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届反派不好当 番外篇——by一夕风月

　　青鸾盘旋在梧桐树上空，尾羽摇曳着翡翠色的光芒。
　　它们欢快地长啸着，飞入梧桐林，栖息在金色的枝叶间。
　　众人急急地推开了窗，目瞪口呆地看着神鸟飞入神宗。
　　他们都知道，神鸟向来只会栖息在灵力最充沛的地方。
　　虽然月照峰并非灵力稀薄之地，但也绝不是能够引来凤凰栖息的风水宝地。
　　所以，神宗这是要强大起来了吗？
　　顾白衣下了楼，行至青鸾盘旋之地。
　　她静静地站在梧桐树下，在一片璀璨的亮金中瞧见了一个人。
　　月光泼地如水，青鸾正乖顺地伏在散华的脚边。
　　散华本人此时正抬起手，用银针刺破手指，将血液滴在神宗的土地上。
　　血液浸入土壤，宛如幽冷的梨花香。
　　丝缕清冽，摄人心魂。
　　滴下数滴后，散华转过身，望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顾白衣。
　　夜色浓重，梧桐叶间飞舞着许多萤火虫。
　　它们像是晶石的粉末，朦朦胧胧地洒在顾白衣身上，衬得那一袭红衣越发灼眼。
　　散华看着顾白衣，波澜不惊地说：“好久不见。”
　　攥进掌心的手指缓缓松开，顾白衣盯着散华，点了点头。
　　散华摸了摸青鸾的头，淡淡地说：“这些年我去了你所说的那个‘人间’，到过许多地方，也看了许多景色。”
　　顾白衣问：“不知真仙都看了些什么？”
　　“看江边朔雪漫漫，也看塞北黄沙漫天。我看世间百态，离合悲欢，并无入世之感，只觉得无趣。”
　　散华继续说，“但我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世人奉我为真仙，我理应为他们做些什么。所以每当我行至一处，便将鲜血滴在土地上，赐予他们丰沛的灵力。”
　　“这是我给人间的礼物。也是你教我的，礼尚往来。”
　　良久，顾白衣都没有说话。
　　待到周围的萤火虫飞入草丛，她才借着昏暗的夜色，轻声对散华说：“可是真仙已经送过我礼物了，你并不欠我什么，无需变出这么多梧桐树，也无需招来这些凤凰。”
　　散华回道：“我并不是想还你什么，只是听闻你今天成亲，觉得按照你们这里的规矩，应该送你一些礼物。”
　　“想来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只知你喜欢凤凰，所以就变出了这些梧桐树罢了。”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散华会想到变出梧桐树，思路倒是对的。
　　只是顾白衣没想到，月照峰的梧桐树和神鸟，居然是因为自己才有的。
　　她不禁哑然失笑，解释道：“真仙，我和封澜并不是真成亲。”
　　散华微微蹙眉：“不是真心实意，那你们为何要成亲？”
　　顾白衣向散华解释了她和封澜成亲的理由。
　　说完之后，她笑道：“当时我身受重伤，封澜将我捡回神宗医治，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加之他如今也称得上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会帮他。”
　　散华似有所悟，又问了一个问题：“什么是朋友？”
　　顾白衣想了想，缓缓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所以体悟的也不是很深。从前看过一些话本，话本里的好友不是知音之交，就是生死至交，听上去朋友似乎便该是这样。”
　　“现在我想，所谓朋友，大抵无需每日相见，偶尔能说上两三句肺腑之言，便已是极好了吧。”
　　散华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她好像明白，顾白衣在自己眼里为什么不是马赛克了。
　　想通之后，她对顾白衣说：“所以我们是朋友。”
　　“……”
　　“真仙，其实……我们可能不只是朋友。”
　　散华的眉又皱起来了：“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顾白衣看着散华，轻声说：“真仙，或许我对您的感情要比朋友更深，所求也更多。”
　　散华问：“比朋友更深，所求更多，那是什么情感？”
　　“我想，或许是爱慕，或许是喜欢。”
　　散华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因为她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她看山是山，看水也是水。
