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行,朕不可 番外篇——by艳归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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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无奇和盛灵玉向外走了几步,两人说了些什么,从康绛雪的角度无法看到盛灵玉的表情,只能隐隐看到平无奇的口型。
平无奇像是说:殁了。
殁了……
什么殁了?
康绛雪心里一瞬间就有了答案,可情感上却不想相信不想接受。等平无奇回来,他惊惶地拽住平无奇的手腕,颤巍巍问道:“盛辉——”不等说完,平无奇闭上眼,用沉重的神色说明了答案。
死了……
盛灵玉的祖父死了。
康绛雪的声音颤抖:“……什么时候的事?”
平无奇道:“一个多时辰之前。”
那便是康绛雪和盛灵玉一起待在矮洞里的时候,那时他那么安心,他甚至还在和盛灵玉抱怨撒娇,盛灵玉的祖父却在同一个时刻没有孙子陪侍在床边,孤身一人撒手人寰。
就是这样巧,就是偏偏因为他,盛灵玉错过了见祖父最后一面。
之前的安心在这一刹那变成了千倍万倍的愧疚感,康绛雪难受得喘不上气来,他不敢去看盛灵玉,更不敢想象盛灵玉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抵着平无奇的肩膀,双腿忽然像是站不住一般跪了下去。
平无奇吓了一跳,急忙撑着他把他送进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康绛雪在马车中痴怔许久,直等车驾行进的声音和马蹄声都响起来,才颤抖着手腕,拉起了窗口的帘子。
此时正在回程之中,盛灵玉骑着的白马和他的距离很近,康绛雪看出去时,盛灵玉正在马上身躯挺直目视前方,太阳完全升起,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像是融在了其中。
康绛雪觉得自己看不清盛灵玉的脸,望了许久才轻声问道:“你在哭吗?”
盛灵玉回道:“没有,陛下。”
康绛雪没有动,盛灵玉就继续目视前方,不知过了多久,盛灵玉忽地道:“请陛下先不要看微臣。”
康绛雪于是放下车帘,车帘落下前的最后一眼,他看到有一滴泪水自盛灵玉的下颌滑落,掉在了那人的衣襟上。
马车驶入皇城,路过盛府时停了一刻。
盛家门户大开,前行的石路两侧都是飘扬的白幡,盛灵玉一身白衣穿行在中央,背影格外地孤寂。
康绛雪看到盛灵玉尚未行到灵堂就跪了下来,身着白色丧服的盛慧妍哭声哀恸,声声质问:“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能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祖父一直在等你——”
盛灵玉在那质问声中一遍又一遍地叩头,磕得肩膀颤抖,最后趴下去好半天都没动。
康绛雪痛得无法再看,他催促道:“快走。”
平无奇看小皇帝面色晦暗,车子离去后轻声劝道:“陛下,盛家主母不知道盛灵玉临时离去是为了陛下,若她知道,必然不会这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康绛雪何曾在乎这些,本来就是他的错,忍耐了这一路,他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怕盛灵玉听到,他之前连哭都不敢。小皇帝趴在平无奇膝盖上,不停道:“平平,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被人掳走……”
平无奇不停地劝:“盛大人的病情陛下早就清楚,注定撑不过这个月,只是赶在今日,命数如此,与陛下何干?”
康绛雪还是哭,哭到后面,一双眼睛肿得不成样子。
平无奇看不得小皇帝受一点罪,赶紧给他弄了一条浸着药水的帕子敷在眼睛上,康绛雪的眼泪这才止住,躺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平无奇安慰道:“回了正阳殿就好了,海棠和小玉都在等着陛下。陛下不要伤神,这一遭牵连甚广,受了许多罪,陛下好生休息养好身体才最要紧。”
康绛雪只是听着,无力回答。马车行到宫门口,队伍忽然没理由地停住,平无奇正要询问,忽然车帘被人掀开,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有人道:“阿荧!你去西郊大营找我了?!”
来人正是陆小侯爷陆巧,难怪连禁军都没有拦住,平无奇心下有数,便自行给陆巧让出了座位。陆小侯爷一屁股坐下,完全没有察觉出正在敷眼睛的小皇帝有什么异样,满腔兴奋道:“你来为什么不提前派人告知我一声,我要是知道就不去参加那什么破任务了!和一群身份低微的兵鲁子待在一起,又烦心又累!还害得我见不到你!”
