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是万人嫌——by讳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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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逢把他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她逃出来了。
安逢被忠心下属接应,隐姓埋名,下属告诉她,已经安排好了去向,会暂且在一间道观中借住……安逢仿佛丢了魂魄,她的脸色无比苍白、面无表情,好似一具陶塑的偶人,但偏偏眼底压抑着极其深刻的绝望情绪,在属下忍不住又一次地轻轻询问她的时候,安逢看了他一眼,在那瞬间痛哭出声。
下属愣住了。
——“cut。”
事实上,所有人都愣住了。
剧本里没有这一段。
明明已经拍摄完成了,但高莹莹仍然沉浸在戏中,缓缓流着泪,极其悲伤痛苦的模样,走不出来。
工作人员有些无措地茫然四顾,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连高莹莹的助理过来递水,她仍然抽泣着,只是声音小了一点。
云导沉默地看她,想了一会让人把薛慈带过来,相当敷衍地安慰道:“好了好了,你弟弟在这里,别哭了。”
薛慈估计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状况,他上了马车,半蹲下来,想碰一下高莹莹但又不知道如何入手的模样。最后只是很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背,轻声含糊地道:“高姐?……阿姐?我在这里了。”
这句话居然真的还怪有用。
一直默然垂泪的高莹莹忽然抬起头,那双眼直勾勾盯着薛慈,好半会,突然伸手抱了他一下,情绪才渐渐平缓下来。
等高莹莹彻底出了戏后,她一抬头看着无数个对着自己的机位,慌忙无措的剧组人员,一脸担忧的小助理……还有面前正温和地看着她的薛慈,脸一下就红透了,非常不好意思。
“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高莹莹擦了擦眼泪,“见笑见笑。我一直是体验派演员,所以有时候就会这样,没吓着大家吧?”
也没人嘲讽她,薛慈想了想,将袖中的巾帕取出来了,递给高莹莹——那是刚才戏里用到过的道具,很干净。
高莹莹看着道具,眼睛又酸了一下,连忙拒绝,开着玩笑道:“我怕待会擦着擦着哭得更厉害了,还是给道具组省点事吧。”
这番小骚乱过去,没有感情的拍戏机器云导又坐回到了机位前,查看刚才拍下来的画面。
不管怎么想,都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太绝了”。
云导这会抬头,看薛慈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原本他只以为对方小侯爷演的好,是选角好,是角色贴,是薛慈本人还有点灵性,但这样的演员方导又见过很多,最大的问题就是同质化,或者说只能演一样的角色,是角色挑他,不是他挑角色。
但是刚才那幕戏,简直彻底颠覆了云导的看法!
他甚至终于有了一种,先前的小侯爷说不定才是“演”出来的实感。
表情、情绪、细节把握都独一无二。不是没有不清晰,不够到位的地方,但是云导都没有喊cut。他无比清楚,那些近镜头都是后面可以补拍的,他不能打断这种一镜到底酣畅淋漓的氛围,那种全身心都被代入进去的热血沸腾。连他作为导演,在某一瞬间都忘记了以审视的目光去观察拍摄,而是作为旁观和享受者,被带进了剧情当中。
这是一种失职的、危险的体现,但云导又太兴奋了,因为几乎没有人能这样让他忘神过。他看着身边那些离得近的剧组人员,甚至有些人眼眶都是微微红的,仿佛刚才也跟着掉了眼泪,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演技好的人有很多,但薛慈恐怖就恐怖在他那非同一般的感染力,是不可替代的。
心情很好的云导准备提前下班,回去多看几眼片子。他宣布收工的时候,剧组人员居然兴致不太高,估计还是受了刚才那场戏的影响。
而高莹莹则很不好意思地来道歉,问要不要再加班补拍一下她后面那段剧情——那时候她是不该哭的。
这部剧里女主安逢没有哭戏。她一贯是极端坚强,以至显得极端冷硬的。
云导想了一下,斩钉截铁:“不,就这样吧。”
“哭一下好,更显得有人味了。”云导认真地讲,“这样才对。这不仅是安裘的形象转变点,也是安逢的形象转变点。”
第102章 遇事要追根究底【*】
《侯门》剧组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很好。
这部剧投资颇大,主导演和制片人又是行业内有口皆碑的人物,连着演员都层层选拔,影后影帝当家花旦样样不缺,没开拍前就是各家都舔的大饼,开拍后虽然封闭拍摄,但热度依旧不消减。
云导早过了需要炒作的时期,剧组又摊上个失职艺人,现在戏份重拍,也不敢出风头,连替补上来的演员是谁都不宣布,由得媒体猜测,勾得无数人心痒难耐,昼夜难眠,但剧组就是嘴严的半点风声不透。
连影帝江离墨都不清楚。
江离墨饰演的是《侯门》里的反派,也是颇有反差的一个形象,人前翩翩公子,人后阴险小人,江离墨对这种角色还挺得心应手。原本他的戏份已经杀青了,可“小侯爷”原来的演员犯法出事,和他对手戏的那几幕也要被剪辑重拍,剧组才邀请他回来补录。江离墨不敢得罪云导,他原本有其他工作项目,但也抽出时间重新回到了《侯门》剧组补拍,只是行程上相当紧急。
江影帝在来到剧组前,愿望很朴素地想,希望是个熟手老演员,能拍一条过一条的那种,不要耽误他太多时间。
他的愿望落了空。
江离墨提前得知了,“小侯爷”的演员是个面孔再新不过的新人演员。
但是又有难得让人高兴的那么一点,比如高莹莹这时候偷偷摸摸地过来和他说话:“他会让你觉得惊喜的。”
惊喜?有多惊喜?
