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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by莲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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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扶光蹙眉道:“小心!”
  孟小棠不解其意,还在愣神间,一头遍体漆黑的畜生,已如闪电般朝她后心钻咬去。
  孙宜年面色一变,他虽是筑基圆满,但那头尸人气息凶猛,论起修为,竟只比他矮上半阶,加之善于隐匿,孙宜年竟不曾发现它就在其中埋伏。
  “低头伏腰!”他一声厉喝,腰间长剑出鞘,瞬息掠至孟小棠身前,便要一剑横斩,但另有一道比他还快,还凌厉的剑光,宛如一瓣轻飘飘的落花,从旁侧吹至面前。
  尸人发出尖锐的长啸,那飘来的一剑刁钻至极,直接从下至上地洞穿了它歪七扭八的脊椎,犹如一根烤串的木签,串碎了它用于支撑身躯的刚硬骨骼。大惊之下,孟小棠当即扑到地面,孙宜年接着一剑上挑,剑锋如卧山川,大力劈飞了偷袭尸人的头颅。
  “唉哟、唉呀!”危机解除,孟小棠才急忙跳起来,奔到孙宜年的袖子底下,“它、呜呜,它好吓人!”
  孙宜年拍拍她的头,右手的剑锋倒始终不曾收回,只是微微下垂。
  “不知哪位道友慷慨相助?”孙宜年朗声道,“两仪洞天,器宗孙宜年,在此谢过了!”
  风声呜咽,林中缓步踱来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
  他离得极远,走得却极快,上一秒,他还在几百步开外,一恍神间,他已是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数步身前,怀抱一柄青穗长剑,身边跟着个眉目凶悍的半大少年。
  “孙宜年,”青年冲他一点头,“是我。”
  “薛荔道友?”见到旧相识,孙宜年有些意外,“还有甄岳,好久不见了。你们怎么也来了小金川?”
  见了他们,孟小棠不躲了,很有几分气冲冲地说:“哼,九重宫!”
  刘扶光坐在云车上,他望着下方,不知“九重宫”是个什么门派,见到门人各个带剑,想来应是剑修的所在。
  薛荔名字秀气,剑势毒辣刁钻,为人说话倒是直白得要命:“小金川出事,人人可来。你师妹长进很快,不错,比我带得要强。”
  听了师兄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评语,甄岳偏开头,不屑地嘀咕:“切,哪里强了,小丫头片子,不还是被吓得滚在地上哭鼻子吗?”
  他这话全无遮掩,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差点叫孟小棠气歪了鼻子。薛荔皱眉,冷冰冰地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你的微末资质,也有资格不服么?你不服就与她打一场,看最后滚到地上的人是谁。”
  被毫不留情地斥责一通,甄岳唯有深深呼吸,低下头,隐忍地道:“是,我知道错了,师兄。”
  比起两仪洞天这边兄妹和睦的场景,九重宫的僵持气氛,好似师门里尽是仇人一般。孟小棠原本还很生气,这时气也全消了,只想离那个面冷心更冷的剑修远一点。
  薛荔道:“甄岳,你到一边去,不得偷听我们谈话。”
  九重宫的剑修,性子最是我行我素,孙宜年看他一副要与自己互通消息的架势,也不好拒绝,只得无奈道:“小棠,你看着云车,对甄小道友和气一点,明白吗?”
  他说得含糊,孟小棠看了眼云车,知道刘扶光还在上面,师兄是要让自己保护好他,遂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待两个小的跑远了,薛荔才挑起眉梢,道:“你心情很好。”
  虽说剑修一向只关心自己,但他又不是瞎子,看不出孙宜年今日的变化。往日里,这人就是个照着尺子比划出来的标准人形容器,最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旁的话多一句也不说,现下倒讲起什么和气来了,周身的板正气场亦圆融许多,像是软化了似的。
  “有么?”孙宜年不欲与他多言,“你找我,想来不是为了闲谈。有什么事?”
  薛荔淡淡地“哼”了一声,说:“你的师门有没有告诉你,龙巡日可能会提前?”
  所谓“龙巡日”,原本是指鬼龙背负太阳,从汤谷的巢穴中苏醒,再度越过三千世界,飞到虞渊的日子。
  汤谷乃日出之地,虞渊为日落之地,最近的三千多年来,鬼龙陷入了时睡时醒的状态,不肯日日背负太阳,遵守东升西落的法则,而是任由太阳自己运转。
  可是,祂每醒一次,就是浩劫一场。鬼龙一旦睁眼,总会横冲撞出汤谷,祂一面断断续续地凄厉呼嚎——那声音如撕金石,震彻四极,几乎要在山川万物上留下永不消退的裂痕,一面又在诸世诸界大肆翻找,麾下鬼兽浩浩荡荡,没头苍蝇一般淹没尘寰。因此,龙巡日早就成了一个极其可怖的代名词。
  祂究竟在叫什么、找什么呢?
