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八年后+番外篇——by深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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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慈安生气的时候不会发火,只会慢条斯理地和程水北讲道理,最后陈述事实,并反问他。
——没有事先做准备工作的,是你吗?
——把事情拖到最后一天的,是你吗?
程水北能清晰地回忆起章慈安戴着眼镜的斯文模样,克制又沉稳。
就像现在这样。
——那天晚上,是你吗?
程水北彻底丧失了语言能力。
一起生活了八年,有些事情早就刻进了灵魂里。
放在过去,程水北会不顾一切地去亲吻章慈安,把他的金丝边眼镜摘下,从额头细细密密地吻到嘴唇,到下颌,到章教授颤动的喉结。章慈安若是推开他,程水北会缠得更紧。
最后缠进卧室里,生气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现在的他不能。
几乎过了一分钟以后,程水北的脑子才恢复正常。他突然想起致命的一点——外面这个就算是章慈安,也只是十八岁的章慈安。
不是三十四岁说一不二的章教授。
程水北有了主意,晃晃脑袋保持清醒,准备装糊涂。
“你说什么?”
程水北这一反问,站在报刊亭门口的人显然有些不耐烦,轻轻咳嗽了两声才回应:“那天晚上,江东宾馆,是你吗?”
来往的还有行人,他连地址都当众说了出来,确实是程水北没有想到的。
程水北往后缩了缩,躲开递货物的那个小窗子,企图继续逃避自我。
可外面的年轻人接着开口:“你出来,我和你当面说。”
出去上厕所的张老头已经回来了,站在门口问程水北:“小北,外面那个学生样的年轻人是不是来找你的?我远远看见他在树底下等好久了。”
等了好久,直到张老头离开,报刊亭只剩程水北一人才肯露面。
程水北心知躲不过去,给张老头赔了个笑脸:“是,一个朋友。那什么……大爷,我出去一会儿,麻烦您先看着。”
张老头已经叼着烟抽上了,摆了摆手,就放程水北走了。
程水北绕过“报纸墙”,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十八岁的少年人。
少年穿着宽松的运动服,身躯好像比程水北记忆里的那个更薄弱些,却带着少年的英姿勃发,似有凛冽的风气自骨头缝里冒出来,直吹到程水北的脸上去。
章慈安扭过头来,还是那天清晨的样子。
这一年的章慈安视力还好,没有带眼镜,以至于程水北这样看着,甚至觉得他眉眼处有些单薄。
“到树底下去吧。”
程水北指了指远方,没有多说什么,用看也不看扭头就走的假意潇洒的动作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失措,一直走到不远处的槐树跟前,仍旧背过身去不敢看他。
哪怕这个章慈安只有十八岁。
章慈安跟在程水北身后,躲过来往的人群,径直开口:“那天……”
“那天是我。”程水北心知章慈安做事和做学术一样,一贯是不问出个结果不罢休的风格,抢在他问话之前就坦然承认了。
章慈安被打断以后没说话,程水北心虚地咽了咽口水继续说:“但是那天我喝多了,你应该也喝酒了。我看见你的学生证了,你今年高考完也成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睡了一觉醒来接着做陌路人,有些话心照不宣,别再问了。反正我们也不认识,不是吗?”
程水北还是学会了章慈安那套说反话逼问人的方法,并且用在了章慈安身上。
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程南和程文秋都认不出来他,那十八岁的章慈安也没理由把他和邻居家那个三天两头叛逆离家出走的十岁小男孩联想起来。程水北只要咬死了自己不认识章慈安,不想和他扯上关系,难不成章慈安还能硬贴过来非要负责吗?
二来章慈安今年高考,下半年就该去禹南读大学了,他们老死不相见,自然就避开了。
程水北的小算盘打得极好,一番话连珠炮一样,还真的把追上门来打算要负责的少年给说愣了。
“不认识……”
身后的人听完了一大段话,重复了这三个字,语气里还带着点失望,似乎是没料到程水北会说这样的话。
程水北心里已经开始计数,他这样驳人情面,按照记忆里的章慈安的行事风格,被这样对待以后早就摔书走人了,程水北在想,数到几章慈安才会走。
可日后的章教授再威风,这一年也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的少年重复了两遍“不认识”,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如果程水北背后长了眼睛,就会发现章慈安此刻正盯着他脖子后面伤口痊愈后留下来的红痕,目不转睛。
程水北不自在地揉了揉脖子,想起个重要的事情来:“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章慈安要是不认识他,怎么能在十多天后又找回城西,该不是他露馅儿了吧?
