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八年后+番外篇——by深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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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身份证,把程水北能想到的正经上班的路子全都卡死了。
他不知道冲到派出所主动交待自己是从2021年死过来的会不会被人当成逃窜人员抓起来,只能木木然又游荡回城西。
张老头弯着腰在理他那积满灰的卖不出去的故事书,程水北站在煮茶叶蛋的炉子前面饥肠辘辘地被蒸汽熏了半天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饥饿的力量过于强大——他茅塞顿开了。
“大爷,我帮您干活吧!”
程水北扛起水壶就开始往煮茶叶蛋的锅里吨吨吨倒水,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张老头再一次看见这个认识程南一家的小伙子,脾气也好了许多,笑盈盈地拍了拍程水北的肩膀:“老头我可没工钱给你啊!”
“没事,您给我口饭吃,给个地方睡就行。”
程水北想好了,当务之急是找个容身的地方。
他签不了工作,那租房子签合同肯定也不行,不如留在张老头这里,混口饭吃,往后的日子再细细打算。
这里离家近,还能遇见程南。
程水北和张老头说了自己的处境和想法,摘去了自己死过一回的部分,额外强调了自己没吃没喝快活不下去的可怜境地,顺便自吹自擂了一把工作能力,扬言不要工资,一天吃两包方便面,晚上睡报刊亭里就行了。
张老头听完了,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拍在程水北后背上的手掌猛一用力,将他推到了报刊亭的后头:“赶紧吃,吃完了把盒饭搬过来。”
报刊亭后头的泡沫箱子上摆着香喷喷的一份蛋炒饭,小程咽了咽口水,回身看张老头,他已经悠哉悠哉地打开收音机,跟着唱上了,颇有些老领导的姿态。
这是同意了?
程水北不敢细琢磨,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地扒拉完了蛋炒饭,将一次性筷子豪橫地往泡沫饭盒上一插丢进垃圾桶里,拍拍手掌,抱着旁边的一箱装好的盒饭给张老头送了过去。
十二点,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2005年的外卖小哥还没有满街跑,张老头开在闹市街头的这家小报刊亭,是来往过路的打工人解决午饭的最佳选择。
程水北从保温的大泡沫箱子里拿出来张老头批发来的盒饭,分门别类在简易桌子上码好。
他到底脸皮还是薄,几次想要吆喝都没有喊出口,最后只能是靠张老头的破喇叭吆喝“盒饭盒饭,三块五块的都有”,他就默默无声地收钱、装袋、摆盒饭、陪笑脸。
张老头不嫌弃他,程水北就把这活计做得极为虔诚认真,卖完盒饭还将桌子上洒出来的汤汁也擦得干干净净。
“不赖,”张老头赞许地看着正埋头收折叠桌子的程水北,“小伙子,你叫个啥?”
程水北头也不抬:“我叫程水北,你叫我小程就行……”
程水北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这个称呼并不是十分合适。
上辈子在律所,他已经习惯了前辈一口一个“小程”地支使他,可张老头口中还有个“老程”,“小程”理所应当该属于程南。
“叫我小北吧。”
程水北仰起头,对着太阳笑了笑。
张老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北啊,要是还饿的话就去吃包方便面。”
“大爷,我不饿,您还没吃饭吧?”
程水北收完了桌子,就拿着抹布逮哪儿擦哪儿,生怕张老头嫌弃他不够勤快把他赶出去。
张老头给自己准备的蛋炒饭被程水北三两口解决了,他自然是还没吃东西的。
经程水北这么一提醒,张老头脱了腰间的围布,看样子是要离开会儿。
“小北你看着摊子,我回家去吃点东西,盒饭太腻,老头子年岁大了又吃不得这些。”
张老头指了指报刊亭墙上摆着的形形色色的方便面,确认程水北有能力看好这个几平米的小小报刊亭后,挎着水壶和腰包,颤颤巍巍地朝着西边走了。
刚过晌午太阳大得很,路上行人少,来买东西的人也少。
程水北收拾好,躺在张老头的那张摇椅上准备眯一会儿。
阳光透过蓝色的印着矿泉水广告词的大遮阳伞洒在脸上,程水北拖着疲累的身躯单是躺着就觉得无比满足。
他的这副身子,先被章慈安蹂//躏过,又跑来跑去叫太阳晒过,接着帮张老头忙活过,实在是累坏了。
程水北没眯多大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买水买雪糕的上补习班的小孩儿把他从睡梦里叫醒,再忙活了一小会儿,张老头抱着什么东西也回来了。
小程把卖东西的六块五毛钱摊开了递给了张老头,张老头笑了笑,只接过了一块五毛钱,还把怀里的一包东西塞给了程水北。
“小北,拿着钱到街那头的澡堂里去洗个澡,这些是我儿子留在家里的衣服你应该能穿。去吧!”
