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一夜露华浓——by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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饯行?
饯行什么?
这是真的动身去帛洲了?
齐德隆问:“那骁粤呢?他也进宫去了吗?”
骁粤说要将驭兵之术呈给皇上,他该不会这么大胆,想在皇室家宴上闹那么一出吧?
沈易安吹了吹水面的茶叶:“并没有,王爷既然要抽了他的手筋脚筋,自然不会再带他入宫了。”
“什么?”齐德隆的心提了起来。
抽了骁粤的手筋脚筋??
齐德隆:“你说清楚,我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别吓我啊。”
这又不是在写武侠小说,抽了筋还能接回去长回来,这个年代的医疗技术那么差,抽了那还能活吗?
沈易安抿了口茶:“别紧张啊,筋还抽出来,你家主子就被劫走了。”
“噢。”齐德隆松了口气,“那就好,吓我一……你说什么??”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劫走了?怎么会劫走呢?谁干的?”
沈易安站起身,拍拍衣襟身上的灰,朝门外走去,路过齐德隆面前时停了一步:“你猜。”
猜?
这怎么猜?
沈易安一走,储玉终于开口了:“方侯爷来过。”
齐德隆倏地看向她。
储玉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线:“信王认定了倌人和方侯爷有私情,方侯爷还拿走了驭兵之术……劫走倌人的应该也是他。”
“不可能!”齐德隆当即反驳,“骁粤那家伙但凡喜欢方侯爷那么一点点,他也不至于有今天,还私情,简直胡搅蛮缠,胡说八道!”
而且骁粤是要把驭兵之术呈给皇上的,怎么可能有给了方侯爷,要骁粤去还祁宸那是一百万个不可能。
齐德隆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是方裕物自己动手抢的。
“王八蛋!”齐德隆忽然骂道。
齐德隆老当益壮,骂得中气十足。
但他也不傻,门外肯定有人把守,烂船也有三斤钉,祁宸再失势也是个王爷,他一腔怒火也不敢指着祁宸骂,只能指桑骂槐地冲骁粤撒气——
“骁粤!!”齐德隆扯着嗓子,故意骂给门外的人听,“你他妈就是个二百五,傻子!”
储玉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着他:“你疯了?”
齐德隆不管她,继续骂:“你什么日子不好过偏要活得这么窝囊,这么任人宰割,任人鱼肉,这跟圈养的牲畜有什么区别?储玉你说说有什么区别?”
储玉:“闭嘴!”
“闭什么嘴啊?”齐德隆鼻子一皱,一派六亲不认,“他骁粤干得出舔狗的事还不让我说了是吧?有人拿他的真心当宝,他自己拿真心喂旺财,他侮辱自己就算了,他还侮辱别人,叶钊是做错了什么要遇到他!”
储玉觉得他就是个疯子:“你骂够了吗?你究竟是站在哪边的,倌人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出言侮辱!”
“待我不薄我还被绑在这儿?”齐德隆怒火三分丧地叹道,“还好老子被绑起来了,不然气得脚后跟都能跺碎了,高位截肢都能被他气出四肢健全来……咳咳!!”
齐德隆嗓子劈了。
不知骁粤现在请怎么样了,他被劫走了,祁宸倒还有心思去赴宴,齐德隆竟然还支持他进宫犯险,他现在很好奇叶钊是不是也这副德行,怎么就这么轴呢!
褚玉大吼:“骂够没有!你还有完没完了!”
齐德隆大喘了几口气,嗓子已经哑成公鸭了:“骁粤他就是脑子进水了……我也脑子进水!我没早点劝住他,幸好方侯爷把他劫走了,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他不该骂吗?”
储玉气得耳朵都红了:“你们能不能闭嘴!”
沈易安刚走出潇湘阁就听到齐德隆破口大骂,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头都快炸了。
他阔步走会殿内,背着手一脸牙疼:“骂够了?”他又转头储玉,“吵够了?”
褚玉忿忿地移开眼:“废话少说,要杀要剐随你便。”
沈易安做作地惊了一下:“我不敢,你们是和亲的使臣,我一个签事无权处置你们,再言之,王爷和骁善卿万一回头还能和好,我可不敢开罪你二位。”
“和好?想得美!”齐德隆用瞅一个未知物种的眼神看着他,“沈大签事,你还真是信王养的哈士奇旗舰版,该把你主仆俩的嘴脸写进《社会面貌》人教版的反面教材里,让大家照着你俩的脸规避社交风险,这成果在提高人文风化的蓝图上肯定是卓越不凡的一笔。”
???