　　世间万物于她而言，不过是浮光掠影。她既不会久驻，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感受。
　　因为她有无限的生命，比起那些短暂存在的事物，她更喜欢永恒长久的东西。
　　譬如流动的时间，譬如创造自己的管理者。
　　他们不像会枯萎的花，会干涸的水。他们永远不会毁灭，也永远不会死去。
　　最重要的一点。
　　他们虽然没有感情，但却安全。
　　散华坦诚地对顾白衣说：“我觉得感情并没有什么用处，只会招来祸端。所以我无需他人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我对这个世界的所有存在一视同仁，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会走向灭亡。”
　　顾白衣看着散华：“一切都会走向灭亡，确实也是这样。但在一切灭亡之前，情感真的就毫无意义吗？”
　　“情感毫无意义，管理者的确是这么说的。”
　　顾白衣摇摇头：“管理者所说的话，也不一定是对的，他并不能代表所有人。”
　　散华皱了皱眉：“可是管理者创造了我，也创造出了各个位面。”
　　“他是谁？”
　　“不同的位面对她的称呼不一样，在你们这里，她被称之为……天道。”
　　“天道？”
　　听到这话，顾白衣皱了皱眉。
　　她的确没想到，会是天道创造了散华。
　　可现在神宗还不是天道的传令官，看起来也和天道也没有什么瓜葛。
　　所以天道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又是为何要诛杀她呢？
　　神情恍惚间，顾白衣一不留神将后一句话给说了出来。
　　待到她发觉时，已经收不回来了。
　　散华向来记性不太好，已经快忘了自己要杀顾白衣这件事。
　　经后者一提醒，又突然记了起来。
　　此时她的表情有些微妙。
　　“管理者要消除你，或许因为你是来自未来的漏洞，不属于现在这条时间线，你的存在会扰乱时空秩序。但具体原因，我也只是守护者其一，并不清楚管理者的全部意志。”
　　散华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继续说，“很多事情，管理者只会让01去做。因为01是一个比我强大得多的守护者，她的效率很高，也足够无情，她会是下一任管理者。”
　　顾白衣觉得散华已经足够强大了，却不想居然还有一个更强大的神仙，不由得问：“那位守护者也是真仙吗？”
　　“算是吧。”
　　其实散华心中在想，她们又算什么神仙。若换成另一个世界的说法，顶多只是社畜罢了。
　　而且还是那种血亏不赚，没有薪水的社畜。
　　随后她继续说：“管理者先是创造了01，之后又创造了我。所以01的工作时间比我长，资历也比我深。”
　　说到这处，散华忘了顾白衣听不懂这些对她来说奇奇怪怪的名词，由衷赞美道：“不得不说，比起我时常划水摸鱼的工作态度，01显然是个优秀的员工。”
　　顾白衣听不太明白，但她也能听出来散华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说完这些话后，散华才意识到顾白衣应该没听懂多少，于是换了个说法：“用你们这里的话来说，01比我活的年岁要长，大概可以算是我的姐姐。”
　　“在我做任务之前，01曾陪我到这里考察过地理环境，在修道者面前也露过面。”
　　“那些修道者称她为……嗯，让我想想……”
　　散华皱着眉，回忆了半晌，随后缓缓地说，“他们叫她鸣华。”
　　……
　　此后，散华又消失了数年。
　　顾白衣知道对方在等什么。
　　散华知道她自己下不了手，索性就放弃了。想等到她死后，再取走自己的魂魄，完成管理者的任务。
　　这样也挺好，她可以静静地等散华来杀自己。
　　等多少年都无所谓。
　　封老爷子羽化后，封澜接替了神宗掌门之位。
　　没了老爷子的逼迫，封澜便越发肆无忌惮了。他下山捡回几个小孩儿，美其名曰这是他生的。
　　当然，神宗上下眼睛没瞎，都能看出这几个孩子不是封澜亲生的。
　　毕竟鼻子眼睛嘴巴都跟封澜没有任何关系。
　　众人虽然知道封澜是在瞎扯淡，但也说不得什么。
　　毕竟封老掌门走了，神宗就是封澜的了。
　　其中一个小孩，封澜给他起名为封淮。
　　顾白衣看着封淮的脸，再看看这孩子认真习剑的模样。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孩子仿佛跟封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猜测，封淮大抵是封河的爷爷。
