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人设自救指南——by半盏烛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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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冬日的太阳是冷的,温吞坠在淡色的天光中间,早就被罡风刮去了热度,仅剩下一片刺目的白辉,照得人睁不开眼,又不自觉裹紧衣袍。
“协领,这方河岸的土石已经快挖空了,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前面的人回来了么?”
“前三批运送小队都回来了,一共三百人,正在营中等待调遣。还有两百人放了暗号,已经开始返程,预计晚间入营。”
封野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远远望着河边还在搬运土石的军士,点了点头,“行,你先让他们恢复日常训练,进度完成不错,今日回去一人赏二两银子犒劳犒劳。”
前来汇报的士兵作揖,抬头见封协领眼下一寸处那道结了痂的伤痕,不由更恭敬了一些。
比武那日过后,封野制服铁蛋、掷剑杀敌的故事立马传遍了军中,人们对封野刮目相看,之前大肆议论废柴拼爹也能做协领的人闭上了嘴,为自己过去以貌取人道听途说的行为感到羞愧的同时,也加倍地崇敬起这位深藏不露的京中少爷,要知道,就算是在战场十年的老兵也难以做到隔空掷物伤人的壮举。
反观封野,来军营仨月不到,武力变得何等勇猛,这不是天赋是什么?
一时间,营中竟传出封野是上天武侍转世,特前来协窦将军收复北疆的无稽之谈。
于是封野走在路上时常会有不认识的官兵向自己鞠躬打招呼,顿时受宠若惊。他人设就轻浮爱笑,很快就与众人相处愉快,短短几日之内收获了不少迷弟。
“协领大人!”
封野刚跨上马,预备回营中向窦易彬汇报进度,远处一声高喊,让他拉住了缰绳。
又是我的哪位粉丝?
封野回头,一个年轻士兵提着一只瑟瑟发抖的野兔跑了过来。直至近处,封野才看清,那年轻的面容傻乎乎的,看起来眼熟得很,他坐在马上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这人就是当初说自己心心念念阿娇姑娘却生怕辜负不敢表白的愣头青。
“是你啊。”封野笑道。
年轻士兵惊喜道,“协领大人,您还记得我。”
封野道,“我当然记得,你与你那阿娇如今怎样?”
“我写信向她表明了心意,只要她愿意,我回去就带着军功娶她!”士兵语气愉悦,“多谢封协领当初点醒,这才能同阿娇心意相通,我定会活着回去见她!”
封野轻笑,“哪里哪里,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嘛。”
士兵目光闪闪,满脸尊敬之情,捧起手中的野兔,“这是方才从岸边的兔子洞里掏出来的,小的看它可爱有趣,特前来送与协领,希望协领喜欢。”
那野兔胆子很小,身子也很小,像是刚出生不久,毛绒绒的,头蜷缩在胸口,瑟缩成一团,也不敢探出头观察。封野道了谢,小心翼翼地把小兔子塞进了自己的怀中,一动不动,倒是乖巧。
驾马回到将军主帐,窦易彬与柏安康正在推演沙盘。
封野着人牵马,自己刚跨进帐营,窦易彬刚好把一只黑棋落在祁连上游的河道口,指尖停顿,听到声响,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
“窦将军,柏副将。”封野行礼。
主帐帘厚不透风,又烧了炭盆,帐中温暖如春,封野呼出一口寒气,怀中的兔子似乎也感到了热意,不安地在胸口乱窜。
窦易彬:“你那胸前是什么在动?”