能让高莹莹觉得惊喜的人,至少演技上会不错吧。江离墨百无聊赖地想。
江离墨来剧组来的颇早,他私人的化妆师占据了一间化妆室给他补妆,经纪人Aie在一旁忙前忙后,火急火燎地催促着剧组什么时候开拍,不时看一眼表,抱怨江离墨推了多少工作来这里加班,无形中带来了不少压力。剧组的场务都被催促着有些流汗了,谁都知道Aie一向不好惹脾气爆又难说话,只能一遍一遍地去催促统筹。
而这个时候江离墨则会恰时地出来说话,安抚场务不用太着急,又瞥一眼Aie让他消消火气,非常能博人好感。
这也是江离墨的常用人设了,和经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圈内没怎么受过欺压,人缘还非同一般的好。
等江离墨化好妆出来,他颇温和的问剧组人员,“小侯爷”在不在,正式开拍前他们可以先对一下戏的时候。被喊住的剧组人员眼神飘了一下,想到什么,不确定地道:“薛老师应该还在化妆,马上就好了吧。”
薛老师?
江离墨无声地给人做了两条印象笔记:一,新演员姓薛。二,他在剧组内地位不低,要么出身好,要么有金主。
江离墨便也显得没那么急了,很和气地笑了一下。
在正式开拍前,他才和薛慈见了一面。江离墨放下身段,伸出手准备握手打招呼,只是看见薛慈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他其实不认识薛慈是谁。毕竟工作太忙,当演员又要有个抗压的好心态,所以江离墨其实很少接触网络上的那些信息,就算是看,也只看看那些和他相同级别大腕的八卦。他其实听过芯片学界又出了某某天才的新闻,但只停留在“听过”,薛慈这张脸对他而言是极其陌生的。
他现在微有些发怔的原因,其实是薛慈一张脸长得太好看了。
薛慈刚把剧本放下,他台词已经背得很熟了,拿着更像是一种习惯。江离墨对他伸手的时候,他也很有礼貌地伸手和对方握了一下,指尖一触即离,给江离墨的指尖留下来一股柔软冰凉的触感。
“您好。”薛慈说。
“这态度简直就像完全不认识他那样”——江离墨在一瞬间这么想,但又笑了笑,这个圈子怎么可能会有人不认识他,哪怕是一个小新人?
但这个小新人的确是非常漂亮的。
他的妆容扮相说不上好看,因为拍的是死亡戏,小侯爷受困被囚,还被用了刑,身上戏服是道具做出的大片染血的效果,脸上妆容伤痕也被画的相当逼真。
面颊上青红夹杂,还有被火焰烧伤的疤痕,并从眼角一直延续到唇边的猩红鞭痕。
但就是这样怎么都算不上好看的妆容,都压不住少年面容上本质的漂亮,清冷无暇,如同夜幕高悬的月亮。原本是不可触及的,但这些伤势又让人延伸出了无尽的欲念,像月亮跌落潭底,能被人揽进怀中。
江离墨见过的美人如过江之卿,但比起眼前少年好似又少了点滋味,刹那间明白了高莹莹说的“惊喜”是什么,对薛慈这个人的印象笔记也缓缓倾斜向了某一点。
应该是有金主吧。
他无不阴暗地想。
两人的接触其实很短暂,云导紧接着到来了,开始指导布置现场,开拍两人的最后一场戏份。
这段剧情是出现在反派回忆中的。那天被留在侯府残骸当中的小侯爷并没有死,而是被俘获,被掌管暗卫、直系奉命于帝王手下的反派“姜公子”所囚禁起来,严刑逼供。
这一幕虽说拍得久,但是在剧情中大概只会截取两三幕。用在姜公子刺激女主,告诉她你弟弟死得有多惨的剧情回忆当中,刺探女主让她暴露出杀心与破绽。
姜公子手中执鞭,在从监牢外部走入刑房的过程中采用的是一段长镜头,光影与氛围都渐渐调暗。而那个正直温润的公子也在这短暂的时间内,神色不断的微妙改变,直到他走到了刑房里,唇边仍然带着笑,但是眼角眉梢的改变都让那笑容变得无比悚人与阴暗起来。
仿佛在这一刻,他已经彻底脱身成了魔鬼。
接下来是沾着毒的长鞭破空之声,还有姜公子渐渐放纵恐怖的笑声。他尖厉地说,“抬起头来!”
