两支军队从山道入峡谷,战马嘶鸣直逼大营,两军厮杀呼声震天,血肉横飞。
“王爷不好啦……王爷!!王爷!!”
副将迎面冲来,跪倒在地。
“王爷南粤的大军和桑僮吉的驻军杀进大营了,我军四万将士已经被卷进战场,桑僮吉的兵马分不清我军和南粤军,已经厮杀成一片了!”
祁宸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怎会分不清!我军的盔甲之上不是做了蓝色标记吗!”
“不知道啊!方侯爷的军队身上也全是蓝色标记,已经混淆了,桑僮吉正在无差别击杀我军,司马监军也在下边,请求王爷迎战!!”
司马作!!?
祁宸目光一点点地平移,望着崖下熊熊燃烧的大营。
方裕物竟打破了红皮卷的阵局,还窥探到他的援军身上的蓝色标记。
如今兵临城下,援军和南粤军混成一体,若祁宸出兵桑僮吉必败,若他不出兵便会白白折损四万,再者司马作那个老匹夫在此,他也担不起投敌卖国的罪名。
秃鹫嘶鸣着划过头顶,祁宸眼中的怒火逐渐被冰封起来,整个人迅速平和下去。
副官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据他对信王的了解,他瞬间觉察到祁宸的神色不对。
那双映着火光红蓝交纵的眸子里,沉淀着冰冷的杀意,当祁宸的嘴角攀上一丝弧度,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谁投放的火种?”
头顶响起了非常平静冷漠的声音,副官埋着头道:“不知!火种是从战场上飞过来的,也许是桑僮吉投的,也可能是方侯爷。”
不可能是桑僮吉。
桑僮吉不可能这时候进攻黄沙谷,更不可能烧他的营地,所以……
所以,有人出卖了他,还有人在帮方裕物对付他。
但是祁宸不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他,他只想知道,是谁,在帮方裕物破这个死局。
风声呼啸,卷起的砂石擦过皮肤,战鼓和嘶喊盖过了祁宸哂笑,良久后,他淡淡开口:“出兵吧。”
鞑玡山——
战火和喧嚣传不到这片山头,黄昏的云霞伴着婆娑的清风。
山丘下的士兵望见遥远的天边升起了蓝色的狼烟,转身奔向了主帅的营帐,立于帐前大喊一声:“报——黄沙谷大军告捷!”
帐内,骁韩云执笔的手微微颤抖,听见帐外传来首战捷报,笔尖一顿。
一旁研墨的储玉闻声冲出营帐,又全速冲了回来,激动地趴在桌案前:“真的是我军的狼烟!信王真的出兵打击了桑僮吉!”
骁韩云略微点头,继续下笔。
储玉用方巾替他擦去额角的汗:“将军您休息一会儿在写吧,您连笔都拿不稳了。”
骁韩云的眉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他道:“储玉,我有些饿了……”
“您饿了??”储玉立马蹦起来,“卑职这就去火头营给你温粥。”
骁韩云略微点头。
储玉听说骁韩云饿了,比听见战场的捷报更激动,因为军医说,一骁韩云现在的状况几乎是不可能会感到饥饿了。
储玉一走,骁韩云手中的笔猛地划出了一道扭曲的磨痕,剧烈咳嗽起来,一滴血从他白皙的指缝中滴下,渗透了泛黄地宣纸。
他慌乱地抓起方巾捂住口鼻,铁锈般的腥味在胸腔中弥漫,上涌。
骁韩云竭力平复下来,用带血的方巾擦净了手心里的血,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药瓶。
守在门外的老军医匆匆地跑了进来,还未来得及开口啰嗦,便看见骁韩云单手推开瓶塞,一饮而尽。
老军医顿时大惊失色:“公子!!”
那瓶子是他备在药箱里的鹿血酒。
那是鹿血酒!
“公、公子子您动了老臣的药箱??”老军医看着骁韩云手中的药瓶,脸色煞白。
骁韩云的唇缝里沁着血色,显得越发惨白:“……我没事。”
老军医迟钝地醒悟过来,难怪今日骁韩云看起来精力明显好转,连撰写文章这种极其损耗心神的事情也熬得住,原是他偷偷喝了鹿血酒。
骁韩云放下空瓶,看向老军医的面如土色,道:“……抱歉擅自动了您的东西。”
老军医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桌上的空瓶:“您…可知这是何物?”
