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家都有秘密——by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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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东西可以挂在高处,但原泊逐没什么力气, 就把它放在了地上,将鸟儿放上去。
做完这一切, 他站起身来,忽然感到头一阵晕眩。
这实在是种少有的体验。
因为原泊逐就算只是个普通人,身体素质也强过绝大多数人。普通的发烧感冒对他而言,睡一觉就会好, 所以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然而他没有意识到, 他今天奔波了一整天, 精神一直处在高度集中状态, 明明从山上下来就已经烧到四十度,却一颗药都没吃,加上连续几宿没有怎么睡觉,大脑已经彻底疲惫。
更重要的是,原泊逐过去总是情绪稳定,将一切注意力只放在自己身上,外界的一切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心情。现在却接二连三被别的事情所影响,情绪起伏过大。
现在突然放松下来,就感到一阵心悸,身体有种撑不住了要罢工的错觉。
在他强撑着去浴室冲了个热水澡,又举步维艰地倒了杯热水,再把吃饱了开始打盹的鸟团子安置在卧室角落后,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他病倒了。
咚的一声,原泊逐晕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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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泊逐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追溯到上一次,做这样漫长的梦,还得是在他筑基以前……少说八百年光阴。
并不是修行的人都不做梦。
只是原泊逐是个例外。
在原泊逐过去的世界,梦境最容易反应出修行之人的弱点和最真实的想法。
初入道门的人,通常都会有一个受戒礼。
打坐入定后会进入虚实相生的幻境,识海里会接受七情六欲的考验。人的意识陷入其中,分不清真假,道心不定,便会受戒失败。
很多人受戒多次都不一定能成功经受住考验,但不受戒就无法筑基,所以这是必经之路。
一旦他们成功从自己的七情六欲中脱离,就会明白未来修行道路上,阻碍自己最多的是什么。
野心、欲望、情感。
这些只有在潜意识中纠缠自己的东西,清醒时往往找不出来,进入虚无幻境,就会被无限放大。
每个人要行戒之事往往大不相同,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割舍欲望的方法,有些人修行百年,最后仍然泥足深陷。
简而言之,只要能在虚实幻境中证道悟心,那提升修为就是轻而易举的事。
所以有很多修道者,下至筑基,上到大乘,无论到了哪个阶段,都仍然会主动进入自己的梦境中,去了解自己的七情六欲,寻找自我的突破。
只有原泊逐不曾。
他历来是修真界的一个特例。
因为生来便寡欲清净,所以受戒也比他人更容易,在其他少年还沉湎于梦中的美好时,他已片叶不沾身地醒来。
原泊逐从未在幻境里受过七情六欲之苦,因而后来也不太需要靠幻境来突破瓶颈。
世人都称他是先天的道心,生来里便有神格在骨,每个人都认为他必定是当世第一个突破渡劫期的仙尊。
连原泊逐自己也这么认为。
并非他被谗言阿谀捧得自大,而是原泊逐这一生的修行都很顺遂,几乎没有让他吃力的事。
唯一的一次失败,便是从渡劫期到化神期那一晚的雷劫。
修行最高境界,从大乘期,到渡劫期,再到最后的飞升化神。原泊逐是唯一一个修为到达渡劫期巅峰的人。
也就是说,当年他只要挨过雷劫,便能成仙化神。
可雷劫不是看谁皮糙肉厚,谁的修为高,便能生扛过去。
它劈的不是肉身,而是元神,端看修行者的心性是否足够坚定。
一般来说,能将七情六欲都戒个干净的人,元神必然强大无比,心性纯粹且坚如磐石。这也是大乘期修士们一直渴望突破的瓶颈。
大家都认为,像原泊逐这样,六根比佛门中人还清净,那必然能轻松度过雷劫。
偏偏原泊逐没有挨过他的雷劫。
起初他也想过,是否是穿书的神秘力量导致他的渡劫中断。
但时间久了,原泊逐反而慢慢明白。
他是注定要失败的。
因为他从未了解过自己的七情六欲。
甚至到了今天,原泊逐的欲望与野心仍旧是一片空茫。
他看着自己梦境里,来来去去都是一些无相之辈,眼耳口鼻一概没有,像被捏造出来的泥人。
与他擦肩而过时,他们嘴里还念着当初筑基前从师尊那儿听来的戒词。
原泊逐竟然有些失笑。
这么多年了,他竟一点长进也没有。
当年受戒时,便什么都看不真切,而今世事浮沉,他都历经了两个世界了,竟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乏善可陈,单调重复。在这梦境里,他找不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欲望的东西,又要怎么戒?