陆巧似是刚从西郊大营里出来,衣服穿的还是西郊大营里方便习武动手的短褂。他刚好在宫门口碰上了小皇帝,对于小皇帝被绑方才得救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没人跟他说,他自己也没发现不对,傻乎乎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宫?既然拖到这么晚,怎么不干脆在西郊大营里等我啊?阿荧,你怎么不说话?”
康绛雪没有一丝一毫的心思开口,陆巧却还是兴冲冲的,他抓住小皇帝的手,笑嘻嘻道:“我再跟你说个好事,刚才过来的时候路过盛府,看到一群人鬼哭狼嚎的,门口还挂上孝了,像是盛家那老头子死了,他这一死,盛灵玉尚无官职,在这皇城之中还算个屁。哈哈!他死得可真好,要是再早死两年就更好了,省得我恨得夜里做梦都在杀人。”
陆巧笑得万分开怀,实打实地开心,那笑声落在康绛雪的耳中,一时将康绛雪所有的情绪都给激了起来。
康绛雪忽然爆发,拿起眼睛上的那块帕子就朝着陆巧砸过去,劈头骂道:“你为什么能说这种话?!盛家死了人,就算怨恨盛灵玉,你连一点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吗?”
这一下太过突然,陆巧没来得及躲开,直接被湿帕子砸在了脸上抽红了一片。陆巧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何况打他的人还是小皇帝,他登时火了,转过头就吼道:“你打我?!你怎么能打我?!我刚才说什么了?!不管我说什么你也不能打我啊!”
陆巧急红了眼睛吼完,慢了一拍才看到小皇帝的双眼红肿,状态十分不对,他怔了一下,火气忽然转为焦急:“你这是怎么了?你哭了?你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康绛雪还沉浸在怒火之中,不理睬这些,只追着陆巧发问:“我们不提盛灵玉,只说盛辉!盛国公为这个王朝在外打了三十年的仗,身上受过无数的伤,可他不图名不图利,他为的是国家,为的是百姓,他是名副其实的盛国公!如今他病死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风凉话?!”
陆巧关心小皇帝的近况,听了这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可他的反应和康绛雪所想象的完全不同,陆巧十分平静地回道:“我为什么不能说?盛辉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是,他是打了三十年的仗,可那又如何?他处在那个位置上,那本就是他应该做的,换了旁人受了皇家恩惠也会这样做,他不是不能替代的,缘何我要对他另眼相待?他就是一条狗,一条自以为忠君爱国自我奉献的狗,一条挂着人间虚名姑且好用的狗。”
康绛雪万万没有想到会从陆巧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许是因为陆巧的语气太过平静,又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和陆巧讨论这些话题,康绛雪忽然发觉……
陆巧原来并不是他认为的被溺爱的熊孩子。
被溺爱是真的,但他绝不是个孩子……他是个成人,一个价值观早就已经完全成形的成人。
康绛雪完全说不出话了。
许久,他才沉声道:“照你这么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不可替代的人,连你自己都是一条狗。”
陆巧反驳道:“不是啊阿荧,你不明白吗?你就是不可替代的人,你是皇帝,我的皇帝,你就是这天下最重要、最宝贵,最独一无二的!”
第37章
独一无二?
不,康绛雪心里非常清楚,他和芸芸众生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任何分别,他们根本没什么两样。
他自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更在告诉他:人就是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然而这些陆巧他不会懂,康绛雪无论怎么和他说,他都不会懂得。
因为他是陆巧,陆巧……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康绛雪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累极了,一股无力感、孤独感冲得他的头一阵阵地疼。
他问道:“那若是皇帝不是朕呢?若是有旁人当了皇帝呢?皇帝也是可以更换的。”
陆巧满脸震惊,惊讶道:“你说什么胡话呢阿荧!你怎么能这么想?是不是谁和你说什么了?还是长公主对你做了什么?……阿荧,你听好,皇帝就是你,也只能是你!没人能从你手里抢走这个位子,你放心,这个位子一生都是你的,将来也必然会传给你的血脉,我会好好替你守着的,谁都别想碰。”
这些话听上去再动听不过,可康绛雪一点都不觉得喜悦,他非常累,累得不想再争辩。
康绛雪疲惫地捂住脸,道:“你走吧。”
陆巧明显怔住:“阿荧?”
康绛雪道:“朕叫你走。”
陆巧对小皇帝的异状很是担忧,听了这话却还是难免觉得生气,他握紧拳头,气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非要这样吗?你就和我好好说话不行吗?”
