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八年后+番外篇——by深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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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谢。”
两人在树底下说了会儿话,眼看着程水北吃了鸡蛋不再哭泣,热心的程南这才准备离开。
他牢牢攥住塑料袋的口子,怕鸡蛋和玉米的热气跑出来,挥着另一只手和程水北告别。
“再见,我要回家照顾我爸了。”
程南转过身去,抱着往家的方向跑,姿势格外奇怪,像个迎着晨风奔跑的摇摇摆摆的大鹅。
程水北看着逐渐远去的哥哥,终于鼓起了勇气冲“大鹅”喊道:“我没有地方去,能跟你回家吗?”
带我回家吧,哥哥。
善良的十岁少年驻足回首,似乎被这话吓了一跳。
程水北也察觉出来自己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孩儿说这些仿佛是有些意图不轨,像是来路不明的坏人,赶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坏人。我……我爸爸妈妈离婚了,他们都不要我,我没有地方去了。”
怕程南不信,程水北干脆掀起衬衫给他看自己腰间被章慈安啃咬出来的红肿痕迹,又背过身去指了指颈后:“我是被人打了一顿赶出来的。”
程南还小,并不知道什么架能打到脖子和腰窝里,但或许是程水北身上的伤势过惨,又或许说程水北话里的父母离异戳疼了他的心,十岁的小孩儿思考了一小会儿,犹疑地点了点头。
“那你先跟我回家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程南在前面领路,程水北跟在他后面,走在记忆里回家的路上,听着闹市清晨的叫卖声,胆怯又忐忑。
自程文秋和程南死后,程水北再也没有踏入过商贸区,可在无数次的梦魇里,他将回家的路走了千万遍。
走过一片荒地,从杂货店门口往右拐,穿过两个胡同就能到达他们一家四口曾经蜗居过的地方。
住在城西的时候,他们一家人租了一个小院,地方不大,一共只有破烂简陋两间房,一间程文秋跟何明穗住,一间兄弟俩住。
程水北小时候还嫌弃家里小跑不开,后来跟着妈妈住进了后院能跑马的别墅,却越来越怀念这个下雨时屋顶会漏水的小院子。
下水道上盖着的破碎石板被来往的生活气息染成布满污泥的黑色,程南扶起邻居家倒在路边的拖把,推开胡同深处那扇吱吱呀呀的木门。
“你先进来,我去喊我爸,”程南把程水北拉进门之后,高声冲里面喊,“爸,我回来啦!”
堂屋里传来一阵咳嗽,许久之后一个虚弱的男声答话:“就来。”
程南得了应答,东西一放,开始捯饬自己。
他举止奇怪叫人琢磨不透,别的小孩儿回家之前都是收拾干净自己,程南却是把头发揉乱了,裤腿卷一半露一半。
做完这些,程南意犹未尽地把穿着拖鞋的脚往泥地里磨了磨,活像在泥里滚过一样。
程水北无暇顾及他的奇怪行径,心里只越发为刚刚隔着屋子远远应答的那个声音激动和胆怯。
终于,易拉罐铁皮卷成的门帘叮叮当当被掀起,说话的人从房中走来。
他脸上带着久病的蜡黄颜色,御寒的破旧外套下是已经穿到变形的老背心。
他一眼看见了程南现在的这副模样。
愠色在男人脸上浮起:“怎么一大早又出去疯了!”
程南吓得后退,捞起什么算什么,直接往程水北的身后躲。
那男人看了眼儿子,这才注意到陌生的外来客,慌忙收起生气神色,和气地笑了笑,眸中满是病弱的浊气,却让人心头一悸。
“小南,来客人了?”