沈易安愣了。
他只听到了“卓越不凡”,这是和褒奖词,但从齐德隆的神情语气来看,以上似乎不全是好话。
但这些都不重要,沈易安一然面如春风:“年纪大了火气不必太大,过了今日,这风水就该轮流转了,劝二位还是不要对王爷有什么二心,以免后悔莫及。”
齐德隆一愣:“什么风水?什么轮流转?”
储玉嫉恶如仇地瞪着沈易安。
沈易安一咂舌:“这是机密,明日你们自然就知道了,不可以随便打听,知道吗。”
……
东湖廊坊——
夜幕降临,繁星朗月,碧湖微波。
骁粤坐在甲板上,身边的侍女站了一排,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只是偶尔会为骁粤添上一杯热茶。
清凉的风拂过,吹动了骁粤的发丝,发丝轻触皮肤,微微的酥痒唤醒了骁粤的思绪。
远处的廊桥上、湖岸边都站满了监察寮的铁衣,百姓们被驱离了这片区域,一切都静得生寒。
侯府的秦姑姑从船二层的楼梯上走了下来,为骁粤添上了一件披风。
骁粤感受到肩头的重量,回头看了她一眼:“秦姑姑。”
秦秀秀是个年过三十,却依旧风华不减的清丽女子,脸上总带着温煦而谦恭的笑意:“骁善卿在等侯爷吗?”
骁粤淡淡一笑,视线落回天边。
方裕物进宫赴皇上的家宴,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但骁粤并非是在等他,而是他莫名心绪不宁,无法入睡。
他闭上眼就会看到祁宸憎恨的眼神,和齐德隆储玉鲜血淋漓的尸体……骁粤不想睡,他只想这么待着。
夜色渐浓,骁粤清瘦的面容映着船上的灯火,清隅得像一尊玉石雕刻的人偶,月光在他的身上滢润潺潺,让人不自觉想随着他安静下来。
秦秀秀在骁粤身旁坐了下来,张了张嘴,最终也未打破这份清净。
第112章 第七卷 ·繁华草莽暮烟中(12)
暮色催人愁,繁房花木深。
从廊坊上看着这座城,静谧,繁荣。
这是所有南粤百姓皆心向往之的王城,寸土寸金,遍地显贵,天子脚下莫若瑶山。
可骁粤怎么看,这里都像一座巨大的囚笼,在他初来之际便已深陷其中,在这里所看见的光,也许只是为了照亮残酷的现实,就像骁粤梦境……
骁粤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也许他留下来是错的。
他望着夜空,天上的月是永恒的白色,清辉亘古,只有这样望着天,骁粤才能短暂地感受到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似乎一转身,就能看到华灯璀璨的城市,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汇聚的灯带。
曾经骁粤认为那个世界他无所牵挂,把祁宸的身边当成了逃避痛苦的堡垒,可事实是,这个铜铁铸造的堡垒远比那座钢筋水泥的森林痛苦十倍。
骁粤总是问自己,为什么他和祁宸会走得如此艰难,是因为自己的软弱?还是因为祁宸的野心?
他现在才明白,他的软弱没有错,祁宸也没有错,错的是骁粤这个人,也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
这是个以权势为阶梯铸造的世界,权臣相争,弱肉强食,骁粤明知祁宸和方裕物一山中的雄虎,二者定是非死不休,他还是选择帮着方裕物对抗祁宸,他明知那么做可能会害死祁宸,可他还是那么做了。
那忍痛背叛祁宸,让他几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可到头来呢,骁粤还是要为了祁宸去伤害自己不顾一切救过的人。
骁粤这一辈子,没几个对他好过,仅有的那么几个,死的死,伤的伤,叶钊就是其中之一。骁粤自知无能,却也想尽力拿性命护着他们,这难道错了吗?
骁粤曾无数次这么问自己,可人性本能地会去珍视自己渴望的东西,这本是没有错的,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错了。
在这个世界,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
可是骁粤还能逃吗?他还有退路吗?
他就像一只在折断了翅膀的囚鸟,怎么也飞不出这牢笼,曾经他离不开院墙高筑的信王府,如今也离不开这泗水环绕的花船……
不知过了多久,秦秀秀终于轻声唤道:“骁善卿,侯爷今日是不会来了,婢子送您回房歇息吧?”
