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还是吃太饱了——by行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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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同僚闻言,笑道,“子稔此言差矣,谢先生不止精通农耕水利,你可知现下达官贵族们争相抢购的的八珍阁商品出自谁之手?”
旁人补充:“还有主上手中最为赚钱的三样东西,水泥、糖霜和雪花盐……”
那农政官名为高丰,字子稔,闻言目瞪口呆,惊道:“这一切,竟、竟也是谢先生之作?”
旁侧一些下官很多也是第一次听闻谢先生的事迹,此刻俱同高丰一般,震撼到久久不能言,这是何等神人,才能有此奇才。马车角落处,有一小官忽然问道:“大人们可知这谢先生的年干或日干?”
在座的人多数都未曾同谢时见面,没有交情,自然不知晓如此私密的消息,唯有邱直问道:“徐令史为何有此一问?”
那负责文书工作的小官是个样貌清秀的年轻人,见上峰发问,有些受宠若惊回道:“实不相瞒,下官祖上与子平术渊源颇深,下官耳濡目染,习得了一些。今日听到谢先生的事迹,不免对其命格有些猜测,才有此一问。”子平术指的是八字命理相关的算命术。
邱直神色有些意外,“令史祖上可是前朝钱塘的东斋先生一脉?”邱直口中说的东斋先生乃前朝著名道士徐大升,其师从后世术士鼻祖徐子平,八字命理学的宗祖之作《渊海子平》便是徐大升根据先师的命理之论整理归纳的。
那青年点头,其他上官和同僚侧目,没想到他们中还有人有这种家学渊源!邱直动了动眉头,让那徐令史附耳过来,朝他说了几句。那徐令史听完,低头掐指细算,口中还默念着什么口诀。不一会儿,便神色大惊,“竟真是天乙贵人之相!这岂不是恰恰合了我之前算过的……”
在座大部分人读的都是孔孟之学,对命理学说不甚了解,自然无法理解徐令史惊讶的态度,唯独邱直之前在岑羽的点拨之下,略翻阅了这方面的古籍,此时略懂一二。
天乙者,乃天上之神,位于紫微垣阖门外,同太乙并列,事天皇大,据说其神极尊贵,所至之处,一切凶杀隐然而避。命中如遇此辅佐,小者功名早达,官禄易进,贵者甚至可登人主之位。
针对此插曲,邱直只同座中之人说了一句,“诸位同僚听听便罢,不可往外传,谢先生乃主上最为器重之人,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在座各位都拱手称是,无人置喙。笑话,自家得了这等贵人,自然得好好藏着,到外头四处宣扬,万一被人招揽了去可得捶胸顿足。
“出门前,本以为天晴,哪想到半道上便下起了雨雪!下了马车,可把忘记带伞的我们一行人给撞了个正着。”回廊上,岑羽和后头人边走边拍掉肩上和头发丝上的雪絮,左右侍从见了,赶紧给各位官人递上干净的帕子。岑羽接过,胡乱擦了一通,便在谢时跟前坐下,来了这么一句。
“哟,谢郎今日颇有闲情雅趣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谢时将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取了下来,给诸位倒了一杯热茶,回了一句:“此地没有绿蚁酒,便劳烦岑大人将就喝一杯清茶吧。”岑羽接过,“谢郎亲手倒的茶,便是清茶也醉人。”
谢时静静地看着他贫嘴,神色不变,倒是周围岑固安的一群同僚和下属一脸不忍直视,直跟谢时告罪。
邱直直接道:“岑大人,不可无理。”
“是哪个小子招了我们探微要告罪呀?让老夫瞧瞧。”
谢时一看,竟是宋郗宋老先生,他的身侧同行的是宋寿先生和韩伋。在座诸位纷纷起身行礼,刚才还在调戏美人的岑羽见自家主子来了,怂了,恨不得打方才的自己两嘴巴子,让你嘴贱!
谢时也起身,迎上前,同两位大儒行礼问候,“两位先生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时也好出门迎接。”
宋郗直接摆摆手,上前仔细瞧了瞧他的脸色:“这天寒地冻的,哪用得着你来迎?听闻谢小子你遇刺受了重伤,如今还是得好好静养,无需操劳。”
宋寿也上前询问,原本宋寿便对谢时这位年轻的后生有好感,才会主动邀请他借阅潜溪阁的藏书,后来谢时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宋寿幼子,从此以后,宋家全部人更是将谢时奉为座上宾,这次宋寿来赴宴,夫人更是连连叮嘱,要好好问问谢时的身体如何。
“托先生们的福和伋兄的悉心照料,时已无大碍。”
宋郗白发苍苍,穿着青色棉袍,衣上毫无纹饰,听此,笑得如同一尊弥勒佛,“你这算是替希声挡了一劫,他照顾你是应该的。”
谢时却笑了,忽然蹦出一句,“能为主公以身挡刀,我这当臣下的履历还挺光辉的?”