程水北的心扑通扑通地疯狂跳动,抑制不住的那个称呼几乎随时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是他的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的父亲。
程文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的题材可能有丢丢沉重。大家平常有什么想对我说的,树洞也好剧情讨论也好都可以在也好@深深寒SSH联系我。
小年快乐呀,小程见到了爸爸和哥哥,大家也要过得和和美美~
第05章 第一年(4)
“我……我……”
程水北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今年才35岁,不可能拥有一个26岁或者18岁的儿子,于是“我”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有叫出口。
“爸,这个人受伤了,家里还有药膏吗?”程南抢在程水北被话噎死之前解释道。
程文秋盯着程水北看,似乎是在好奇眼前这个年轻人伤在了哪里。程水北当着父亲的面,再也不能没皮没脸地给他看腰上的伤痕——这是一个三十多岁有孩子的男人,他一看就能知道那些伤是怎么回事,糊弄程南的那一套不管用了。
程水北斟酌了一会儿,只好把脖子后面的伤露出来给程文秋看:“擦……擦破皮了。”
好在被章慈安咬出来的伤痕还真破了皮洇出血迹,程文秋眯着眼看了下,倒吸一口凉气:“小伙子怎么弄的,都出血了。”
说完他弯下腰又钻回帘子里:“药膏应该有的,稍等会儿,我去找找。”
程南趁这会儿功夫,拿着个锃亮的铝皮盆子到水管底下接满水,端到程水北面前。
“你先洗洗吧,我爸去找药了,”程南挠挠头,忽然想起来什么,“腰上,腰上也洗洗。”
程水北对自己骗小孩儿这件事怀有愧疚,只低着头掬了一抔水洗了洗脸。
夏日的清晨,凉爽的微风从脸颊吹过,程水北心里有无限的热意。
他真的回到了十六年前,见到了只在梦里出现的哥哥和父亲。
程水北叫冷水激出来几分清醒后,准备清理脖子后面的伤口,沾着水的手还没碰到皮肤,就被从屋里拿着药出来的程文秋喝止了。
“哎,伤口不能碰水!”
程水北愣愣直起身子,连带着程南也被这一声吓了一跳。
“小南,爸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了吗,怎么还记不住?”程文秋一边数落程南一边走过来,拉着程水北示意他坐到一边凳子上,简单替他清理了伤口边缘,再细细的上药。
程南平白挨了一顿说,垂头丧气地小声叫了句“爸”。
程文秋替程水北处理完伤口,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爸不是怪小南,是怕小南以后照顾不好自己。”
程水北突然读懂了这话——这一年,他们的爸爸应该知道自己生了很严重的病。
“知道了,爸,我以后不会忘的。”程南抽了下鼻子,连带着把眼底的东西憋了回去,而后小声地嘀咕着,“再说了,我还有爸爸照顾呢。”
空气里是十足的宁静,程水北感觉到替自己上药的那只手都开始颤抖。
程文秋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手指也开始微微发力,像是在抗拒着什么。
在程南紧张担忧的目光下,程文秋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爸爸……会照顾小南的。”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程南也知道。
程水北洞悉着这个小院子里每个人的未来与过去,却只能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任由不能相认的父亲替自己上药。
程南假模假式地跑到水管底下洗了把脸,拍打干净自己身上的灰,将一个父亲跟前肆意调皮的自己又收拾回外人眼里懂事的模样。
程水北木然地看着,享受着他阔别已久的睡梦中才会出现的安宁平和,心中却有无限波澜,在冲不破的心之壁垒后激情荡漾。
“好了,这几天不要碰水。”程文秋终于忙活完,带着老茧的粗粝手指在程水北的后颈边上滑过,掠起小程心里的无限不可说。
程水北起身言谢:“谢谢。”
程南洗漱完在廊下炉灶和院子里来回跑了好几趟,将一个洗澡的大铁盆扣在地上当桌子,摆上做好的饭菜。
父子俩收拾东西准备吃饭,程水北依依不舍地看着,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没有理由继续叨扰下去,小院儿里的安宁不属于他。
“程叔叔再见,程南再见。”
爸爸再见。
哥哥再见。
鸟儿落在房顶,檐角的一块小石子跌落,和石板撞出清脆的声响。
……
程水北离开家无处可去,晃来晃去,竟然又晃到了遇到程南的报刊亭。
报刊亭的老伯姓张,上了年纪,走两步就要喘一下,程水北晃过去的时候,他正靠在一个装满废旧报纸的蛇皮袋上抱着军用水壶边喝水边休息。
看见程水北,张老头对这个早起挡了自己门头的傻里傻气的年轻人有些印象。
早上来往上班的人多,正是生意忙的时候,张老头忙着卖茶叶蛋,没空管顾别的,只看见这个年轻人在树底下站了会儿,似乎还和买完东西回家的程南说了几句话。
张老头朝着愣神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程水北招了招手:“喂,那个穿白衣服的小伙子,你过来。”
程水北地指了指自己,在得到报刊亭老板肯定的回答后,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
“您叫我,有事吗?”