张老头手指的地方是商贸区的大众澡堂,成人五块,小孩儿半价。
看着老人旋即转身忙碌的样子,程水北心里酸溜溜的。
他的确是想好好洗个澡,章慈安弄出来的那些痕迹还没清理干净,又顶着太阳忙活了这么一天,搁在以前,早被有洁癖的章教授嫌弃死了。
程水北于是不再推辞,接过东西就往记忆里大众澡堂的方向走去。
程水北足足在澡堂里泡了两个小时,一直到管拖鞋的老大爷扯着嗓子催了才慢慢悠悠地出来。
他换上张老头准备的衣服,将自己那件皱巴巴的白衬衫叠好准备拿回去洗干净——这可是他死前穿过的最后一件衣服。
收拾裤子的时候程水北才发现张老头如此“细心”的原因——他那条高级的浅灰色裤子上沾着不可名状的白色,还有洇出来的血迹。
他就是穿着这样一条裤子,来回奔走了一天。
第07章 第一年(6)
血迹在灰色裤子上看着不是很明显,但那些来历不明的白色,张老头也是个男人,没理由看不懂。
程水北的脸一下子臊出了红晕。
重获新生的第一天,他就丢了这么大的人。
小程想了半天,决定继续装傻。他把换下来的衣服胡乱揉做一团,装在来的时候提着的塑料袋里,哼着小曲儿回到了报刊亭。
张老头的儿子身量和他差不多,程水北穿着审美有些年头的短袖短裤,也不觉得嫌弃。
旅馆趿拉出来的拖鞋不能总穿,程水北琢磨着等挣了钱再换鞋,谁知张老头还贴心地给新帮工买了双凉鞋。
程水北过去的时候,张老头正装作不在意地压扁装凉鞋的盒子:“换双鞋吧,总穿着拖鞋像什么样。”
程水北脚一伸,正合适。
带着对张老头送衣送鞋的这份恩情的感谢,程水北干起来活更起劲儿了。
一整个下午,他把报刊亭里那些陈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旧报刊书籍一口气都收拾出来,装了满满两个大箱子,待人少的时候装上三轮车拉到回收站卖了十三块八毛钱。
程水北把十三块八递给张老头的时候,张老头没收,又把钱推了回来:“你挣的,该你拿。”
张老头解释说不是程水北他可能半年也不收拾一次,这钱是程水北的劳动所得,叫小程心安理得地收着。
程水北郑重地把这十三块八和白衬衫码在一起,然后将自己的小小行李收好塞在了报刊亭的角落里。
晚上十点半,送走了最后一波打火车站里涌出来的客人,张老头颤颤巍巍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程水北如他所愿留在报刊亭里。
小小的几平方的报刊亭,收了冰箱、煮茶叶蛋的炉子和外面摆着的货物,将将够摆下张老头的躺椅。
但程水北已经满足了。
他把躺椅搬到报刊亭外面,抱着胳膊躺下看星空。
2005年节能减排的口号还没喊那么响,2005年的江朔开车上路不会限号,2005年的星星还很亮。
银河边上亮亮的一颗叫牵牛星。
小时候程文秋带着两个儿子爬到房顶上看星星,总会讲牵牛星的故事。
“最亮的那颗是爸爸,后面跟着的两个小星星是两个孩子,爸爸带着孩子去找妈妈。”
爸爸带着孩子去找妈妈。
程水北听故事的时候不知道,牵牛织女星分开的时候,只有一颗小星星能留在爸爸身边。
第二天一大早张老头背着军用水壶来的时候,程水北已经把鸡蛋和玉米都煮上了。
“张大爷,早!”