四周俱静,连打更人的锣声都听不到,骁粤摇头,声音混在风里轻飘飘地:“再等等。”
骁粤的话很少,几乎不同人交流,秦秀秀只能大胆揣测,道:“您若是还想着求侯爷放您离开这廊坊,那可就辜负侯爷的用心了,为了救您,侯爷可是连暗哨都牺牲了。”
暗哨?
是啊,那日救出他的暗哨都是方裕物的人,他们都牺牲了……
秦秀秀毕竟是个细心的女儿家,骁粤的心思他也能看出些许:“侯爷派了人留意着信王府的动向,您的朋友现在很安全,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以免伤了身子。”
秦秀秀眼波婉转,得体得像个大家闺秀,骁粤看着在他,忽然问道:“秦姑姑,您有家人吗?”
秦秀秀微怔:“侯爷就是婢子的主人,侯府就是婢子的家”
骁粤又问:“那倘若今日是侯爷落得想信王一般的处境,您会怎么做?”
秦秀秀微微一笑,为骁粤重新换了杯温茶:“那婢子自当誓死追随侯爷。”
骁粤的视线淡淡,清茶从细长的壶嘴倾斜而出,水声沥沥。
秦秀秀葱白如玉的手指托着茶杯:“骁善卿您是不是想家了?”
“家…”骁粤愣了一下。
他哪儿有什么家,若是非要说家,那就是从前和叶钊一起住过的那间公寓,一百二十个平方,有一个种满了多肉植物和马蹄莲的大阳台,黄昏的余晖总能透过阳台的落地窗,照进客厅,金色的暖光铺在大理石的餐桌上。
可就是那么一个温暖而小的家,也被他的任性给弄丢了。
“我没有家。”骁粤苦笑了一下。
秦秀秀看到了骁粤眼中流淌的悲光。
骁粤看着波光粼粼的东湖,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我曾经有过一个爱人,可我们还没来得及有一个真正的家,他就离开了。”
秦秀秀细细倾听:“他去哪儿了?”
“…很远。”
“还能见到吗?”
骁粤不知道,他和叶钊不仅隔着生死,还隔着几百年的光阴,但他还是说:“能。”
秦秀秀会心一笑:“那便是万幸了。”
万幸……
骁粤曾经也这么认为。
“秦姑姑,”骁粤眼眸润着月色,“您说如果我找到他时,他已经彻底忘了我,甚至爱上了别人,我该怎么办?”
秦秀秀望着柳梢月,思衬着:“那得问您自己了,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是没有过去的,没了过往就再也不是那个人了。”
骁粤只是看着她。
秦秀秀道:“人本身就是回忆的果实,我们正是因为有了那些抹不去的回忆和过往,才会成为我们自己,人和人才会有羁绊不是吗?”
“没有回忆,就不是那个人了吗?”骁粤垂下眼,喃喃道。
秦秀秀不置可否,只是说:“倘若您忘记了侯爷,那即便信王杀了他,您是不是就无动于衷了?”
若是完全忘记,那自然是无动于衷,这世上每天有那么多人死掉,骁粤又会去在意一个与自己的世界全无交集的人。
骁粤沉默了,秦秀秀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她似乎也会想起了铭心刻骨的陈年旧事,一双明眸无奈却并不悲伤:“回忆才是一个人的灵魂,时间总会在给空白的灵魂镀上新的色彩,如回忆不在了,曾经的那些誓言和羁绊,甚至爱意,也都不复存在了。”
不复存在。
是这样吗?
所以祁宸他……和叶钊是不一样的?
骁粤有些出神,秦秀秀唤他:“骁善卿?您怎么了?”
骁粤敛了敛思绪,噙着清浅的笑意,将心底那些不能为外人道来的故事压进心底。
他眼神微闪,理了理话头:“秦姑姑,以前侯爷府上都有过多少男倌啊?”
秦秀秀噗嗤一声笑了:“骁善卿误会了,侯爷以前并不喜欢男人。”
骁粤:“……”
“想来您也应该知道,侯爷起初是想利用您争夺储位,所以才接近您,只是……”
骁粤看了看她。
秦秀秀歪了歪头:“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真的喜欢上了。”
骁粤不知如何接话,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对不起。”
秦秀秀冲他摇了摇头:“别说对不起了,这三个字太伤人了。”
骁粤苦笑。
就是这最伤人的三个字,骁粤说了不知道多少次。
忽然,秦秀秀站起身来。
远处河岸边有人跃上了渡船,朝湖心驶来。
秦秀秀走上船头,看着渡船一点点靠来。
船上之人骁粤不认识,看穿着像是平民百姓,他在秦秀秀耳边急匆匆地说了些什么,又撑着渡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