封野拉开前襟,露出一点灰白相间的绒毛,他捧到手中,向两人展示。
“下属送的,可爱吧。”
恰巧,那兔子笨拙地转过身,红溜溜的圆眼睛正好对上了窦易彬凌厉的目光,整只兔猛然一惊,像是见到了草原饿狼,撒开腿就跳进了沙盘之中,把整个祁连山头都踩塌了。
窦易彬:……
封野:……
柏安康打圆场:“哈哈,这小野兔真有意思,衍然,你可知道草原上的野兔擅跑,肉质十分鲜嫩……”
封野:“……”封协领迅速提着那对兔耳朵,把妄图在沙盘里钻洞的小兔子塞回了自己怀中。
柏安康:“封协领别急,我只是开个玩笑。”
封野一脸冷漠,把衣襟裹得更紧。
谈回正事,窦易彬忍住不去盯封野胸前那团绒球,只好盯着他的脸,颇不自在,只好转移注意力询问运送土石之事何时可以完工。
封野答道,“报告将军,土石已经全部运上去了,特意选了几处狭窄河道,今晚就能全部堵上,等三天后祁连上郡中郡将全城无水源补给,那时只要遣军去水源地埋伏,顺带掳走山下送粮上来的车马,这两郡便能手到擒来。”
窦易彬听完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封野补充道:“还有一点漏洞,等河床枯竭的三日之中,蛮子很可能会觉察,一旦他们派兵前往上游查看,计划便会暴露。所以得有人去阻止,只要死守住了河床,即便让对方知晓了我们的谋划,他们也无能为力。”
柏安康赞赏地点头,只有窦易彬还皱着眉,“计划危险,一招不慎满盘皆输,我带兵包围破城,柏副将镇守后方,不一定能两头看顾。”
柏安康开口,“后方封协领也能坐镇,我军防备得当,应不会出错,就由我带兵去上游,以保证后方无忧。”
“封协领才入营不久,不熟知军情,后方军营乃大事,必须由安康你来。”窦易彬直接否定。
封野抱拳道,“所以末将主动请缨驻守河道,请窦将军应允。”
柏安康眉角一挑,下意识望向窦易彬,见窦易彬也有些惊讶。
这几日也了解到封野并不是传言中那么废物草包,但窦将军未曾料到,他会主动要求带兵去打,要知道去守住那水源就是堵住蛮子的命门,万一对方自知无力回天,心一狠撕个鱼死网破,这就是有去无回的差事——而当初封野被他爹遣人从京城绑来秦州,不就是为了保命么?
三人都没有发话,炭盆中的木炭忽然发出呲啦的声音,被偷钻进帐中的风吹得通红,扬起一溜火苗,很快熄灭后洒出丝丝缕缕的烟灰,把整个空气都烘烤得十分干燥。
年轻的将军在火光中微微凝眉,终于开口,“窦威助你前去,务必守住河道……务必小心。”
“将军放心,我惜命得很,从不去做没有把握的事。”
封野环住怀中的毛团抱拳应命,木炭一烤,被中药养了几日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血色,他眉眼都舒展着,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轻松的微笑。
窦易彬目光仍停在他的脸上,忽然生出一种错觉,似乎眼前的青年到此时此刻才是真心地笑了,可为赴死而笑,这奇怪的真心实在让人看不懂。
“你……”窦易彬顿了顿,迎上封野的笑,“你糖吃完了么?”
封野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疑惑地发问道:“啊?”他看了看一旁的柏安康,这人不知何时已经给自己掺了一杯茶,露出莫测的神情,若不是还穿着军服,简直像个装神弄鬼的神棍。
封协领收回眼神,再一次抱紧了怀里的小兔子。
窦易彬道:“若是吃完了,我再遣人给你买——”
封野突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那奶糖是窦易彬送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窦将军长着这么一副凶神恶煞的俊脸,竟然也能干出这么细腻的事情。
“不,不劳烦将军……”
窦易彬打断他的话:“此行艰险,万一死了就吃不着了。”窦将军心想,话都到这种程度,封野应该拒绝不了了吧,正好用奶糖来弥补一下之前对他不公的偏见,嗯。
封野僵硬地闭上了嘴。
柏安康猛地咳了一声,茶水险些撒到身上。
「好感值+5。」
封野:……这是个什么增长渠道?
他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有好感度赚就暂时忍忍,人生自古谁无死,让窦直男口嗨一下也不会掉块肉,至少目前自己在窦易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开始崛起了,那好感度100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三人一直商讨到了午后,封野先回自己帐中收拾了一番,吃过饭,傍晚天边飞来了一只灰羽信鸽,信中写着:填埋完毕。
信一到,封野拿着协领令牌在军中点了三千人,各自携带几日的干粮,列队整理,准备绕路上山。
这一行士兵身着黑色铠甲,在夜中静如暗影。封野也穿着将服,短衫劲装,胸口附着一层坚实的软甲,终于不再是围了一整圈狐狸毛的长袍,看起来十分精神,少年意气风发。
临别时他挂着窦易彬那日扔给他的长剑,兜里揣着一包奶糖,冲窦将军挥手示意:“请窦将军照顾好末将的兔子,别让柏副将给吃了。”
窦易彬也挥了挥手,脸上应允,心里却悄悄想着,若你任务失败,被蛮子捉住或杀死,我就将那小兔子宰了。
柏安康一直注视着两人的互动,等那军队走远了,才严肃地拍了拍好友的肩,郑重其事地问:“衍然,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窦易彬奇怪道:“我何事瞒着你?”