程水北穿着原本属于张老头儿子的军绿色短袖,乐颠颠地忙活着。
有了十三块八,就会有二十三块八,三十三块八。
程水北想得很明白。
废旧报刊几个月只能卖一次,程水北今天忙活之余,就得想个别的挣钱的法子。
他把煮好的鸡蛋和玉米放到保温的泡沫箱子里,这样就能时不时地把炉子空出来。
程水北找出来张老头平常热饭用的小锅,又拿了张纸箅子写上“代煮方便面”挂在旁边,没多久还真来了生意。
来的是位刚下火车的小伙子,清晨的风冷飕飕,他想吃口热乎的。程水北就将他选好的方便面在小锅里煮好,又按照他的吩咐加了个荷包蛋进去,再倒回桶里。
这么来回一倒腾,就挣了五毛钱的忙活费,一个茶叶蛋的钱就出来了。
程水北捧着从张老头手中分来的五毛钱,比从前挣了五万块都要高兴。
张老头看着傻乐的小程,也跟着一起乐:“小北啊,大爷不叫你白忙活,到月底算算这个月多挣的那些,咱爷俩一人一半!”
张老头执意说生意好是因为小程的加入,因为报刊亭每日收入不定,不好给他算工钱,便索性和程水北打商量,以这个月生意的涨幅作为他工钱的来源。
程水北对2005年的钱财暂时还没有太大的概念,只想着距离程南九月份开学还有一段时日,不如先这么算着,笑盈盈地应了。
这一天,程水北靠着煮方便面,挣了四块钱。
他拿出一块钱买了一袋洗衣粉,问张老头借了个盆将衬衫裤子都洗了晾在报刊亭后头,算是有换洗的衣服了。
程水北本来还以为自己早起能碰见来买鸡蛋的程南,可连等了几天也没遇见,这才明白五毛钱的茶叶蛋对程南来说也是奢侈品,是一周只能吃一次的奢侈品。
几天之后,程水北终于见到了来买鸡蛋的程南。
程南驾轻路熟地挂在柜台边上和张老头打招呼,程水北远远看见他来,背过身假装不动声色地替他捞鸡蛋。
“爷,你请帮工了啊!”
程水北那天正好穿着张老头儿子的衣服,只留个背影,程南一眼没认出来,只看见小小报刊亭多了个人,以为是张老头请的帮工。
“可不嘛,你看看是谁?”
张老头接过程南递过来的五毛钱,程水北正好捞完鸡蛋转身。
程南认出了他:“是你?!”
小屁孩儿的语气里又惊又喜,颠颠儿地凑到程水北面前,看了又看。
程水北一时语塞,什么也不好说。
倒是程南,连鸡蛋也忘了拿了,抓着他的胳膊问个不休:“你在这里工作吗,你现在住哪儿啊,脖子和腰上的伤好了吗?”
程水北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回答起,可没等他回答,程南又自顾自地说起来了:“我爸说了,你要是伤还疼就得去看医生,要是好点了可以改天再来我家换药。”
他一直都知道,爸爸是个热心的老好人,如今却是第一次作为一个陌生人,感受到来自程文秋的善意。
“好……好些了,谢谢。”程水北遇上程南,在张老头面前的那股子机灵劲儿全都没了,只能木讷地挠着头。
得知程水北还得忙活一阵子,不能跟他一起回家换药以后,程南的脑袋都耷拉下来了,最后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拿着茶叶蛋和程水北塞给他的两根火腿肠准备打道回府。
“那你忙完了记得去我家换药,你去过的,二道胡同那里。如果忘记了的话,张爷爷知道我家地址,让他告诉你。”程南继承了程文秋的热心肠,再三嘱咐怕程水北找不到路,又拉着张老头嘀咕了一通,这才放心。
程水北心里又酸又涩,冲着程南离开的背影看了又看。
“好,我忙完了就去。”
程南来了,四舍五入还带来了程文秋一切都好的消息,对于挣扎过活的程水北来说,实在算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
小程的生活在逐日变好,在他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且适应了2005年的一切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又把他的虚无幻想砸回了现实。
那是个风和又日丽的清晨,程水北忙过早起人多的一阵子,靠在柜台上枕着报志眯眼养神。
一只素白的手扣在程水北昏昏欲睡的脑袋旁边,修长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柜台。
程水北登时清醒,以为是有客人来了,挣扎着直起身子,口中含糊不清:“您要点儿什么?”
那只手收回去的动作顿了顿,留在了柜台边上,扒着玻璃的指节微微用力。
张老头在柜台上面挂满了报纸和杂志,程水北的视线被阻挡,一时半会儿看不清外面的状况。
外面是良久的沉默,在程水北耐不住性子要出去看的时候,站在窗外的人终于开口了。
他说:“那天晚上,是你吗?”
第08章 第一年(7)
程水北打了个激灵,脊柱就像一万条小虫子爬过一样,酥酥麻麻。
对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