身边的场景,从宗门天山,到阡城一中。
来来往往的人,从穿着道袍的子弟,到穿着校服的学生。
原泊逐走到校门口的一把长凳上坐着,看着熟悉的场景里,不断路过一些没有脸的人。
他并不着急,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
这些并不是什么恐怖噩梦。
而是他所有潜意识勾勒出的化相。
之所以看不清楚脸,是因为原泊逐从来没有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他不一定真的记不得他们的长相,但一定不在乎他们的存在。
有些闭关大乘修士,可以在梦境里这么看几十年,就为了从无数个不重要的人事物当中,提炼出那一个重要的瞬间。
但原泊逐没有怎么抱持希望。
且不说他早就已经不再修行,单就是说在这个新的世界观里,根本也没有一个明确的“飞升”的途径。
所以原泊逐现在只是在等。
等他的虚实境自己破掉。
但这场梦尤其漫长。
原泊逐甚至能感受到春夏秋冬的更替,岁月的流逝,和他自己耐心的逐渐告罄。
额头上忽然低落了一滴冰冷的水。
他抬头,发现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来。
原泊逐蹙眉。
这不应该。
虚实境里的环境一般是不会随便更改的,除非他本人的心情有极大的起伏,或是受到外部力量的动摇。
原泊逐现在的心情很平静,他没理由让天空下起雨来。
原泊逐站了起来,打算想点办法快些打破这样毫无意义的幻境——他现在毕竟不是修行之躯,现实中的身体是个发烧到四十度的普通人,如果在幻境里待久了,再醒来说不定已经把人烧没了。
梦是潜在的欲望。
既然他出现在学校里,说明他的潜意识里,将这里看成了藏匿欲望的地方。
原泊逐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欲望。
但他采取了一个有些作弊的方式。
他一把火烧了学校。
看到原泊逐拿一根火柴纵火时,保安和进出的学生都停下了他们的动作,站到原泊逐身后去。
梦境受到主人意识的影响,学校很快燃起熊熊大火。
但原泊逐在门口站了半天,也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这火似乎没什么用。
他左右看了看,企图再找别的办法。
这时,从烈焰中突然跑出来一个身影。
在原泊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咻的一下跳到了他身上。
原泊逐也很奇怪,自己怎么就把人接住了。
“吓死人,怎么烧起来了!”
这人吊在原泊逐身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已,但精神十足。
“……”原泊逐看清了他的脸,没有说话。
不知为何,早有所料。
“阿逐,你怎么没进来救我?”
林双徊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眼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水珠,他看着原泊逐可怜兮兮地问,“我刚才差点就死了,毛都烧焦啦!”
原泊逐试图把他放下去。
但这很难。
林双徊把他抱得很紧。
“阿逐,我等了你很久。”
原泊逐在回想自己受戒那一年的情景,其他人在幻境里碰到了考验时,通常是怎么应付过去的?
好像当时他醒得太快,没有了解这一步。
“阿逐!”林双徊一口咬住他的下巴。
“你……”
原泊逐知道他是假的,但这种接触过于真实,让他短暂失语。好一会儿,才干巴巴说了句,“松开。”
“好啊。”林双徊上一秒松开,下一秒又咬上他的耳朵,嬉皮笑脸的样子,让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雨下大了。
在林双徊叼着他的喉结磨了两分钟后,原泊逐终于拎起他的后脖领子,把他放了下去。林双徊耍无赖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望着他。
原泊逐说:“让我出去。”
“不呢。”林双徊歪着脑袋看他。
原泊逐忽然抬手,放在他的眉心处,再次低声道:“让我出去。”
“你要杀我?”