　　如果这么算，虽然她只是挂着虚名，但封河岂不是也得喊她一声祖宗？
　　“……”
　　倒是也挺有意思的。
　　有一日，顾白衣捧着书卷，走在落满梧桐叶的小径上。
　　桐叶缓缓地从树枝掉落。青鸾栖息在树冠上，正俯下头颅，轻啄叶片上的露水。
　　顾白衣看着满世界飞舞的灿金，从腰间拿出一支紫萧，吹起了《锦瑟》。
　　桐叶沙沙作响，伴随着洞箫声纷飞坠落。
　　曲终，顾白衣放下箫，对着从梧桐林步来的人笑了笑：“散华真仙，好久不见。”
　　散华身着绡衣，踩着梧桐叶走来，仍是当年的模样。
　　她盯着顾白衣的脸，面前人虽然已经不如初见那般风华正茂，但眼眸依然明澈。
　　看了许久，散华才点点头：“好久不见。”
　　顾白衣将箫收起来，含着笑问：“不知真仙这些年又去了什么地方？”
　　“我去看了人间。”
　　顾白衣有些疑惑，温和地问：“真仙数年前已去过人间，为何又要去看一遍？”
　　散华淡淡地说：“上次我看人间时，未曾留意过世人的情感。这次我特意观察了世人的爱憎。我看痴男怨女，纠纠缠缠，也看有情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
　　“真仙觉得如何？”
　　“我觉得无趣，因为他们最终都会死去。就算不会死去，相看两厌之后，也会分离。”
　　散华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干脆，“而且这些事情是我在每一个世界都见惯了的，并没有什么新意。”
　　顾白衣笑了笑：“无妨。对于真仙来说，时间是无穷无尽的。以后您还可以去很多地方，说不定就会发现有新意的事。”
　　听到这话，散华摇了摇头：“有时候，无尽的时间并非好事。”
　　“真仙何出此言？”
　　散华想到了被世人称为仙境的方外之地。但那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座巨大的钟楼。
　　一座永远存在，永不倒塌的钟楼。
　　“因为永恒的生命，同时也意味着永恒的寂寞。”
　　散华对顾白衣说，“管理者创造01，是为了维护时间秩序，故而01和她一样，强大又冷漠。后来她创造我时，则是因为无聊，所以容许我不务正业，在各个世界乱窜。”
　　听到“乱窜”这个词，顾白衣不禁失笑。
　　她从不知晓，竟有人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同样她也不知道，天道居然也会感到……无聊？
　　散华的语气很淡：“管理者活了万万年，享有无尽的生命，但她也挺孤独的，恐怕早就想找人接替她的职务了。不过那个人肯定是01，而不会是我。”
　　顾白衣笑了笑，不由得问：“真仙难道不想成为管理者吗？”
　　“不想。”
　　散华淡淡地说，“我从没想过要成为管理者。而且这样的工作更适合01，她比我强大，也比我敬业。”
　　顾白衣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万一，管理者其实是想让您接替她的位置呢？”
　　“那她可能疯了。”
　　散华摇了摇头，“而且她有什么大事都只会交给01，我只负责处理时空混乱之类的小问题罢了。”
　　“真仙来自何处，我大概明白了。”
　　顾白衣笑道，“那么真仙如今回到神宗，又是为了什么呢？”
　　散华看着顾白衣，缓缓道：“起初几年，我看山河，觉得山河无趣。看人间，也觉得人间无趣。后来我去看了众生百态，也觉得千篇一律，乏善可陈。”
　　“来到修真.界多年，我唯一记得的只有那片桃花，觉得它们甚美。”
　　“然后我才发现，我错了。”
　　“真仙错在何处？”
　　散华缓缓地说：“我错就错在见到一片好看的桃花，便以为因为有这山河，所以我才爱桃花，于是便去看了山河。”
　　“看完山河后，我发现山河之大，却没有一处震我心魄。”
　　“后来你说，也许我该去看看人间。于是我去了，却发现人间其实也不过如此。”
　　“最后我才明白，或许我并不爱山河、也不爱桃花。我只是一直在寻找，看见桃花那一刹那的感受罢了。”
　　散华望着顾白衣，微微地笑着，说：“我现在明白了，我要找的不是桃花，而是你。”
　　顾白衣愣了愣，而后问道：“所以您回来了？”
　　“所以我回来了。”
　　散华走近几步，凝视着顾白衣的眼睛，“我回来找你，想邀你同我一起去看山河。你愿意吗？”
　　诚然，顾白衣是没有什么理由说不愿意的，所以她点了点头。
　　但散华接下来的举动，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散华此时已经敛了笑，面上也并没有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