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by莲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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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一个声音发颤道:“你、你这是被我们说中了,恼羞成怒……”
金翠虚厉声道:“就算我是恼羞成怒好了,那你敢不敢再接着嚼舌根,体会一下我‘恼羞成怒’的后果?”
再没有人敢吱声了。
“很好,”金翠虚冷声道,“现在,拔你们的剑!开始练习!”
刘扶光眼含笑意,晏欢哼了一声,眼前场景褪色,又一行箭头,从地上浮现出来。
“说起来,这些事都是小事,”晏欢道,“竟也成了她的心魔。”
刘扶光叹了口气。
“回头看看,确实都是小事,”他说,“可当时经历的那一刻,她是否忍气吞声,是否选择了不去计较?一瞬的犹豫,便足以酿成大错,而遭到了羞辱和冒犯,却没有第一时间反击,为自己讨回公道……这种屈辱,是可以伴随一个人终生的。因为她眼睁睁地忍受了错误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事后回想起来,是不是我说一句话,就可以维护自己的尊严呢?是不是我当场大骂他们一顿,就可以抒发了这口恶气呢?”
他摇摇头:“与正确失之交臂的后悔滋味,实在不好受。”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偏殿,第三个场景,金翠虚正与贞阳交谈。
“莹蟾啊,”掌门慈爱地说,“你说得有理,现在门内风气,确实很不像话。我把这一块的职责交给你朗天师兄,可是他碍于修行,也没什么进益……”
金翠虚皱眉道:“陈朗天?怎的交给他了?”
“你朗天师兄是糊涂了点,但为人还是正派,”贞阳直直地盯着年轻的少女,“要不,你去接了你师兄的职责?”
金翠虚连忙摇头:“师叔,我辈自以修行为主……”
“哎呀,就这么定了!”贞阳像没听见她的拒绝,兀自大笑道,“莹蟾,你一身正气,又得道观上下看重,最适合不过了,师叔可以相信你的吧?”
金翠虚犹豫道:“我晓得掌门看重我……”
贞阳连消带打,便叫金翠虚担任了门内执教一职。晏欢冷不丁道:“蠢。”
刘扶光说:“她这么年轻,没这方面的经验,自然不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时间静止。
金翠虚喘息道:“你们……”
“心魔、心魔。”刘扶光将手按在她的左肩,语重心长道,“金翠虚,你不要接下这个职责。”
不等金翠虚发问,他接着道:“管理人事、清正风气这样的职责,是会得罪许多人的。倘若他真的为你着想,就不会把这个职务私下交予你,而是亲自在师门内公开宣布,用他掌门的威信替你背书,否则,你空有职权,却无威严,谁肯听你的话?你疲于奔命,早晚要把自己累倒。”
“更何况,你也说了,修道者自以修行为主……”
“……牵扯人事,只会使我的心境生出累赘,不得洁净。”金翠虚恍然道,“我没想到,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晏欢按着右肩,笑道:“所以,直接拒绝,管他说什么撮鸟。他敢啰唣,就劈头盖脸赏他一记耳光。”
时间再度流动。
“……既如此,莹蟾,你就接任执教的……”
金翠虚道:“我不接。”
贞阳愣住:“什么?”
金翠虚狠下心来,转头便往外走:“师叔,我不是小孩子了,您也不要把我的话当成放屁吧。我说了不接就是不接。师门内的事务,还是您亲自管辖比较好。我还要冲击金丹,实在空不出手,您见谅则个。”
刘扶光笑了起来。
“孺子可教,”他赞许道,“如此,这个节点也算过了?”
箭头再度升起,将他们引向第四个位置,深秋与初冬的交界处。
破除心魔,并不能改变金翠虚曾经的真实过往。刘扶光看到,她还是接任了执教一职。
正如他所言,贞阳实际上是在捧杀她,缺少了掌门的撑腰,金翠虚在职务上的进展并不成功,十分坎坷。没有人肯听她的话,纵然用修为弹压,那也只压制了小辈,奈何不了门派中的长老、门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看得明了,金翠虚的师父早死,师叔祖又闭关多年,在贞阳的经营下,落仙观几乎成了他的一言堂,门内风气,是自上而下的腐坏,哪里是金翠虚一人能够力挽狂澜的?
她果然疲于奔命,并且很快就累坏了,以至她接到陌生门人的举报,说有人修习了违禁心法,欲行采补之术时,她疲惫得来不及分辨真假,提着剑就过去了。
到了地方,她没见到“欲行采补之术”的人,只见到一个神志尽失、双眼通红,赤条条朝她扑过来的陈朗天。
金翠虚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疯狂乱亲乱摸。她运转心法,极力抵御对方的进犯,但陈朗天大她几十岁,修为亦差不多,一时之间,如何能挣脱?
周遭人声鼎沸,明显正有许多人往这里走来,金翠虚愈发心慌,灵炁和体力一齐飞速消耗。刘扶光瞧得清清楚楚,陈朗天是谁的心腹?这分明是做了个局,就等着金翠虚往下跳呢。
时间静止。
这一次,刘扶光手搭左肩,晏欢手搭右肩,在金翠虚耳边,两人齐齐低语:“抱元守一,意气凝神。”
金翠虚身子一颤,下意识照做了。
刘扶光道:“炁聚两指,照准他的后颈。”
金翠虚瞬时并起两指,朝陈朗天后脖子一刺,破了他的护体灵光。
晏欢道:“立身提腿,照准脐下三寸,正正地叠顶。”
金翠虚咬牙,狠狠提腿顶膝,顿时听见一声令人牙酸的软骨折碎声。
二人松开手,慢慢后撤回黑暗里。
然后时间开始流动。
“啊啊啊啊——!”
