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你撒谎番外篇——by林玖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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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不敢相信,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巧合,侥幸活下来的姐姐竟是……”季霄噤声,笑着起身走到帷幕前:“你这几年韬光养晦,除了保全自身,可还有其他目的?”
“我一个身死之人,能有什么目的!”
两人之间的帷幕豁然拉开,少年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布料,喉结上下滚动,眸中隐藏着蚀骨的仇恨。
他身量刚到季霆下巴,一身白色中衣,漂亮的桃花眼带着几分妖气,如果挽起发髻说是闺阁小姐也有人信。
季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眼底浮现一丝不忍,抬手替他拉了拉下滑的衣领:“别这样瞪着我,好歹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呵,既然你都看到了,还装什么?”
“我没装,留下也不是为了拆穿你。”季霆摊手,耐心解释道:“我是来查案的,想必这些年你明里暗里也查出不少线索。”
少年嗤笑一声,嗓音沙哑:“季霆,我是该夸你聪明,还是该骂你蠢。能猜到我活着,却猜不透我为什么活着?”
季霆脸色微沉,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抿唇不语。
“当年,阿姊扮成了我的模样,想偷偷溜出去看灯会……”
“好阿沅,你乖乖待在姐姐房间里装睡,等姐姐回来给你带甜甜的枣花苏。”
“她就说了这一句,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我心里很不情愿,悄悄地追在她后面,然后……”他哽咽了一瞬,嗓音沙哑道:“然后我就躲在暗处,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拿剑……”
季霆眉心一皱,捕捉到了关键:“那把剑长什么样?”
他回过头一笑,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反正和镇国宝剑不一样。”
谁能想到六年前的悬案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季霆瞳孔剧烈震颤,难以置信地冲出永昌侯府。
为什么杀人凶手没有用偷来的宝剑?难道凶手和盗贼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他哥六年前突然终止了查案?他在侯府究竟发现了什么?
太多的疑问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接连不断地冒出来,季霆加快了脚步,他必须尽快找到他哥,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余光掠过将军府邸,季霆突然停下脚步,愣住一般维持着僵硬的动作。
那个匣子。
六年前的元宵节,失窃案和凶杀案发生的当天,他送给季霄一个来历不明的匣子。
如果凶手用的不是镇国宝剑,那失窃的剑去哪了,会不会被哪个倒霉蛋不明不白地带走,然后……酿成大祸。
能猜到我活着,却猜不透我为什么活着?
凶手没有对“小郡主”赶尽杀绝,只因她是个女子,根本无法继承爵位。
季霆缓慢地转过头,真相抽茧剥丝般在他眼前浮现。原来,竟然是他亲手将他哥推入深渊!
风,贴着脸颊从耳边呼啸而过,季霆回过神时已经一路跑到宫门口,不远处有个人影渐渐靠近。
他一下子冲了上去,紧紧抱住那人,视线渐渐模糊:“哥,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父亲打你骂你给你下毒……你为什么不解释?”
“???”
何炀顶着三个问号,在门口众多侍卫的目光下,动作僵硬地拍了拍季霆的后背,忍着心里的肉麻诱哄道:“你都知道什么了,告诉我。”
【您这样套路小孩子真的好嘛……】
第047章
六年前永昌侯府出事的当晚, 季老将军携次子奉旨参加宫中夜宴。
无论过去多久,季霆都对那一天记忆犹新。
昏暗的夜色中,他踏上马车, 犹豫再三还是问道:“爹,我们真不等大哥了吗?”
“嗯。”老将军沉着脸,嘴角耷拉着掀开车帘:“他不去皇宫也好, 反正圣上宣旨也没指名道姓带哪个儿子。”
季霆垂着眼不吭声,暗自郁闷。
他哥究竟去哪了, 留他一个人去应付无聊的宫宴……
宫宴设在了一处偏殿, 奉旨前来的大臣有很多,但季霆环视四周,没有一个带了家眷。
他一无功名, 二无官职, 穿着打扮与这里格格不入, 便也就越发显眼。
酒过三巡之后,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 季霆偷尝了半杯酒,此刻正眼神迷离地独自走神。
邻座的季老将军突然起身, 一掌拍在桌面上, 十足十的力道,震得美酒佳肴齐齐一颤, 季霆没喝完的半杯酒尽数洒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地跟着站了起来, 耳朵里嗡嗡直响,待到瞳孔聚焦看清楚不远处的人影,脑中倏然清明。
紧接着后背爬满了冷汗, 微醺的脸上一片惨白, 嘴唇嗫嚅:“……哥?”