程水北问话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仍旧没回头,盯着树皮上的纹路看,势要把一棵树的春夏秋冬都琢磨明白。
“监控。”
章慈安回答。
“我醒来以后看了监控,老板娘说你往西边走了,我找了好几天才在这里找到你。”
程水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看来聪明的人一直都聪明,换作是他,可想不到去看监控查一个一夜情人。
年轻人不知道程水北心里的小九九,仍在说着:“我没想过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你要是遇到困难,可以找我。”
这是负责不成改用钱砸了?
不是章慈安提醒,程水北都差点忘了章慈安还有个做生意的父亲,家财万贯,他们一家也住在城东的富人区,过着纸醉金迷的好生活。
就连章慈安身上这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运动服,也是四位数的牌子货。
四位数,在2005年的江朔,可能够程家人吃个一年半载了。
程水北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表情来壮势,而后转身,强定心神直勾勾地盯着章慈安的眼睛看,边看边轻笑道:“你这就没意思了,成年人的快乐,谈钱多俗啊。你也舒服了我也爽了,该忘就忘了吧。”
“你放心,我绝对不往外说,不会误了你的前途的。你该上大学上大学,该交朋友交朋友,咱俩就是一过客。”
“……小伙子,你还年轻,别把这事儿想得太重要。”
程水北假模假式说教了一大通,又凑在章慈安耳边故意轻声说:“下回和别人那啥之前多做做功课,我现在屁股还疼呢。”
说完,程水北拍了拍他的肩膀,昂首挺胸地从比自己还高半头的少年跟前潇洒走过。
然后灰溜溜地钻进报刊亭,在报纸和故事书的缝隙里眼看着章慈安在树底下又站了好大一会儿才离开后,终于长舒一口气。
小青年就是好糊弄。
作者有话要说:
章教授的死亡威压。
第09章 第一年(8)
转眼到了月底,七月三十号,程水北送走了又来买茶叶蛋的程南之后,和张老头趴在一起算这个月的盈利。
张老头从腰包里掏出来记账的小本本,带上老花眼镜眯着眼一行一行地念,程水北就抱着个破计算机,“归零”、“记忆加”、“记忆减”地按。
一直算到摸黑,爷俩的糊涂账才算完。
“咳咳,本月……”
张老头正经起来,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整理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领带,倒把程水北的心也给吊了起来。
挣的是多还是少,够程南的学费吗?
程水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张老头终于不卖关子了,笑眯眯地接着念:“本月收入4500元,扣除本钱,盈利3500元。上月盈利是……我找找啊,找到了!上个月盈利是2300元。”
3500减去2300再乘个二分之一……程水北心里飞快计算着。
六百!
他挣到了六百块钱。
纸媒时代,报纸和杂志书籍的魅力是无限的,就连张老头这个小小的街角报刊亭,也能靠着卖书卖报加上卖茶叶蛋挣个几千块。
程水北记得,家里那个小院一年的房租是7200。
程水北还记得,他和他哥的户口不在江朔本地,08年之前异地上学要交借读费。
而这一年,程南一学期的学费是480元。
程水北挣了六百,挣到了他哥一学期的学费钱。
往常吃饭轻而易举就能吃下去几百一千的程水北,此刻无比珍重地从张老头手中接过这比命都重要的六百块钱,差点儿泪洒当场。
“行了,六百块钱,看把你乐的。对了,你再去算算你煮方便面的钱,那个钱我一直没记,都算你的!”
