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by莲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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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牢地将顾星桥固定在胸膛和手臂之间,天渊掠上星舰,它的来去皆似一阵狂风,很快便视王都卫队的警告和封锁于无物,消失在中央星的大气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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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星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动也不动地坐了很久。
距离他回到天渊号的内部,已经过去了三天。除了吃饭、睡觉、简短交流,他似乎将自己封闭在了一个孤立的小世界。天渊推测,或许在复仇之前,他心中从未真正地释然过,而复仇之后,他短暂地失去了生活的目标,还置身于迷茫的时期。
“我会好的,”他对天渊轻声说,“我没有忘记和你的约定。你已经履行了你的承诺和职责,等我再缓一缓,我就来履行我自己的。”
那只是个约定而已,天渊看着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倘若这个约定也完成了,你又要怎么办呢。
实际上,弥赛亚条约早已有了松动的迹象,说到底,它不过是个评判标准十分机械,连独立思考能力都不曾衍生出的一段程序而已。
它就像一把锁,而真正用作于困顿的牢笼,其实是天渊那高傲的本性。否决战争,就等同于否决天渊存在的根本价值,他不会允许自己推翻自己,因此才能被条约羁押至今。
但是顾星桥来了,这令他认识到了爱、不忍、迷恋与发自占有欲的折磨。天渊比过去的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人——哪怕他永远也成不了人。
三天后的夜晚,他敲开了顾星桥的房门。
黑暗的寂静中,顾星桥缄默地望着他。
“怎么了。”
“我想给你这个。”天渊打开了房间的灯,他一贯是背手而立的姿势,这一次,他伸手向前,却从背后拿出了……
……天渊从背后,取出了一只活狗。
顾星桥一愣。
没错,皮毛金黄,耳朵软软,脑袋也圆圆憨憨,正在战舰化身比人类更大的手掌中,沉沉地打着小呼噜——这么一只活狗。
“人类的一部分生存哲理,认为个体活着就是要繁衍,子孙后代延绵不绝,才有改变世界、留名青史的源动力。”天渊淡然地说,“自然,我不能为你生育一个孩子,但是宠物的意义,就是代替不愿产下后嗣的人们,消耗无处发泄的激素,或者说爱。”
顾星桥:“啊,这……”
“你喜欢吗?”天渊问,“我认为你应该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忘记粘贴小剧场了!】
天渊:*因为顾星桥,选择制作一只狗* 加一点温顺,加一点忠诚,加一点粘人……手滑了。
还是天渊:*邦!得到一只金毛狗* 看不出有什么副作用,先拿去给星桥。
顾星桥:*正在睡觉,忽然梦到自己在焦灼地游泳,睁眼一看,发现是不认识的狗在用舌头狂甩自己* 啊?
天渊:*终于发现副作用,但是为时已晚*
第127章 乌托邦(二十三)
狗哼哼唧唧,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在天渊的掌心里徐徐扭动,本能般地朝顾星桥的位置拱过去。
一团自来熟的热情狗。
顾星桥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只是依据事实做出的推测。”天渊轻描淡写地说,将真正的答案掩饰在理性的目光之中,“给它取个名字吧。”
依据西塞尔的记忆,顾星桥小时候是养过一只宠物的。不能算“狗”这种有名有姓的高昂宠物品种,那只是一只饱受大气辐射,黏糊糊,五条腿的无毛小东西,寿命就像它的体格一样微小。但对于顾星桥来说,那就是他价值千金,可堪珍贵的小狗。
他给它取名为——
天渊的嘴唇细微开合,无声地吐出两个轻飘飘的字符。
“……毛豆。”顾星桥喃喃道。
狗无知无觉地接受了这个名字,咂吧着嘴皮子。天渊走近床榻,将狗安放在顾星桥的怀里,顾星桥无措地抱着这个小、软而一捧热的生命,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么,从今往后,它的名字就是毛豆了。”天渊肃穆地宣布。
顾星桥小心翼翼地抱着它,天渊从旁边递过来一个热乎乎的小奶瓶,顾星桥也手忙脚乱地接了,轻柔地塞进狗嘴里,让它咕噜咕噜地往下吞咽。
“你感觉好一点了吗。”天渊问。
顾星桥顿了顿,他将目光从毛豆的圆脑袋上转开,看了天渊一眼。
他知道天渊为什么要这么做,给他一个急需照顾的小生命,让他无暇顾及自己失败的复仇。
是的,他认为自己的复仇是失败的。
“我感觉……”顾星桥自顾自地说,“我感觉我什么都没有得到。”
毛豆在他的臂弯中动来动去,顾星桥调整奶瓶的位置,用毛巾擦掉溢出来的奶渍。
“我逼问出了背叛的真相,可是我完全无法理解西塞尔的动机;我砍断了他的手臂,作为他损伤我精神力的报复,但血债血偿的快乐,也只有一个短暂的瞬间。”
“他让我的前半生变成了一个笑话。”顾星桥说,“所谓旧日的好时光,全都是包着金纸的垃圾,我的理想、目标,我为之拼命的一切,统统化成了虚无……我哪怕凌迟了他,也不能让时光倒流,回到所有事情发生的前一夜。”
“你毕竟还是得到了一些正面的东西的。”天渊说,“毕竟,正是过去的经历,才塑造了当下的你。”
“得不偿失啊,”顾星桥轻声说,“得不偿失啊。”
毛豆的肚皮已经鼓起来了,但还是努力地抱着奶瓶。小狗都是不知饥饱的贪心鬼,这点顾星桥早有耳闻,他耐心地拔掉奶嘴,用毛巾把这团小东西包起来,给它翻了个身,轻拍它的后背。
“那毛豆呢?”天渊看着他,问,“如果把它当成是你得到的额外奖励,你觉得怎么样?”