万籁俱静, 幽深的夜色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众目睽睽之下,季霄手执镇国宝剑,一步一步向偏殿中的主位逼近,早有禁卫军闻风而动,层层叠叠围在四周,但没有皇上的命令,无人动手。
“你这个逆子,胆敢手持兵刃出人皇宫,还不跪下请罪!”
老将军花白的胡子抖动,满脸怒容,见季霄无动于衷,转而朝皇帝重重跪下,字字铿锵:“皇上,今日之事是臣教子无方……”
“不必说了。”
皇帝抬起头打断,目光中寻不到一丝破绽,他打量着不远处的季霄,犹如猎户盯着陷入圈套的猎物。
“哥,你在做什么——”
季霆声音嘶哑地喊出了声,他想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夺走他哥手上那把要人命的利剑。
可惜他才走了两步,就被季老将军按在地上,他额头抵着冰冷尖锐的石子,挣扎中划出狰狞的伤口,鲜血潺潺模糊了视线。
最后一眼,季霄与他目光交汇,沉重又复杂,而后宝剑“锵”的一声插入地面,季霄单膝跪地,头颅高昂:“臣大逆不道,甘愿伏诛!”
皇帝唇角微勾,余光朝季家父子扫了一眼,从容道:“先押下去,听候发落。”
轻描淡写几个字,季霄的家世、功名、仕途毁之一旦。
荒谬吗?在座的大臣可是亲眼目睹了事情经过,包括季老将军。
此后经年,这一晚都是季霆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不明白他哥为什么要提剑弑君,为什么最后满含希冀地看他一眼。
“所以……是替我和爹挡下了杀身之祸,对吗?”
季霆站在寥落的将军府门前,单手扣在何炀的肩膀,力道之大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时隔多年,再次将不愿提及的往事揭开,和亲手撕开结痂的伤口没有分别。
何炀垂着眼没有立即回答,信息量有些大,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但季霆似乎曲解他的反应,以为他还执意隐瞒,不肯说出真相,眼角猩红地凑近几分,逼问道:“那天晚上我和爹进宫之后,你是不是回过将军府?是不是打开了……”
“是。”何炀平静地抬起头,给出了答案:“我打开了元宵节灯会那天你给我的匣子。”
季霆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
“如你所想,里面正是失窃的镇国宝剑。”不给季霆反应的时间,何炀挥开肩膀上愈发用力的手,神色冷静道:“我从永昌侯府告别顾淮山,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那个时候还浪费时间去找一个莫须有的凶手太蠢了,我只要验证一件事,真相就不攻自破。”何炀轻笑了一下,眸中闪过一丝讽刺:“可惜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呢,季家早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我猜到皇宫早就设好了局,但你和父亲为饵,我能不去?”
最后一句彻底击溃季霆的心理防线,他忍不住弓起身子,泪眼朦胧地去扯何炀的衣袖,妄图得到一丝安慰。
然后何炀轻松地后退半步,面无表情道:“在皇宫还没来得及更衣,我要洗澡,你不走就去传膳吧。”
【唔……我很好奇您怎么知道其中隐情的?】
何炀步履从容地往将军府后院走,听到系统的疑问难得没有嘲讽,只勾唇一笑:我不知道,编出来骗小孩儿的,记得加积分。
【……】
何炀:不过看你的反应我猜得也差不多。
【您可太厉害了。】
穿过一处青灰色的院墙便是后院,何炀站在季霄以前住过的房间门前,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发觉鼻端萦绕着一股熟悉的花香。
他顺着香味回过头,只见院落中央一颗杏树孤零零地立着,满树杏花竞相开放,如此美景他进来时竟然直接忽略了。
【这是攻略对象和季霄一起栽的杏树。】
怪不得。
褚子瑜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何炀放弃了进屋的打算,走到院中杏树底下,随手摘了一片花瓣,放到鼻端轻嗅,一时间那张脸便在脑海中浮现。
然而笑意未达眼底,树干上斑驳交错的痕迹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何炀皱起眉,拨开枝繁叶茂的一侧,只见树干上有数道斧痕,最深的一处足足有三四寸。
【这是……】
系统2.0刚要解释,突然传来季霆的喊声,何炀转过身问:“怎么了?”
