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by莲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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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晏欢:*毛骨悚然地咯咯微笑,在小本子上策划皇帝的死法* 哦,这样会很好玩的!
刘扶光:*同样温暖地微笑,挨个送别无辜的平凡人* 再见,再见,大家一路顺风!
圣宗:*感到灵魂上吹过的寒风,不知何故突然晕倒了*
晏欢:*继续咯咯笑,疯狂咯咯笑* 这会是有史以来最棒的创意!
第204章 问此间(三十二)
“等一下!”察觉到至恶即将离开,圣宗急忙呼唤,“我……朕还有一事,需得挑明!”
雾气停顿,转向圣宗。
武平的皇帝鼓起勇气,大着胆子道:“先说清楚,朕能给你的,只有两个时辰,不递增,也不削减。不会发生‘这次给你两个时辰,下次还要加两个时辰’的事……并且,交易完成之后,你就要彻底离开,不得在武平逗留。”
“你以为我是菜市口的贩夫,上你这进货来了?”至恶的声音危险地降低,“放心罢,人间的天子。交易就是交易,我不会跟你玩什么文字游戏……”
圣宗不知自己是该惧怕,还是该为此松一口气。
“倘若你还不放心,那我们不妨立誓。”至恶百无聊赖地道,“我帮你消除至善的威胁,并不与你作对,你自愿缩短这无尽轮回中的两个时辰,奉予我当做报酬,黄天为证,若有违誓,便使我受摧魂挖心之苦,真阳焚身之痛。如何?”
圣宗平静下来,依言重复了一遍誓词,说完之后,他的心口即刻一麻,仿佛被一根绳索牢牢捆紧了,连带着十指阵阵地发苦。
纵然有坚不可破的盟约做保障,皇帝心中仍然隐隐不安。察觉到至恶将要离开,圣宗蓦然想到了什么,赶快叫道:“阁下留步!朕……还有一事不明。”
“说。”
“既然白衣青年是至善,那他身边跟着的一名黑衣男子,又是什么来路?”
至恶顿住,忽然哈哈大笑。
“他呀,”至恶懒洋洋地道,“他只不过是至善的一条狗罢了,不足为惧。”
夜风静谧,圣宗耳畔静悄悄的,死寂一如坟墓。
至恶已经离开了。
月明星稀,山间不住传来小虫的窸窣叫声。刘扶光翻看着收集来的情报,眼中显出意外之色。
“平定北地叛乱,贤臣能人辅佐,四境风调雨顺,几番大案,接连铲除朝中权臣党羽……后宫里,皇后与他青梅竹马,性格通达淑慧,目前怀着孩子,不日便要临盆,据说就是未来的太子,最受宠的贵妃,也是当世最美的女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晏欢在旁边陪出一个谄媚的笑脸:“收集得乱了点,凑合看,凑合看。”
刘扶光好笑道:“你就差把他寝衣的颜色也写上去了……”
安静片刻,他笑意渐消,感慨道:“恐怕,这就是一个男人能梦到的幻想之最了吧?九五至尊、权倾天下、边境平稳,四海内外无不拜服,忠诚于他的全是不世之臣,治下的民众没有,也不敢有一丁点儿的异议。无论是个人威望,还是手里掌握的王权,全都达到了至高的巅峰。更不用提什么青梅竹马的皇后,绝世绝色的贵妃……哦,他还快有一个太子了。”
听出他话里的情绪,晏欢在一旁仔细瞧着他的神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喜欢吗?”
“喜欢?”刘扶光罕有地嗤笑了一声,“俗不可耐,充满了痴人的狂想。这种谵妄的东西,我怎么会喜欢?”
他将情报丢到一边,低声道:“看起来,他是把一生中最向往的意象、最迷恋的美好,全都浓缩在了极短的时间里,然后一遍遍地过,一次次地活……”
“不错,”晏欢笑了起来,“此乃货真价实的贪欲之恶啊。”
刘扶光抬起眼睛,他的目光在晏欢面上打转一瞬,心里有个念头,始终没有说出来。
——圣宗的贪欲之恶,其实也是你的一部分,并且,仅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你给他许了什么诺言?”他问。
晏欢道:“我承诺帮助。我答应他,我会帮他……消除至善的威胁。”
“哦?”刘扶光眉梢挑起,似乎来了兴致,“那报酬呢?你要了他的什么东西。”
晏欢弯起眼睛,笑容映照着天上的晚星,他难得没有立刻回答刘扶光的问题,而是竖起食指,卖了个关子:“秘密。”
·
交易起效了!