  有仙人说,鬼龙在找至尊的珍宝,譬如黄帝金鸟、少昊玉树那样的道果之物,一旦祂得手了,就是真正的与天齐同、不生不化;也有仙人说,祂是在找一个人,那便是祂最初诞育时,与其一同伴生的道侣,鬼龙失去道侣,便如失去自己的半条性命;还有的说,是负日的因果压垮了祂,使祂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因而惨呼痛号,找寻解脱的方法……
  总之,众说纷纭,没人能拿出正确的答案,唯有一点肯定:倘若有谁知道鬼龙心心念念的事物是什么,作为奖赏,他必将得到诸世滔天的巨富,以及无上的权势。
  听了这个消息,孙宜年急忙追问:“具体日期已经算出来了?”
  “算?你告诉我怎么算,”薛荔讥讽道,“世人皆称鬼龙,可谁不知道,那东西就是实打实的龙神,即便是真仙周易,你让他拿头来算,都算不出龙神会在什么时候发疯。”
  孙宜年无奈道:“那你跟我说什么?”
  薛荔神情诡异地瞥了他一眼,不知他是真转了性子,还是最近遇到的好事太多,都不计较自己的不善态度了。
  “龙巡日提前的消息,是周易猜出来的。”薛荔说,“九重宫的老祖,用一个比天大的情面,从真仙那套了这个消息,我师父向来在掌教那里得脸,因此我也略知了一二。”
  他沉默片刻,又道:“不过,这倒是奇了,过去那么多年,鬼龙是一次比一次睡得久,但醒来之后,也一次比一次疯得厉害。不知周易使了何等神通,竟猜出祂这次会提早苏醒。”
  孙宜年低叹道:“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不管提前还是延后,鬼龙一醒,大多数人还是个死字,逃不过的。”
  他们毕竟都还年轻,不曾见识过龙巡日的可怕之处,只能从玉简记载,以及亲历者口中了解一二。
  顿了一下,他忍不住道:“也不知……那龙怎么会癫成那样,祂究竟在探求何物?照理说,祂早该无憾可缺,是手握道,站在中央的大神了。”
  “你跟祂照理,祂跟你照理么?”薛荔冷笑道,“许是老婆带着儿子跑了罢,否则,势必不能这么丧心病狂的。”
  孙宜年真是服了他这个性子:“你好歹注意点口业,敢编排鬼龙,当真不怕祂心有感应,一道雷劈死你。”
  念及此处,他忽然想到刘扶光,心中不禁泛起了些许懊悔之情:他原本在玉棺中待得好好的,早知如此,就不必惊扰他醒来,继续沉睡,说不定仍能安然无恙地避过这次龙巡日。
  “你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想必有你的考量,”孙宜年道,“说罢,你做的什么打算?”
  听了这话,薛荔倒是微微一笑:“不错,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实则是要卖你人情。既然龙巡日提前,鬼龙麾下的鬼兽,亦得了感召,从各地渐渐复苏,只不过,对那些小门小派来说,这仍是个天大的秘密。我尚未结丹,一人或许不行,但加上你,难保成不了事。老实跟你说,我已经得了地点,想要诛杀一头鬼兽,带回师门研究对策,事成之后,分你一半,干不干?”
  孙宜年皱起眉头。
  鬼兽不比尸人,身上裹挟的,尽是龙神之息——尽管龙神早成了叫人闻风丧胆的凶鬼,但它们仍然是神的眷属,是远超人类的力量。
  “你胆子倒是很大。”他说,“实不相瞒,若我一人,随你去也就是了,但我这次身负师门任务,带着师妹,还有一位客人……”
  他说到这,薛荔目光如电,瞥向上空的云车,他并未感应到车里人有什么修为,只当孙宜年在找借口搪塞他。
  “……只能婉拒,薛荔道友,见谅吧。”
  “我竟不知,破山剑孙宜年,何时成了这般优柔啰唣之辈。”薛荔不耐烦道,“你我二人同去,让小辈陪着你车上的客人,杀完再回来,又耽搁了什么事?况且你同样结丹在即,是寻找机缘突破重要,还是给小辈当保姆重要,自己想。”
  他说得在理,孙宜年思索片刻,正欲开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尖锐的争吵声,他拿脚趾头都能猜到,是孟小棠跟甄岳两个打起来了。
  孟小棠生性暴躁,甄岳又十分桀骜自满,两个人是断然说不到一块去的。有了师兄的吩咐,孟小棠还是懒得搭理对方,一心只想回到云车上,跟刘扶光坐在一起,好好儿说说话——刘扶光的来历故事,她好奇得要命,可还没来得及询问一二呢。
  她想摆脱这个不速之客,不料甄岳却是个刺头脾气,看顺眼了,你便千好万好,看不顺眼,他费尽心思,也要给你使点绊子。孟小棠向来跟他不对付,刚又害他挨了一顿骂,自然归类在不顺眼的那一派。
  见她急着走,甄岳赶紧一个箭步,嘻嘻笑着拦在前面。
  “唉,去哪儿?”甄岳一抬下巴,“这么着急,是赶着去见谁啊?”