柏安康纠结良久,一双浓眉拧成毛毛虫,犹豫着开口:“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同封野……”
窦易彬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有些不耐烦:“有话便直说。”
“你是不是同那封少爷暗渡陈仓了?”
窦易彬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坏了,一时无言,脸色由惊悚变得阴沉,变化万千,只道:“你若是闲得很,不如去把积压的奏报写了。”
柏安康偷偷瞟了一眼好友的神情:“……真不是?”
“不是,滚。”
第7章 卖国求荣杀六亲·废物走狗(7)(已修)
距离封野带兵离开已有两日,午后,窦将军和柏副将正在校场进行最后的点兵,一只灰羽白头的鸽子扑棱棱地从天边飞了过来,落在窦易彬的肩头。
是河道那头来消息了。
柏安康见好友脸色猛然一黑,整个人都冒着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于是伸手去拿那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先深入敌营,窦威领兵。
是封野的口吻,难怪窦易彬生这么大的气,柏安康自动把这句话翻译为:我这就去送死,请勿挂念。
窦易彬怒极了是不说话的,狠狠地抿着嘴,也不骂人了,就抓着手中枪上的红绳可劲蹂/躏,似乎把那当作了封野的脖子掐。
柏安康叹了一口气,道,“衍然,封协领其实也不是人们口中传的那般废物,看他机智聪慧,比武还能胜过窦威,想必是有自保的法子,不然怎会鲁莽到去自投罗网?”
“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德行可没有那么容易死掉。”窦易彬冷哼一声,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也罢,他早些死了,倒是没有人天天在我眼前乱晃,清净得很。”
此时副手前来汇报,“报告将军,报告副将,一万行兵在列,三千骑兵、两千弓箭手也就位,都是从营中选出的好兵,剩余士兵也按照布防分散在军营和边境线周围,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窦易彬未发话,副手见将军一脸阴沉,以为自己办错了什么事,战战兢兢立着,还是柏安康给解了围,点头让他离开。
窦将军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缠绕枪头的红缨,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前些日子我托你买的糖,全部给我,他别想再吃到一颗。”说罢把手中的长/枪给扔给一旁的好友。
原地只留下柏安康握着那把红缨纷乱的枪把,那暗红的穗子松松散散地缠绕着,在窦将军的手下编织成一束,花纹有点像京中女子串玉的绳。
柏安康品过味来,方才将军沉默良久,竟然是在想那几包糖的去处?
以及,衍然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编织女红的情趣?
怪哉,简直怪哉。
*
四十里外,祁连上郡,郡府。
自从秦州沦陷后,原本繁荣热闹的郡府门口至今已经冷冷清清一年多,再没有了沿街叫卖商贩小摊和酒肆,只有十米一个的北疆长髯士兵排成一排守着郡府,每隔一刻钟还会有五人一队的巡守反复巡查。
郡府的皇赐牌匾也撤了,上祖书法的字在蛮子入侵的第一日就折断在了郡守的血泊之中,门楣孤零零地空出,隐约能从旧时的灰垢中看到“河清海晏”的影子。
如今,郡府中住下的是北疆的守官,哈里克氏。
“奎尼叔叔。”萨迪克热合曼站在一个健壮的身影后,萨迪克上个月刚满十七,身量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但较于身材高大的北疆人而言,实在有些纤细。
北疆羊毛制的厚披风,遮住了年轻人瘦弱的肩膀,“今天的冬季来得很早,寒风过后,到处都挂了霜,外河水位近些日子来一直下降,像是上面的冰堵住了,流得很缓,恐怕很快就会进入枯水期。”
奎尼哈里克转过身,露出一张苍白的脸,但这种苍白并不病弱,而是被北疆风雪磨砺过的苍白,带着点风沙的灰色,他的挺立的鼻头和宽宽的下巴却是红的,被一圈浓密卷曲的深棕色胡须包裹着,一只眼睛受过重伤,眼皮上有一道肉色的疤,半闭上,耷拉着,里面却不浑浊,而是久经沙场后杀伐果断的精明。
“若是到了枯水期,城中饮水最多顶不过七日……”
奎尼皱眉,“那就派兵守住城中的储水井,只供军中使用,限制每日用水,至于那些中原人,要想饮水,就押出去挖上游的冰。”
“是。”
萨迪克似乎并不敢去看他的脸,整个人都蜷缩在宽大的羊毛披风之中,低着头,等叔叔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