季霆不知为何脚步突然一顿,目光触及杏树有些躲闪:“没,就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
“没有。”何炀答得很干脆,扬起下巴点了一下杏树上的斧痕,问:“这是怎么回事?”
季霆一愣:“这……是爹在气头上拿斧子砍的。”
“别避重就轻,他老人家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拿一颗树撒气,说重点。”
“哥你真不记得了?”季霆眼神疑惑,揣摩着何炀的态度道:“当今圣上为太子时,是将军府的常客,但有一次不知是哪个下人多嘴,将你们的事偷偷告诉了爹,他一气之下才砍了树。”
“仅仅是砍树这么简单?”何炀不太信,以季老将军的性子动手砍人更正常一点。
季霆摸不准他是明知故问还是故意讽刺,索性也不隐瞒:“当时哥你为了救那颗杏树,拼了命上去阻拦,爹收手不及时,从你右臂上剜下一块肉,树干上溅得都是血。”
何炀挽起袖子,扫了一眼狰狞的伤疤,淡淡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季霆皱起眉,眸中浮现挥之不去的阴霾。
何炀别开眼,不再追问,过去的事他心中已经有了轮廓,这颗杏树、这道伤疤还有融入骨血的剧毒,都证明了季老将军的态度。
但想来讽刺,征战沙场为国尽忠一生的老将,至死都不明白“君心难测”这四个字。
“少将军,门外有人要见你——”
将军府的小厮寻得满头汗,气息不均地说道:“那人穿着官服,看起来像是有急事。”
“人在哪?”何炀问。
“门口候着呢,让他进来也不肯。”
季霆琢磨片刻,抬脚跟在何炀身后,低声道:“八成是顾淮山,我让他从永昌侯府先走一步。”
“嗯。”
何炀心里有数,顾淮山这个时候毫不避讳地找上门,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果不其然,他们兄弟二人刚露面,顾淮山就急不可待道:“先去皇宫,事情经过路上细说。”
“怎么了?”季霆耐不住性子,率先问道。
顾淮山重重叹了一口气:“皇上命人将沈太傅放了。”
“怎么回事,案子不是交给你审理,怎么你成了最后一个知情者?”季霆边走边问。
“我只是奉旨协助查案,最后还是要由皇上定夺。”顾淮山眯起浑浊的双目,嗓音沙哑:“可没想到会这么快……皇上甚至等不及看一眼证据,就已经做出决断。”
季霆眉头紧锁,略带诧异地看向何炀,似乎不明白他安排的人怎么会出现这样大的纰漏。
“那里是皇宫,他有一两个心腹之人有什么奇怪。”何炀看出季霆的疑问,轻描淡写道:“况且我也没真正断绝他和外界的往来。”
“那现在……”顾淮山哽了一下,犹豫道:“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争取在放人之前阻止这一切。”
“不急。”何炀瞥了一眼门口的小厮,吩咐:“去备马车。”
一盏茶过后,马车慢悠悠地停在三人面前。
顾淮山急得冒汗,刚要上车却被何炀不轻不重地按住肩膀:“你们最近不必有所行动,皇宫我一个人去。”
“可是……”季霆抿了下唇,触及何炀的目光,勉强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事已至此,他绝不能让六年前的悲剧重演。
车轮碾过空旷的甬道,直接穿过皇宫正门,无人阻拦。
何炀四平八稳地坐在车厢里,看起来丝毫没有为放虎归山一事心急,系统2.0有着操不完的心,絮絮叨叨地问了一路,都没有得到答复。
终于在即将下车的前一秒,何炀短促的笑了一声:“你猜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攻略对象吗?背着您擅自把人放了,现在应该感到恐惧。】
推开殿门之后——
果然,大数据推演得出的结果毫无用处。
何炀捡起静静躺在地上的珊瑚坠子,一路来到挂满帷幔的床前,只见褚子瑜闭着眼面色苍白,整个人陷在一团松软的被子里,无端生出几分脆弱。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床上之人睫毛轻颤,终于在他站定之时倏然睁眼,但漂亮的眸子里找不出一丝畏惧。
“子瑜,为什么把我给你的东西扔了?”
何炀坐在床头,手里把玩着红珊瑚吊坠,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小皇帝,仿佛只要得到的答案不满意,就会立刻露出獠牙咬断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