他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调侃,却是令在座各位闻者皆惊,就连宋郗老先生面色都变了,他朝韩伋投去询问的眼神,韩伋点头,但口中却对众人道:“然,阿时此话却有误,阿时非伋臣下,而乃伋之知己,伋之师也。挡刀之事,绝无二次!”
谢时当场愣住,不知不觉中,耳根子都红了……
当着众人的面,伋兄说这么肉麻的话干嘛呀!
作者有话要说:韩伋,一个大庭广众之下无所顾忌说情话的耿直boy
谢时那段宣誓效忠的话,改编自《红楼梦》、《东京梦华录》、《后汉书·邓禹传》中的句子。
第73章
韩伋当着诸宾客僚属的面说的这番话,甭管谢时如何羞恼,心中又是作何想法,在场众人却是心中都有了一把称,知晓该如何衡量这位谢公子在自家主公心中的分量。
哪怕韩伋的身份乃世间少有的尊贵,亦不忍他屈居于人下,而自称其为亦友亦师,这是何等的看重!一时之间,各人心里各有思量,或疑惑,或了然,或羡慕。
因着谢时归入己方麾下,反蒙大业如虎添翼,与会众人越发兴致高涨,岑羽此时也不怂了,直接提议让侍从们去取酒来,当浮一大白来庆祝这一大喜事。说完,他仔细觑了觑韩伋的神色,见他眉宇间是难得显而易见的愉悦和舒畅,且没有出言反对,胆子愈发大了,竟还盯上了他家主上自己酿的梅酒。
韩伋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拒绝,这下就连宋老先生都惊着了,笑呵呵对旁侧的宋寿道:“潜溪今日可有口福了,平日里,希声可没这么大方。这梅酒我年年同他要,他都吝惜得很,一次给个两三瓶最多了。”
韩伋丝毫没有被人当众揭短的窘迫,直接淡淡道:“喝酒伤身,您老莫贪杯。”
宋郗老先生一瞪眼,很是不服老,更气人的是,旁边的宋寿也附和,“主公说的对,美酒虽好,身体为重。”
最后还是韩伋身边的谢时哄了一句,才安抚住越老越如老顽童一般的宋老。
他道:“这梅酒度数高,不宜多喝,等来年夏日,我给宋老您酿一种药酒,这种酒乃养生之酒,哪怕多喝几杯也不碍事。”这药酒还是谢时读研时一位精通养生之道的老教授教予他的,那位老先生花甲之年,依旧满头黑发,精神比大多数年轻人都要来得好,因为谢时几次无偿帮他“保住”了实验苗,他见谢时精于饮馔之道,便将这药酒方子硬是塞给了他。
宋老被他的承诺哄得笑眯了眼,拍了拍谢时的肩膀,“那我可给你记着了,还是谢小子心疼我老人家。人老了,这嘴巴就吃什么都不对味了,如今也唯有谢小子你的手艺能让我吃得有滋有味了。吃得多了,这身体都仿佛轻快了几分,不似以往那么沉。上次吃过你那羊肉鱼翅佛跳墙,回去之后,不止回味无穷,更美的是,整整几日,那脚掌和手心都暖得出汗。”
谢时被老先生夸张的吹捧给逗笑了,“今日虽无那佛跳墙,但宴席的菜单也是晚辈准备的,待会菜上桌,宋老您多吃点。”宋郗笑呵呵地点头,直言就等着呢,要不然往年他这个老人家可不来凑这群年轻人的热闹。
窗外飘雪如絮,火炉上正温着梅酒和清茶,紫铜炉口咕噜噜地冒着泡,屋内众人交头闲聊,是一年到头里,难得的闲暇时光。谢时听闻诸位午时都还未用点心,便让人去端了上午做的祭灶君的糕点,先填填肚子。
软糯如雪的伦教糕尚且冒着热气,蓬松轻盈,放入口中,如含香云,最得牙口一般的老宋先生的喜爱。糖不甩被盛在晶莹剔透的玻璃碗中端了上来,每碗中乖巧卧着四枚白胖胖圆溜溜的糯米团子,最中间点缀着白芝麻粒和黄豆粉,用勺子一捞,吃进嘴里,甜在心口。
远远的,谢时便瞧见回廊拐角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却原来是匆匆赶来的小少年韩宁。韩宁是韩伋派人去叫来的,这也是小少年第一次加入长辈们的群贤聚会,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周平去请的时候,彼时韩大夫人正好在韩宁那儿,赶紧给自家宁哥儿披上一件厚袍子,便催着他去赴宴了,免得让一众长辈久等,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他好好表现,莫给他小叔丢脸。对于母亲的殷切叮咛,十几岁的少年显得很是从容,还反过来安慰住哪怕竭力隐藏也透出几分焦虑的母亲。
“韩宁见过各位先生、叔伯。”廊下,少年长身玉立,小小年纪,举止间落落大方,眉宇间一片沉稳,长相上虽更像他的先父,但行动间却有他小叔韩伋之风。
首座的韩伋点头,没说什么,只让他入座。韩宁正要往座次的末位去,就听旁侧一道温润的声音唤他:“宁哥儿,过来这边。”
见小孩过来,谢时将装在漆盒里的糯米糍推给他,示意他尝尝。
韩宁低头一瞧,这糯米糍做得玲珑小巧,底下用绿叶托着,面上均匀地裹了一层白色的细屑,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只觉得如同外头飘着的雪花一般。糯米糍共有四色,韩宁第一个拿起的正好是抹茶咸蛋黄味的,这口味新奇,咸蛋黄的咸香和抹茶的一丝清苦完美融合了糯米糍和椰丝的甜腻,同他小叔一样不擅吃甜的少年吃得欢快,待拿吃到第二个时,还惊讶地发现里头竟然是果肉馅的!