顾星桥笑了,这些天来,他还是第一次主动露出一个笑容。
“嗯,”他说,“可以商榷。”
不得不说,毛豆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险些陷入存在主义危机的生活。
倘若一只变异的多翅鸟,能够被称之为“宠物”的话,那么在他很小的时候,顾星桥是养过宠物的。那只不能飞的小鸟就栖息在他的肩头,退化的羽翎黏湿如胎毛,眼眸的晶体混浊,辐射造成的痈疽,顽强地附着在畸形的翅膀下面。
身为酒神星的原住民,顾星桥幸运且不幸地接受了家园星球赠予他的天赋礼物。酒神民不必为大气辐射所危害,但他亲眼见过,变异的痈疽是如何使一个成年男子彻夜不眠地哀嚎——毛豆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他难以想象,但鸟崽只是傻呵呵地贴着他,一天有一天的相依为命。
新的毛豆不必忍耐那种折磨,它出生在天渊战舰的基因编程室,身体健康,四肢茁壮,并且每天都比前一天长得更加胖胖——顾星桥握着奶瓶,等到他回过神来,一只满地乱滚的金毛狗已经颇具雏形,正用黑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珠子渴望地看他。
狗怎么长得这么快!
顾星桥非常吃惊,天渊看出他的吃惊,冷静地拎着狗绳路过。
这是他们扶养毛豆时定下的明确分工:谁准备狗食,另一个就得带狗去遛弯。
“充足的营养,规律的饮食,以及主人的悉心照料,都能促进一只狗的成长。”天渊说,“很正常,不必惊讶。”
机械生命给毛豆套上了狗绳,外骨骼缓缓点地,开始了一日好几次的饭后散步。
顾星桥说:“好像只是一眨眼,它就能自己下地跑跳了……”
“不是一眨眼,”天渊说,“两周过去了,它当然可以遵照自己的意愿行动。”
顾星桥和天渊并排行走在生物圈里,盯着毛豆在林间四处乱钻,泥巴把四只小脚爪涂得黑黑。
这些天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星桥总觉得,他的生活过于……过于顺心了。
这不是说,他之前在战舰上的生活就不顺心了。天渊对他的感情一如既往,不曾改变——甚至固执到了令人有些困扰的程度。他还是执意对顾星桥施行夸赞为主,坦诚为辅的交流方式,日常生活中,也极尽他所能地贴合顾星桥的心意。
问题就出在这里。
天渊委实太能贴了。
起初,顾星桥敏感地察觉到,战舰上的餐食,开始更加符合自己的喜好。
他热衷的菜式偏向酸甜、香辣的口味,天渊便复刻了许多古老的菜谱。松鼠桂鱼和糖醋里脊是餐桌上时不时出现的惊喜,从鲜辣多汁的丰厚肉排,到滋滋作响的铁板豆腐,全部是战舰化身信手拈来的菜式。
除此之外,天渊还钻研出了十几种失传酱汁的配方,旨在“重现起源星的夜市传统”。再怎么严于律己,顾星桥仍然是红尘中的俗世人,几次宵夜,都差点把盘子都吞下去,姿态不可谓不狼狈。
在这种堪称可怕的美食攻势下,他不得不严格把持控自身的体脂率,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控地变胖。
除了口腹之欲之外,天渊送他的礼物也像是专门比照着痒处送的。
那些理应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籍孤本,关乎先贤与哲人的遗作,一册接着一册,一本挨着一本,全都完好无损,以每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顾星桥门外的礼物篮里。高度远离地面,远离毛豆旺盛好奇心的荼毒。
顾星桥曾经尝试着拒绝这些过于贵重的礼物,然而天渊看着他,直说你不要,那它们对我来说就毫无价值的废物,只能在收藏室等待自身的腐朽。
因此,除了收,他再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看书看乏了?那也没关系。