圣宗端坐皇位,长长吐出一口气。
至恶原本要带走他手下十之八九的辅首卫,他据理力争,总算只让对方带走了半数之多。
尽管肉疼不已,但至恶果真说到做到,它出手之后,圣宗放眼望去,再不见至善的踪迹。
至于被至善洗空的几座都城……损失固然可惜,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只要慢慢经营,武平一定还能恢复往昔的模样。
圣宗稍稍放下了心,下朝以后,他专门去往皇后的宫殿,探望怀胎九月,很快就能生产的发妻。
皇后温柔贤惠,最是宽厚。他最宠幸的女人是贵妃,然而一生中最爱重的女人,非皇后莫属。成婚多年,皇后从未辜负过他的期待,一直陪伴在他的身畔,给予他支持的力量。
他这辈子什么都好,只是子嗣单薄。找来修士观天占星,修士亦言,子嗣缘分是生来注定的事物,没法强求。所幸皇后争气,总算为他生下一个活泼健康的继承人……
大患已除,想起可爱的儿子,圣宗更觉心旷神怡,唇边也带上了欢喜的笑。
尽管有修道者护持,皇后的生产过程,还是有所波折,透出几分凶险的意味。数不清几世几年的轮回,圣宗都必须牢记这一点,提前做上许多准备。
“陛下来了,”皇后倚在床上,见到圣宗进门,便要前来迎接,“朝政繁忙,可有累着?”
“快别起来,”圣宗急忙按住发妻,“前几日不得空,都没来见你,身子感觉如何?”
皇后低下头,温柔中透出如水的娇羞:“昨儿个晚上,我还感觉到这调皮鬼踢了我好几下,差点闹得我没睡好觉……”
帝后之间鹣鲽情深,私下里并不讲究皇家礼仪,皆以你我相称。
圣宗皱眉道:“既然睡不安稳,身边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来叫我?”
“唉,”皇后赶忙轻轻按住丈夫的手,“前些天,听说陛下生气,怪罪了贵妃……想来朝政实在棘手,我怎么能用一点琐事来烦扰呢?”
圣宗一怔,想起前些天的迁怒之举,不由哈哈一笑:“不怪她!你也晓得,她是个恭顺的人,倒是我没控制住脾气,不怪她。”
他连说了两个“不怪”,皇后垂下头,在丈夫看不到的地方,眼角眉梢掠过了一层黯然之色。很快的,她又恢复了柔情似水的笑容,问:“既如此,陛下可要用膳?”
这对至高无上的天家夫妇,跟俗世的寻常人家一样,度过了和乐美满的一天。数日后,皇后到了生产的时间,有诸多修道者看护,成功诞下一名健康的皇子。圣宗大喜过望,当场立其为太子,皇位唯一的继承人。
帝国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欢庆不休的喜悦氛围里,直至鼓楼钟响,开启又一度新的轮回。
圣宗睁开眼睛。
他仿佛从一场长长的梦中醒来,这个梦的开头虽然凶恶,好在结尾顺遂,倒称得上是有惊无险。
他起床、洗漱、进膳。崭新的一天,还有一个崭新的王国,等待他去统治,去享用……
圣宗皱起眉毛。
早膳很丰盛,然而他吃下每一口的时候,都像走了神,回过神来,他已经忘记了食物的味道,只剩下饱腹的感觉。
奇怪。
他提醒自己要专注,接下来面对朝堂,就不能以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应付了。
北地的叛兵还需处置,朝中仍有反对的声音,几个边缘州城,尚存洪涝之患……大事小事,全都要由他亲自定夺。圣宗俯瞰着他的诸多臣子,他倾力打造的辉煌班底,唇边不由掠过——
他愣住了。
他刚刚想笑,但是,他为什么想笑呢?似乎他又一次神游天外了,思绪转过来的时候,早已忘记了自己发笑的缘由。
突然多了这个毛病,早朝因此沉闷、乏味得要命。以风趣著称的大臣,看出了君主的不愉快,便尝试用新鲜趣事来勾起他的精神。
笑话很令人开怀,朝臣们都笑成一片,分明是其乐融融、君臣相得的场面,但圣宗凝固在自己的王座上,睁大双目,犹如僵硬的金像。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失去了感知快乐的能力。
匆匆下了早朝,他冲向贵妃的宫殿,冲向最能令他欢愉的女人。望着他盛装绝丽的宠妃,惊艳的感觉消失了,惊艳后的自得,满足于拥有了天下至美的乐趣,同样消失了。
圣宗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他暂且按捺心神,扯住贵妃的手腕,凶猛地带她压在那张华贵富丽的床榻上。床笫之间的发泄,曾经无数次地为他抒解过压力与烦恼,他沉迷于贵妃的美貌和胴体,亦是宫廷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只可惜,结果注定叫他失望。
圣宗蓬头乱发,满面赤色地掀开春帐,眼中的神情,已然趋于狂躁。
在他身后,贵妃撩起如云的鬓发,双颊羞红,不明所以地怯怯道:“陛下……”
没有用……没有用!