骁韩云自然知道,淡声道:“鹿血,以酒催之,可在短时间内…缓解肺痿吐血,大补虚损……强注精血。”
他越是平静,老军医便越是惊恐:“可鹿血酒虽是大补,但您的身子早已熬空,这烈药无疑是透支精气的…”
“催命毒药。”骁韩云打断他。
他也是行军之人,这种常用于战场的补酒药酒,他最清楚不过。
老军医老泪盈眶,急得直拍大腿:“使不得啊,虚不受补,物极必反,万万使不得啊!”
骁韩云将染了血的方巾和宣纸藏进桌肚里:“……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医官直言。”
老军医仍还在急得跳脚,骁韩云道:“五红珠真的可以治我吗?”
“………”
骁韩云沉重地缓了缓气息:“那帖药我吃了数日……未见半点起色,只加一味药引,便可做仙药用?”
老军医犹豫了。
这个方子本就是古方,从遥远的暹罗国传入,虽记载曾治好过许多毒血症,但老军医行医一生,从未试过此方,不知其疗效,何况……
何况,骁韩云的病情延误太久,病入膏肓,已是药石无灵,五红珠只能算是唯一且值得一试的法子了。
老军医沉默了片刻,道:“老臣不敢妄言!”
“咳,”骁韩云笑了,“既是如此,我便更该趁着这口气还在,把该做的事……都做了不是?”
“公子啊!”老军医激动道,“可您用了这鹿血酒,等药劲过去怕是更加糟糕,您为何就不能再等等公主呢?公主已经去取药引了!”
药引……他还能等得了多久?
如若是等不到呢?
等到了便能活吗?
……无论何等结局,眼下这件事,他必须要做完。
“报——西北粮仓捷报!!”
帐外再度传来战报声。
骁韩云将所有带血的东西都藏进桌下,重新提笔铺纸:“烦请医官帮我保守秘密,莫让要大家为我操心。”
老军医张了张口,骁韩云却不愿再听他多言,低头默书。
……
日落黄昏,遥远的夜空泛着微薄的红光,骁韩云将一封书信夹在了默好的书里,一并交给了储玉。
鹿血酒的药劲已过大半,骁韩云强撑着精疲力竭的身子等待着最后的战报,几次险些晕厥,却迟迟不肯睡去。
骁韩云坐在桌案前,无力地靠着屏风,冲泪流满面的储玉笑:“再等一下,收到捷报……我便休息。”
储玉颤抖着擦去骁韩云嘴角渗出的红色黏稠的液体,发现他的皮肤冷得吓人。
“将军,将军……”储玉急得大哭,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骁韩云撑开眼睑,笑了一下:“别哭……”
储玉无助地摇着头,眼泪甩在了骁韩云的手背上,大喊:“您别说话!您别说话啊!”
骁韩云又笑了一下:“我本该死在霖安……如今能同你好好道别,我意已足……”
储玉紧紧地攥着骁韩云的手,又听到他虚弱的声音:“记住我的话。”
储玉用力地点头:“我会的我会的,我会好好活着,保护好郡主,保护好骁倌人!”
骁韩云扯出一丝笑容:“我是等不到骁粤了,你替我转告他,请他用骁韩云的名字……替我活下去……”
储玉看着骁韩云苍白的笑容感觉万箭穿心。
骁韩云一生最大之过,便是贪了一场欢爱情长,误了家,也误了国,错亦在他,过亦在他,而往事恍若纱中雾,槛上霜。
试问这黠月沉沉,可曾留藏住一丝轻雾,错便是错了,自始至终不过是一场善因絮果。
忽然,营帐外一阵骚动——
“——公主回来了!!”
火光陆续亮起,凌乱急促的脚步声打乱了夜的宁静。
老军医站在帐前,接过月牙儿扔给他的药盒,近乎是猪突狗进地冲向了火头营的方向。
月牙儿顾不得自己乱如鸡窝的头发,也顾不得乌黑的十指,冲进营帐掀开了泣不成声的储玉,握紧了骁韩云的手:“驸马我回来了!我这次很能干,我都没有休息过,我一路连水都没有喝!”