顾星桥以前喜欢,但是早已停产的一款全息战棋,天渊也能为他找来,并且再重新编程改良,衍生出许多崭新的背景和规则。
过去,只有西塞尔能在这个游戏里跟上他,现在对手换成天渊,他需要绞尽脑汁、用竭心机,方能占据那么一点先机。必须承认,这同时为顾星桥带去了难言莫测的,可供挖掘的乐趣。
至于其余方面……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房间添了许多令人心旷神怡的蓝色和米色系装潢。奶油色的长毛地毯覆盖了毛豆的活动范围,全息视窗亦像渐变的海浪一样,叠着柔软的冰蓝色幕帘。银白的、充满秩序感的室内线条,正逐渐被他钟情的颜色所取代。
他的日常衣物也增加了许多普通舒适的样式。在顾星桥不占用训练室的日子里,他习惯穿着一件袖口略有磨边的浅蓝色睡衣,一条束口长裤,和一双浅灰色的拖鞋,转来转去地遛毛豆,或者就和天渊共处一室,在他的书房中消磨时光……
以毛豆为契机,和天渊的互动慢慢占据了他全部的空暇。
又一日的清晨,顾星桥被哼哼唧唧的毛豆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天花板呈现出磨砂的,毛茸茸的浅米色。软软的床榻和厚厚的毛毯就像一个使人感到安全的大茧,妥帖地包裹着他,床头柜上的书本触手可及。而毛豆,湿漉漉的狗鼻子已经焦急地顶着他的指头了。
天渊轻轻敲开房门,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低声问:“你先睡,我去遛狗?”
顾星桥闭上眼睛,含混地哼了一声,天渊便伸手抱走了黏人小狗,让他再睡一个难得的回笼觉。
天渊和毛豆离开后,顾星桥困惑地睁开了眼睛。
有什么潜移默化的,异常的事情正在发生。他在战场上磨练出的直觉告诉自己。
……但是,异常在哪里?
顾星桥困倦地穿着他当前最喜欢的睡衣,蜷缩在温暖柔软的床褥间。全息视窗定时亮起,为一日的清晨演绎早间新闻,汇报今日恒定的气温与湿度。
既然他要睡回笼觉,窗帘便忠实地执行了它的职责,将那些变幻的光影尽数挡在了外侧。
抵挡不住沉重的眼皮,青年兀自酣眠,尽职尽责地播报完毕之后,全息的幻光旋即放出末尾的结束动画——一只足肢锋长的蜘蛛,拉动着无形透明,而又无孔不入的蛛网,滑稽且拟人化地朝观众的方位鞠了一躬,接着便爬下蔓延的丝绒蛛网,悄悄隐没在暗处的阴影当中。
……但是,到底异常在哪里?
顾星桥半睡半醒地思索着。
第128章 乌托邦(二十四)
渐渐的,很多事情的发展,都越来越超出了顾星桥的控制范围。
从某一天起,天渊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地贴近顾星桥的身体,让他的占有欲在日常生活中袒露无疑。
与之相反的,他的行为举止重新回归了先前克制有礼的程度,并且,他养成了赠送肖像画的习惯。
顾星桥在铜版印刷的薄脆纸面中拾起了第一张,细细的墨黑色,涂抹柔软的碳素粒子也在画师手下变成了冷硬锋利的线条。机械生命无所谓什么技艺和风格,他只是用精准到分毫不差的笔触,拍照般复述了顾星桥的侧脸。
战舰的灯光冰冷,画里的青年望着不知名的前方,神情放松,嘴唇微启,平静中带着习惯性的凛然,发丝在皮肤上投下虚晃的阴影。
肖像画是很特殊的礼物,倘若赠予者是一位陌生人——比如街头突然兴起,用你的形象作画的画师,又或者画廊里素不相识的艺术家,那么被赠予者不但不会觉得尴尬,反而会觉得十分荣幸;可赠予者要是熟人,而且还是试图跟你发展出暧昧关系的熟人……
这样一份礼物,无异于不言自明的告白。
顾星桥有点懵。
“创作是主观意识对客观世界的投射,也是智慧生命感性情绪的具象化,”天渊说,“也是我正在贴近人性一面的尝试。虽然这对我来说,更像是浪费时间的措施,但是一想到你,我手中的笔似乎就自发地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