程水北后知后觉自己还有一笔不小的财富,赶紧去找他装零钱的那个棒棒糖罐子,哗啦啦往外一倒就开始查钱。
“五毛,一块,一块五……”
煮一包方便面挣五毛钱,这半个月,程水北煮了81包方便面,挣了四十块零五毛。
而程南的书本费,一学期恰好是四十块。
程水北抱着这些钱,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还傻乎乎地给张老头鞠了个躬。
“行了行了,六七百块钱拿在手里也不算个小数,要不我去替你开个卡,你存起来?”
张老头的提议不无道理,六百不是程水北平日里存的那些一块和五毛,六百在这一年算是个大数目了。
程水北摇摇头:“不用,大爷这钱我有用,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程水北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想好了,把钱交给程南,或者悄悄地放在家里的窗户外头,程文秋找不到钱的来处,只会以为这是一笔横财,程南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程水北越跑越快,迎着夕阳,跑出一个英雄的姿态。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英雄,只是一个回不了家的孩子。
正是吃晚饭的时候,程水北一路跑,闻了一路的饭香。
站在家门口正纠结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把钱送进去的时候,程水北发现院子里有些不对劲儿。
别人家都在吃饭,而他家这院子里安静得好像没人一样。
难道是人出去了?
不对啊,大门还敞开着。程文秋一向是谨慎的,不可能人走了还不锁门。
程水北越想越不对劲,大着胆子直接进了门。
院子里果真空无一人。
可能是上天给他行方便吧。
程水北想把钱塞到窗台上用砖头压好了就走,隔着窗户隐约却听见里头只有老电视滋啦响的声音,没有人声,
程水北试探地叫了声程南,无人应答。
而原本摆在走廊里的煤球炉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程水北直觉不对,一脚踹开门,看见了床边上的煤球炉,还有父子俩此刻的样子—— 程文秋躺在床上,程南昏倒在桌边。
煤气中毒!
程水北脑子里登时闪过赖在章慈安身边的时候看过的章教授的那些授课ppt上的内容。
……火灾丧生人员还有绝大多数死于窒息和一氧化碳中毒……生活中的煤气中毒也多是一氧化碳的缘故……一氧化碳中毒的症状是……嘴唇发白,皮肤呈现樱桃红色……
程南倒在床边,父子俩的样子全都对上了。
程水北来不及细想,先捞起程南抱到院子里通风的地方,紧跟着又把床上躺着的程文秋扛起来,费了老大的力气也背出门去。
他捂着鼻子回去打开门窗后用座机拨打120:“喂,是120吗,我这里有人煤气中毒,很急,我该怎么办……”
程水北打完电话忙里忙慌又回到院子,回想着刚刚从电话里听来的和从章慈安身边路过的时候偷瞄看见的急救措施。
……中毒者平躺于通风处……昏迷患者要将其头部偏向一侧防止引起窒息……
程水北没有办法也急出了办法,他大声呼喊来邻居,一伙人手忙脚乱的请来附近的诊所大夫,终于,在救护车的声响远远响起之后,程文秋和程南先后咳嗽着醒来。
程水北急出的眼泪,在看见爸爸和哥哥苏醒的时候,终于抑制不住地下落。
程文秋虚弱地抬头看了一眼身边安好的儿子,然后紧紧攥着程水北的手不肯松开。
程水北已经说不出话来。
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
程文秋身子虚,刚清醒片刻又要昏倒,救护车还没到,程水北急得背起他就往外迎。
邻居抱着程南紧跟其后,程水北感受着背上父亲的重量。他是那样的瘦弱,几乎一阵风就要把他吹走。
程水北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一阵风。
他向着救护车来的方向奔跑,小声地朝肩头昏迷不醒的父亲呼唤:“爸爸,你们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有我呢!”
夕阳洒在小程奔跑的倔强身影上,他只想快一点,更快一点。
绿衣服的救护人员接过程文秋,程水北卸力一头栽进泥地里,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终于”。
终于有一次,爸爸和哥哥出事的时候,他在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报刊亭的收入没有考据,可能不太合理,海涵。还有一些急救知识是问来的,生活中还是要寻求专业人员帮助。
明天就过年啦,好耶!
第10章 第一年(9)
救护车拉走了父子俩,程水北揣着他那来之不易的六百块钱,以家属的名义,理所应当地跟着去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