张老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这个一看就不太机灵的年轻人和他脖子上多出来的紫色药水痕迹。
“受伤了?谁给你上的药?”
程水北一听他提伤口,就想去触碰后颈,又想起临走前程文秋的叮嘱,手举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尴尬地笑了笑:“嗯,擦破了点儿皮,我……程南的爸爸给上了药。”
“认识程南?”张老头又举着水壶喝了一通,砸吧着嘴继续问。
程水北想着他早起叫程南的样子,大约是多年的老街坊,只是他已多年不来城西,对一个看报刊亭的老大爷也不剩什么印象,只觉得隐隐约约是见过的。
“嗯……”程水北不好说自己认识,也不好说自己不认识,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张老头一听以为他认识程南一家,话匣子立马就打开了,眼神示意程水北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喋喋不休地说了半天。
“老程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老婆跟着别人跑了,家里什么也没剩,只剩他跟程南,病的病,小的小,过得这叫什么日子啊!”
程水北跟着唏嘘应声。
“程南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就聪明,还懂事,跟着老程没少受苦。就是这孩子,唉,可惜了……”
张老头说着,有人过来买烟。程水北不能白听人故事,机灵地先一步站起来帮忙。
忙完了之后,他坐回来急切地问:“可惜什么?”
他的哥哥聪明懂事,好好地生活在爸爸身边,怎么就可惜了?
“可惜程南这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不愿意再去上学,天天在外面疯跑,给他爸愁的啊。”
程水北印象里的哥哥,聪颖机灵,是那种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小孩儿。哥哥也从来没有厌学过,每回上学都最积极,拉着弟弟的手,穿过大街小巷到学校去。
“为什么不上学?”程水北想着,已经问出了声。
张老头叹了口气,一副看傻子的模样看了眼程水北:“还能为什么,因为钱呗。老程病了没法挣钱,程南这孩子大约太懂事,就不想上学了。”
程水北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报刊亭离开,也忘了自己是怎么又转回了家附近的小巷子。
他远远看着家的方向,在无人处愣愣地坐了一整天。
夜幕低垂,星河升起。
程水北无处可去。
路过垃圾堆,程水北看见一张洗得发白的条纹床单蒙在什么东西上。
掀开床单,下面蒙着的是一张破得不像样的老沙发。
团花模样的沙发已经旧到不能用了,裂开的口子里隐约还能看见崩开的生锈弹簧。
程水北往沙发背上摸,想摸到自己小时候顽皮用小刀刻上去的划痕——爸爸妈妈和程南程北永远在一起,可除了一手灰以外,他什么也没摸到。
程水北一屁股坐在破沙发上,看着家里的那盏小小昏黄灯火亮起又熄灭,听着巷子里深深浅浅的狗叫声,心想着:“要回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06章 第一年(5)
程水北早上是在破沙发上醒来的。
他扭了扭几乎落枕的酸疼脖子,靠在邻人浇花的水龙头下面洗了把脸,找了个公共卫生间照镜子整理好仪容,赶在程南和程文秋起床之前离开了巷子。
走的时候,他把破沙发又推回了垃圾堆。
回家去。
程水北上辈子跟母亲继父拧巴到十六岁就出门自己住了,后来又和章慈安扯上关系,理所应当地跑到禹南住在了一起。
他的大学也是在禹南读的。
程水北没有章慈安那样非人类的天才脑子,高考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大学也只是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读的普普通通的法学专业。
然后大学毕业,跟着一个相熟的学长,找了家事务所混日子。
程水北觉得,虽然自己不如章慈安那么牛,但靠着他上辈子学来的本事,在2005年找份工作活下去还是轻而易举的。
抱着这样的信念,程水北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印象里江朔当地有名的事务所进发了。
一上午,程水北跑了四个地方,从事务所到社区,大大小小和法律沾边的地方他都去试了。
却没想到都卡在同一个环节——身份证。
程水北此来不明不白,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这样算什么,又哪儿来的户口本身份证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所以哪怕他把自己的身份证号背得像花儿一样熟练,也只能看着查无此人的系统界面,然后在门卫们看傻子一样的目光里被赶出去,差点儿被人以挑事儿的名义送到派出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