谢时见他吃得欢,同他道:“糯米不好克化,好在现在是冬日,可以存放多日,剩下的待会带回去吃,宁哥儿留点肚子给一会的吃席吧。”韩宁乖巧地依言照做。
吃过细点,窗外瑞雪初霁,寒风徐歇,天气澄和,地上积了一层不厚不薄的雪。谢时站在庭院台阶处,那有一株老梅,枝干上的朵朵花蕊吐着冷香,呼吸间,胸腔中充斥着清新高爽之感。他伸手掸了掸枝丫上的雪,不料被冷雪冻了个激灵。幼稚的动作惹得身侧的韩宁看了过来,问道:“先生可也想堆雪狮子?”
只见台阶下,等宾客到齐期间,一众先到场的青年人已经玩开了,岑羽手下大多都是闽越地区的南方人,往年很少见过这般鹅毛大雪,年轻人又火力旺,不惧寒,此时见身为上峰的岑羽都下场堆雪景,自然也放开了胆子,在院中用积雪堆砌起了各种千奇百怪的雪狮子和其他形状各异的冰雕。
岑羽这会已经完成了他的大作,在院中用积雪堆砌出了一个形似聚宝盆的东西,谢时看了,虽心中腹诽这岑固安怎么连堆个雪人也这般俗气,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手艺不错,这宝盆看上去还挺玲珑巧致,栩栩如生。
谢时朝被冰到的指尖哈了一口热气,摇头道:“我可没有你岑叔那般童心。”
随着暮色渐移,韩伋门下在福州和周围各县城的僚属悉数到齐,这场年末聚宴才正式开始。灯火如豆,满座皆高华之士。
这第一道菜一上桌,众人便被勾去了魂,就连午时细点吃多的人这会也口水直咽,再也不觉没有胃口了。还在交谈国事时局的诸位先生也停下了话头,若细看,便可以看到诸位风度翩翩的士子哪怕不动声色,一个个眼睛也都往侍从手上提着的汤锅而去。
庖人提着两个燃着炭火的风炉放在圆桌上,又两人一组,两组侍从提着两个紫铜汤锅架了上去。紫铜汤锅上盖着锅盖,但未盖严实,因而从边缘缝隙处传出一阵阵香气,只这香气便足以聚焦众人的目光。
甫一揭开,更是香云翻涌,扑面而来。宋寿乃苏杭人士,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何物。
“此乃……拨霞供?”拨霞供,实则是兔肉火锅比较诗意浪漫的叫法,后来又演变成为了火锅的雅称。据记载,拨霞供是前朝士人林洪所创,是他在游玩武夷山时,大雪天猎得了一只野兔,无庖人可烹,便在随行友人的建议下,学山野人家的做法,将兔肉切成薄片涮肉,再蘸酱吃。
谢时点头,“宋先生见识甚广。”有人非苏杭人士,也非吃家,是第一次听说这道菜,便好奇问:“为何取名为拨霞供?”
谢时看向提问人,笑道:“你瞧好。”他说完,端起一盘削得薄如蝉翼的兔肉,用公筷拨入翻滚热汤中,这生兔肉原本色泽殷红,一投到汤中,犹如晴江涌了雪白的浪头,不消一会,涮熟的肉片便幻化成了浅粉色,整个过程犹如拨开漫天的晚霞。不止色泽变化好看,这道菜中,由谢时提供的菜谱细则调制出来的汤底才是一绝,引人生津。
“林洪有诗云,‘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此乃拨霞供的由来。”谢时将烫好的肉片用公筷夹了一些给旁边的韩宁,又继续解释吃法:“涮肉无需过久,待颜色变粉即可捞上来,除了兔肉,还有各种肉片和蔬菜可以一并涮之,再根据个人口味,蘸取味碟食之。”
味碟本应该自己调制,但谢时怕这群古人第一次吃,不知道该怎么调蘸碟,搞出些奇怪口味来,便直接帮宾客们配好了几种大众的蘸碟,比如蒜泥耗油碟,用各种调味调出来的辣碟,还有香辣麻酱碟,孜然干碟等,可以说是兼顾南北,可蘸各种肉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