“对。”
“你不会的。”
“可以试试。”
两个一站一坐,竟然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原泊逐的手指忽然一颤。
很莫名其妙的一种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他的小指。
他蹙眉,以为这又是虚实境里的影响。
原泊逐决定一巴掌拍碎眼前被捏造出来的假象,但掌风刚一落下,林双徊的眼泪哗啦一下就涌了出来。
把原泊逐看得一怔,堪堪停住了手。
不等他再有任何动作,地上的人突然蹭起身来,抓住他的衣角往上一扑。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杀我的,我们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林双徊笑嘻嘻地掐着他的脖子,没有用力,下一刻忽然吻了上来。
但原泊逐偏过了头,没有让他碰到嘴唇。
只是自己的幻境而已。
没理由被自己的潜意识所掌控。
“无趣无趣!”林双徊指责他,“亲一亲都不行,怎么会有你这么没意思的人!”
原泊逐从善如流:“你早该知道。”
说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戳到了他的眼皮。
原泊逐奇怪地抬手摸了一下,什么都没有。
他开始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从这场雨,到他身体细微的触碰,到现在眼睛的疼痛。
这不是梦境里的感官。
是来自现实的触感。
“原泊逐,你什么时候才肯承认你喜欢我呢?”
“……没有这回事。”
“没必要连我都骗吧?”
林双徊震惊了,但他作为原泊逐的潜意识,非常体恤原泊逐,“哦,我知道了,你要离开这里,所以不能顺着我的话说。那好吧,我就假装没有这回事。”
原泊逐忽然觉得窒息。
生理上真正的窒息。
好像鼻子埋进了冰冷的水中,根本无法呼吸。
一种濒死的错觉致使他无法控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忽然他感觉四周一切都在坍塌。
他与林双徊的中间裂出一道深渊。
林双徊就站在对面,冲他挥手,道:“骗人不好,你别再骗人了,拜拜哦!”
“……”
原泊逐一个多余的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虚实境还没来得及从内心深处被勘破,先被外界的神秘力量打破了。
原泊逐猛地从窒息中醒来。
他眼皮很重,只能虚睁着,想看看是谁打算谋杀他。
然后就看见了一只忙碌的鸟团子。
原泊逐仍然躺在客厅的地上,模糊的视线里,看见鸟团子从厨房抓了一张打湿的纸巾,呼哧呼哧飞过来,爪子一松,纸巾精准落在原泊逐鼻子上。
原泊逐算是知道,梦里那股窒息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它显然也很慌张,赶紧飞下去,用嘴叼起纸巾边角,努力地往上提溜。
好不容易把纸巾拎到原泊逐的额头上了,它又开始忙活。
先是飞到原泊逐的手边,叼起他的小手指,企图把他拖进卧室。但扯了半天,也实在没办法把一个一米八几一百多斤的人给拖动,于是疲惫不堪地瘫在原泊逐手边喘了喘气。
等它歇够劲儿了,又飞起来,这次的目标是沙发上的小被子。
它拽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把一张柔软的空调薄被拽到地上,然后哼哧哼哧地把它扯到原泊逐跟前,用最后一点力气,把被子盖到了原泊逐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小鸟这一辈子的辛勤劲儿都用完了。
它趴在原泊逐的胸口,喘了好久。
原泊逐也不想看它这么折腾,但浑身没力气,躺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一鼓作气地坐起来。
他胸口的小鸟团子一个顺势翻滚,向下落去。
原泊逐接住了它。
看到他醒来,它高兴极了,叽叽喳喳叫了好一会儿,贴着原泊逐滚烫的掌心来了个托马斯回旋,最后脑袋着地。
原泊逐有负它的兴奋。
因为他并没有好转。
从地上撑起来已经是最后的一点力气,原泊逐的头依然昏沉,典型的高烧症状,他不得不去翻药箱,吃了一颗退烧药。
原泊逐甚至记不得自己最后是怎么躺进被窝的,唯一的记忆就是小鸟团子激动地站在枕头处,脑袋贴着他鼻尖蹭了好一会儿。
其实那时候原泊逐就应该注意到的,它不再是一只意识混乱的小鸟了。
但他当时实在太迷蒙,加之被它蹭得有些痒,也没多想,直接将鸟团子一把握到手心,几乎是抱着它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