月牙儿的声音总让人觉得热闹,骁韩云看她一脸脏得像只花猫,笑了笑,声音几乎听不见:“公主对不起,喜福不能做你的驸马……”
子时的锣声响起,骁韩云也终于等到了方侯爷大捷的消息。
这仿佛是他重之又重的系念,直到听见帐外的那一声南粤军大捷的战报声,他才安然地合上眼睛,就这么倒在了月牙儿的怀中。
军营篝火通明,全营乱作一团,三路卫兵策马下山,健步如飞的将士端着药碗冲进营帐,老军医被士兵搀扶着姗姗来迟。
夜,被宣判前的混乱拉得无尽冗长,无尽煎熬。
“———将军!!”
黎明时分,储玉撕心裂肺的呐喊刺破了破晓前的黑暗,栖息于望天树的乌鸦惊翅而飞。
第91章 第六卷 ·花灯红树红相斗(11)
南粤军大捷,祁宸被迫协同方裕物攻入霍达尔的王帐,霍达尔阵亡,王妹巴舒赫被擒,方裕物随即接到了鞑玡山的急报,急匆匆地从军中撤离,祁宸也马不停蹄地赶回了粮草营。
方旭去而复返,将骁韩云病逝的消息告知了骁粤。
这对无异于晴天霹雳,骁粤呆坐于铁铸的营房内,手中捧着半杯已经凉透的茶,失神地望着地面,犹如没有生命的木偶。
骁韩云死了……
骁粤最终还是没能救他,冥冥中,骁粤心里有什么脆弱至极的东西,正随着骁韩云的离去而破碎着。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日在鞑玡山营帐时的光景,骁韩云用祈求的眼神看向他,央求骁粤用沉默替他圆一个谎。
可骁粤错了,他就该在那时将一切都告诉祁宸,若祁宸能早些认出骁韩云,所有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念之差,便已覆水难收。
是他骗了祁宸,害死了骁将军……
他该怎么坦白?他该怎么跟祁宸解释?他该怎么还给祁宸一个骁韩云?
祁宸会恨死他……茶杯从骁粤的指间滑落,茶水迸溅,沾湿衣襟。
……
忽然,铁链的摩擦撞击声响起,铁门被打开。
“骁粤。”
骁粤闻声振身而起,眼前一黑,面容惨白无人色。
祁宸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帐外的光,燃着怒意的英俊脸庞上神色冷峻。
祁宸他……他回来了……
骁粤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悲恸和惶恐令他呼吸打颤。
祁宸朝他走去。
骁粤摇晃着连连后退几步。
祁宸看他的眼神变了,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为何怕我?”
骁粤看着祁宸手里的长剑,恐惧得脸上都没了血色,紧紧地攥着衣角不知该怎么回应。
祁宸逆着光,步步逼近:“我是活人,你怕我做什么?”
骁粤后退着撞上桌角:“王爷……”
祁宸拔出了手中的剑:“骁粤。”
剑刃缓慢刮过剑鞘,尖锐刺耳,剑芒缓缓指向了骁粤:“本王还活着,你失望吗?”
望着凝冰般的剑刃,骁粤心颤栗生疼。
他红着眼,声音发颤:“…您要杀我?”
杀他?
祁宸喘了口气,满眼都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恨与疼痛。
他不敢相信出卖他的人是骁粤,这样的念头只要闪过他的脑海,都会让他锥心蚀骨。
可是除了他,还会是谁!
祁宸看着他,持剑的手因愤怒而不断颤抖:“骁粤,本王是骗了你,但也从未害你,你为何这么对我。”
骁粤看着淬寒的剑尖一点点逼近,抵在他的眼前,锋利的光影切割出脸部清晰的线条,眼中全是凄楚的泪光:“王爷……”
祁宸双眼赤红:“军师说红皮卷的漏洞被填补了,是你吗?”
骁粤惊愕地摇着头。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祁宸逼视着他,爱意与愤恨,痛苦与震惊,都揉在了那双不再温柔的眼睛里:“是你把真正的驭兵之术给了方裕物?”
骁粤极缓极缓地摇着头,听见祁宸说:“是你要我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骁粤从未想过让他死,从未想过要真的出卖他,可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杀死方裕物,方裕物救过他,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知道他的身份,却还愿意对他赤诚真心之人,叫骁粤怎么忍心害他!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救方裕物就要害死祁宸,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骁粤崩溃颤抖着,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对不起……对不起,王爷对不起……”
对不起?
祁宸讽刺一笑,“骁粤。我真心待你,将我信王府上下几百条人命交到你手上,驭兵之术乃是你骁家秘籍,你不愿说本王也从未逼问,只要你不将它交给方裕物,本王便什么都由着你……这才多久?方裕物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要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