  孟小棠面无表情道:“你管不着。”
  她越是急着走,甄岳偏不如她的意,见孟小棠朝云车走去,遂拿出他在市井中摸爬滚打的油滑架势,起哄道:“唉,早听说你们两仪洞天的器宗最会搜罗,车上莫不是你从外面掳来的炉鼎姘头么?瞧你小小年纪……”
  他说得轻佻下流,孟小棠当即勃然大怒,尖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编排扶……”
  她正要说一句“扶光哥哥”,转念一想,这小杀才怎么配知晓刘扶光的名字,于是紧紧闭口不言,横臂一挥,直接抹出二十七数的飞剑,朝甄岳疾步刺去。
  碧波飞剑可攻可守,更兼千变万化,配着剑阵使用,愈发威力无穷。她来势汹汹,孙宜年担心出事,急忙道:“小棠,不得逞凶斗狠!”
  薛荔却探出手,拦住了他,兴味盎然道:“让他们打。”
  九重宫的风气,一向强者为尊,即便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彼此间也没有什么同门情谊,只顾埋头苦修。若不是白雪剑仙治下极严,剑修天性又直来直去,不加矫饰,这股风气少不得要引着全派误入歧途。
  甄岳提着一柄单剑,修为尚浅,应对孟小棠咄咄逼人的攻势,很快落了下风,只是犟着不肯认输。这一头,修为得了偌大的进益,孟小棠本就得意,此刻步步打压,斗得无比畅快,又见对方嘴欠在前、强撑在后,毒辣的心火陡然上涌,一念孳生,竟想出了个猖狂的法子,一心打算惩治甄岳。
  ——割了你的舌头,未免过犹不及,索性削了你的两片嘴唇,看你那张狗嘴还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她这么想着,飞剑轮转,疾速擦着甄岳的脸颊掠过,正要痛下杀手。孙宜年的灵识已然察觉出这一瞬的杀意,他准备阻止,车里冷不丁地传出一个声音。
  “小棠,侧身踏步。”
  这个声音既温和,又动听,孟小棠一愣,不由自主地遵循了话里的意思,侧身踏步出去,捎带着,便使那柄飞剑锵然插进远处的地面。
  劲风连带着打翻了甄岳的身体,虽叫他重重摔了个狗啃泥,终究没有见血。
  孟小棠讷讷道:“扶光哥哥……”
  刘扶光披着狸皮大氅,从云车里出来,赤红色的毛边映衬他如雪的面庞,一双眼目犹如拂过水波的春风,温柔得令人心悸。甄岳趴在地上,没来得及生气,已经张大了嘴。
  “公子喊得快,倒是饶了你一顿责罚。”孙宜年道,“若是伤了薛荔道友的师弟,你看我保不保你。”
  望着刘扶光,薛荔不由动容。
  入门时,他有幸看过一眼九重宫的老祖,据说在修真界无人能出其右的白雪剑仙,自此遇到名花美人,都能冷漠置之。但眼前这个人,观其面色,便知他气短体弱,不是长命之相,可他的气场之特殊,却是自己平生仅见的。
  捡回一对嘴皮子,甄岳心有余悸地爬起来,还想为自己找回点颜面,低低地说:“长那么吓人,不是炉鼎也像炉鼎了……”
  “小公子,”刘扶光轻声说,他只唤了一声,那个倔犟固执的少年,便像电打了一样慌忙抬头,“我与你非亲非故,说不上什么大道理,可你故意用恶言去激怒别人,确实是很不礼貌,也很危险的行为。”
  甄岳呆呆地动了动嘴唇,面皮瞬时涨得紫红,仿佛吞了一块火热的炭。
  不知中了什么邪,对方这一句略有责备的话语,竟比过去受的所有伤,挨的所有斥责与轻视,都更使他感到痛苦,就像把冻死的胳膊泡进热水,而那感觉会刺得人浑身麻苦一样。
  他的眼眶一下涌上了泪,然而他既不想丢脸地当众哭泣,更不愿低头认错——这人是谁呢,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凭什么为一句话认错?唯有竭力噙着一包摇摇欲坠的眼泪,费劲儿地“嘶嘶”喘气。
  哈哈,他叫扶光哥哥骂了,真是活该!孟小棠还没幸灾乐祸完,就见刘扶光转向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直叹的她心尖发慌,得意洋洋的笑立马垮成了要哭不哭的表情,她瘪着嘴,忍住泪,连忙道:“扶光哥哥,你不要怪我,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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