在这个时候,小侯爷便抬起了头。
他的状态算不上好,奄奄一息,命不久矣,被刑讯过的身体早就无法再支撑下去了。但是那双眼又是极亮的,连带着他消瘦容貌都显得很漂亮。眼底放纵着燃烧的火焰,像就是这一捧火焰续住了他的命,而他很轻微地挑动了一下唇,因为太累,做不出表情而放弃了。但眉眼间仍是轻狂又放肆的不屑,是由心底而生的轻蔑。
明明他才是受困刑房,被迫弯下了脊梁的人,但是那瞬间仿佛情景转换,是小侯爷身在高处,低眉凝望。
“狗。”小侯爷说,“你好像一条狗。”
这句话搭配上安裘的表情,让姜公子的面容瞬间冷淡失色,他一下间又惊又怒,但表情上没表现出来,只是又落了一鞭下去,“我是狗,可是你连活都活不下来。”
“你连狗都不如。”
姜公子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扔下了鞭子,让手下进来。
“不用留,把他杀了。”姜公子冷淡地说,神色静寂,拿出什么擦了一下手,才往外走。
“cut——”
江离墨愣了一下,出了戏,下意识看向薛慈,微抿了抿唇。
随着云导的声音落下,剧组人员开始运行设备收音。薛慈的助理和工作人员连忙过来帮他拆镣铐道具,正在摄像机后看刚才的拍摄片段的云导正和副导演讨论些什么,发现这边的动静后,连忙竖起了耳朵,招呼:“等等,先别拆,待会还要用的。”
江离墨呆怔地回了神,舒了口气。
他原本以为薛慈是靠着一张脸或者是背景才被选进来的,但在刚刚开拍的一瞬间,他就知道错了。现在更是满心的丧气和懊恼。
他太轻敌了,没想到薛慈的演技能这样好,刚才那一段拍摄几乎都是薛慈在带节奏,而他完全陷入了被牵引的节奏当中——不是说他拍的不好,导演没中途喊停就是某种证明。但他的风头却完全被薛慈盖过了,甚至说不上是平分秋色。
一个影帝,被一个新人盖过风头,这话要放在昨天,江离墨可能都会嗤之以鼻。他虽然走过一些歪道,但是影帝是自己挣来的,演技是绝对能算同阶层中的顶尖人物。现下的情况让他有些茫然,在看向薛慈的时候,目光微微躲闪。
现在道具还不能解。
薛慈动了动手上的镣铐,没什么表情,也不像生气的样子。非要说,倒是显得怪有点好奇的。
正是这时候,云导举着导桶道:“等一下,刚才那段重拍。”
江离墨听到这段话,整个人像松了一口气一样,全权放松下来了。
要重拍,他还有机会。
这次他会认真许多,发挥十成的演技。
江离墨是有些庆幸的,看来云导还是给他面子——或者说精益求精也好,没让他完全被压制的一段戏被收录进镜头当中。
他正抬步准备离开,重新调整状态,就看见云导把编剧也给一并叫过来了。
“这段剧本改了。”云导和编辑正讨论着,“姜公子没有下令,让属下杀了安裘,他要亲自动手。这动手部分的剧情你来写就行,最好隐晦一点,有情愫一点,有故事感一点——你懂我的意思吧?”
编剧扶了扶眼镜,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看她的表情,非常想将瞎鸡儿提意见的导演的脑壳掀翻。
临时改剧本加戏,在云导的剧组里其实还挺常见的,他本来就是天赋大于技巧性的导演,很多时候就会想出一些神来之笔。但是这次的情况又很少见,因为云导很少将这种突然加戏的灵感运用在两个配角身上,值得他挥霍笔墨和胶卷的通常都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