康绛雪不答话,陆巧的眼睛气红了,也不走,一时之间,堂堂一介小侯爷竟是止不住往下掉眼泪。
两个人的气氛僵到了极点,平无奇不得不出来打圆场,他叫过陆巧,劝道:“小侯爷,陛下刚刚遭了大罪,实在不舒服,您先让陛下好生安静一会儿吧,有什么事不如晚些再说。”
陆巧闻言一怔:“阿荧出什么事了?”
平无奇示意陆巧下车再说,陆巧神色犹豫,对车上的小皇帝十分不舍,可小皇帝一眼都不看他,他到底只能气急下车,问平无奇道:“说吧,到底怎么了?!”
康绛雪没去听平无奇和陆巧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只能是小皇帝刚刚被绑架的事情,康绛雪没有心思去理会,自顾自在车上躺下合眼休息。
不多时车子又行进起来,回了正阳殿,康绛雪下了车,没有和海棠叙话就直接回了寝殿。
海棠看他模样不对,不知其中细节,只当是小皇帝受了大委屈,关切地给康绛雪铺好了床。
康绛雪合衣躺下,头痛欲裂昏昏沉沉,迷蒙之中,隐隐感觉有人掀开他的被子挤了进来。
能在他的寝殿里畅行无阻还睡他床的只有陆巧,康绛雪没有回头,也没有问陆巧为什么没有回西郊大营反而追来了正阳殿,只是闭着眼睛不加理会。
陆巧的声音在背后絮絮叨叨传来:“阿荧,是我不好,我不知道那些事……你受罪了,我真不该在这个时候和你闹,你别和我计较好吗?你被绑的事情我会叫我爹替你查的,掘地三尺也一定给你找到线索,我亲手替你报仇。阿荧,你可别生我的气。”
康绛雪本就不是生气,他压抑道:“别吵。”
陆巧立刻息了声,康绛雪没有管他,自顾自闭着眼,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总算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康绛雪身体依然疲惫,头却没有那么痛了,康绛雪睁着眼睛,心里有些空荡荡,之前激烈的情绪像是暴风雨一般卷过去,现在只剩下一片沉默和荒芜。
康绛雪在床上翻了个身,没防备看到了一张熟悉的娃娃脸……陆巧竟还没有走,和他一起在床上睡了一上午,此时正闭着眼睛,安稳地睡着。
康绛雪的心乱糟糟的,安静地看了一会儿陆巧,片刻后,陆小侯爷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发现小皇帝正在看他,他先是毫无自觉地笑了下,唤了一声阿荧,等下一秒察觉小皇帝的眼神太过平静,他才有些怔住,问道:“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康绛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他现在脑中有太多茫然,顾不上这些,他有些日子没有好好看过陆巧,陆小侯爷比之前黑了不少,可哪怕他黑了,脸上的那条红痕还是十分明显。
康绛雪问道:“你脸怎么了?”
陆巧被小皇帝的眼神看得有些慌张,好半天才定神,用抱怨的口气道:“你还问,还不是你给我打的!我平时时常闹腾,爹娘都没打过我,你倒好,骂我就算了,打我也一点都不手软!”
康绛雪离陆巧的脸很近,伸手摸了摸,果真有些肿起来。打在脸上对于陆巧想来是一件非常难以忍耐的事情,可因为动手的是小皇帝,陆巧就连这样的事也能忍下来。
康绛雪心里一时很难过,便道:“嗯,对不起。”
小皇帝从来都是趾高气扬开口就骂,陆巧也最容易被小皇帝那个样子牵制,如今骤然听到小皇帝道歉,他不仅没觉得开心,反而一阵心慌,有种说不出的惶恐感。
陆巧慌张道:“你这是干什么?我、我也没有怪你呀,我就是随便说说,说着玩的,我没在怪你,你是皇帝嘛,打也就打了,我怎么会真的生你气?你不用和我道歉。”
康绛雪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接二连三的怪异感让陆巧非常不适,他傻的时候气得人跳脚,聪明的时候又格外敏锐,他直觉作祟抓住小皇帝的手,急切道:“阿荧,你是在生我的气才故意这样和我说话吗?你不要这样,你了解我的,我对你向来没坏心,你别吓我好不好?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我不是和你道歉了吗?你要是心情不好就骂我好了,别这样吓唬我呀!”
陆巧又要急哭了,他的感情又直白又纯粹,被他放在心上的人,他拼了命地捧到天上,可不在他心上的人,他自己没站稳踩死了人还会嫌弃对方硌他的脚。
康绛雪原本真的想去改变他,可他已经发觉了,他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