圣宗险些发疯了。一个男人,正值壮年、春风得意的男人,却突然在情事上接连挫败——这样的打击,确实是可以使他发疯的。
他忘记了愉快的感觉、享受的感觉、征服的感觉。他亲吻爱妾的朱唇,却只尝到了胭脂的腻味,揉捏软玉般的肌肤,亦无法在心中燃起什么激情。他心如止水,软得像一摊泥,以致完全不能投入了。
接下来,他又冲到皇后的宫殿,指望温柔的妻子,可以为他注入一点支撑的力气,可那无异于杯水车薪。就连皇后快要临盆,他快要得到一名太子的欢喜,都在他心中悉数散去。
他只感到麻木……一种寒冷的麻木,深入骨髓的麻木。
不知道颠倒多少昼夜,圣宗用遍了各种尝试。国土的扩展,没法在他心里激发得志的傲气;叛军的诛杀,没法让他获得气吞万里如虎的豪情;财富的增长,也仅是引起了微末的、冰冷的满意,黄金折射出来的满意。
美丽的女子,贤能的人才,珍奇的宝物、美味的膳食……俗世中的一切享乐,尽皆滔滔不绝,拥堵到武平的王城。
可是没有用,统统没有用。
他望着琳琅满目的人与物,就像在看和自己全然无关的东西。他真的很想高兴起来,他拼了命地笑,拼了命地表现出喜悦,到头来,他的内心唯余冷漠,荒芜得像千年干旱的沙漠。
一定是上次的轮回出了什么问题,他恍然地想,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找出了症结所在,圣宗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取回了自己的记忆。在那里,他终于发现了全部的答案——他为了驱逐至善,与至恶所做的交易。
“至恶!”他声嘶力竭地疾呼,像癫狂的疯子一样,跑过皇宫的每一个角落,身后跟随着惊慌失措的奴仆,“你出来,你出来!”
“我与你发过誓的,你发过誓的!”
“出来,我命令你出来!你这个下贱小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要你立刻出来!”
皇帝喊哑了嗓子,跑瘸了腿脚。就在他气息奄奄,即将绝望的时候,他的影子再一次拉长,熟悉的、令人发抖的沸腾声,同时出现在他的耳畔。
“出什么事了,人间的天子?”至恶嘻嘻而笑,姿态居然十分娇俏,“你对我们的交易,有哪里不满意么?”
听到这个声音,圣宗剧烈地扑腾起来,犹如一条缺水挣扎的鱼。
“我们有言在先,你只能要走我两个时辰的时间!可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尖声咆哮,“你对我做了什么!”
至恶沉吟了一下,轻轻发出啧声,仿佛面对的是一名不懂事的小小孩童。
“没错,我是只能要走你的两个时辰,”它的语气很委屈,“可是,你没有要求,是什么样的两个时辰呀。”
圣宗一愣,浑身上下,如同被泼了一盆刺骨的雪水,冷得他从脚底到发梢,俱在哆嗦乱颤。
至恶仍然在笑,乐不可支的笑,快要把肠子都翻出来的笑。
“所以我要的,是你感觉到快乐情绪的两个时辰,是你体会到幸福情绪的两个时辰。你发笑的每一个瞬间,欢喜的每一秒钟,雀跃的每一片琐碎光阴……统统、全部是我的。”
至恶游离到天子的耳边,悄声问道:“怎么,莫非你有意见吗?”
第205章 问此间(三十三)
我上当了。
这个寂然无声的时刻,圣宗的脑海一片空白,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我太自负,太天真,太走投无路,却忘了这几样因素加起来,大可以要了人的性命。我与至恶合作,无异于驱狼吞虎,但逼退了强悍的老虎,那些恶狼便要调转牙口,活活地撕扯我的肉了!
圣宗披发跣足,衣冠不整地呆呆站着,比起一位君临天下的帝王,他这时更像是一名落魄的乞丐,人世间的种种不幸,往他的脊梁和双肩永无止境地碾过去,而他只能承受,提不起丝毫反抗的力气。
他的面孔一阵苍白如纸,一阵赤红似火,青筋一截截地从前额、脖颈间浮上来,再潜下去。男人的眼球上布满了血丝,一瞬间,居然像是衰老了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