密林当中,响起男子痛不欲生的凄厉惨嚎。
“好听。”晏欢赞赏道,“可惜,世间好物不长久啊,持续的时间还是太短了。”
第五次,箭头飘浮,沿着指引,他们又来到了宴会厅的位置。
非常可惜,心魔境的进展,只以真实的记忆为主。经受了密林的屈辱和折磨之后,金翠虚脸色苍白,神情茫然,望着满室作陪的长老。
她瘦得惊人,憔悴为她的美增添了十分的幽幽鬼气,高堂灯照,更显得惊心动魄。
“莹蟾,长辈们都在这儿呢,陈朗天这孽畜欺负了你,污损了你的名声,我们今天就为你做主!”贞阳怒发冲冠,对陈朗天喝道:“畜生,还不快跪下!”
提起拂尘,贞阳上去就抽了他好几下,陈朗天默不作声,大口吐血。
贞阳抽够了,抽累了,回头笑道:“莹蟾,你瞧,师叔给你出气呢……你别老是闷着不做声,吃点东西吧,师叔特地给你准备的灵酒,你尝尝看?”
旁边人给金翠虚拿上一个酒杯,金翠虚麻木地捏在手里,仿佛已经失去了愤怒的力气。
“来,这样,”贞阳提议道,“你老这么闷着,也不是个事,喝一杯,我就为你抽这个孽畜三下,怎么样?”
身边人连连点头,都说这个办法可行,就按这么办。
可行什么?刘扶光一肚子火,这不是正式的赔罪,更不是正经的酒宴,无非苦肉计而已。什么喝一杯抽三下,活脱脱把她的痛苦,矮化成了可供旁人赏乐的闹剧!
但是这次,却没有出现时间静止。金翠虚神游天外,恍惚地一杯杯喝酒,贞阳就连续抽打着陈朗天,直到对方成了个满地乱滚的血葫芦。
贞阳上来赔笑道:“怎么样,师叔为你出气了,你可还着恼?”
金翠虚充耳不闻,一杯接一杯地喝。
贞阳苦着脸,又道:“还要打啊,莹蟾?你可怜可怜师兄罢,再打,他可就要被打死啦。”
金翠虚继续喝,发泄般地狂饮。
看出她的状态,贞阳笑了笑,坐在一旁,对两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心腹们顿时会意,开始左一杯、右一杯的劝酒。这灵酒本来就是贞阳特地准备的,放开了喝,就是金丹也撑不住,何况筑基?
很快,金翠虚就酩酊大醉,她喝醉之后,是非常安静的,只是趴在桌子上,静静地流眼泪。
“莹蟾喝醉喽。”
贞阳挥一挥手,屏退了陪酒的众人,带着掩饰不住的得逞笑意,用兴奋到发抖的手,将师侄抱起来。
“莹蟾,”贞阳笑道,逗弄地挑她的下巴,“你终于喝醉喽。”
灯光下,两人重叠的影子在身后拉得极长,他走向宴会厅后面的房间,那影子也犹如一个不断扩大的怪物,渐渐吞噬了一切。
刘扶光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晏欢简短道:“不过一时疏忽,失了元阴,也可晋升仙道。”
“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刘扶光沉声道。
元阳元阴,俱是修士需要坚守的重要法门之一,过早地泄去一方法门,对吸收天地灵炁,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天亮了,时间终于停止。
刘扶光冲进那黑洞洞的房间,看到金翠虚害怕到没有泪水,害怕到扭曲不堪的脸孔。他看到她捂住身体的动作,也看到了贞阳得意万分的愉悦神情。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呢?他已经将一位天才的元阴采补干净,又赶在结丹之前,在她心上留下了近乎永恒的伤口。她可能终生都不会再有进步了,不说别的,就说结丹期的心劫,她怎么才能熬过?只怕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与师叔同床悖伦的场景。
晏欢上前一步,刘扶光拉住了他。
“别去。”刘扶光轻声说。
晏欢意外地回头看他。
“我们这时出现,只会让她觉得害怕……”刘扶光说,“变成女子,你再去。”
晏欢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他依言变作女子,那几乎是他男身的翻版,龙神裹着艳丽无匹的皮囊,朝金翠虚走去。
刘扶光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下,善念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只有恶,才能压倒另一种恶。
至恶袅娜地挨近,坐在金翠虚的床边,握住她的双肩。
“你看,我早就说了,”她弯起玫瑰般的红唇,吐出致命的甜言蜜语,“你就该杀了他,自己取而代之的,你怎的不懂?”
金翠虚喃喃道:“我……我已经毁了,我不能再……”
“别胡说,”艳美的龙女咯咯而笑,“心魔很好破除的呀,只要罪魁祸首死去,谁还记得你的污点呢?将来你结为金丹,成为元婴、化神、合道,乃至羽化登仙,世人踩低捧高,谁敢说你半个不字?他们赶着当你的男宠还来不及。你这么年轻,路还长得很,如何就毁了?”
“听我的,”龙女转到她的耳畔,轻轻地说,“提起你的剑,金丹是很好杀的,他现在毫无防备,你只要顺着丹田钉进去,再从后面斜着掏他的心脉,就是给他十条命,也从你手下逃不过。”
金翠虚的双目,陡然燃烧烈火。
她摸到七星剑,温暖的剑柄,刹那给她传输了无穷的勇气。
师叔祖,外婆……保佑我,保佑你的孙女,好让我能够得证大道,让我可以无畏地面对仇敌!
龙女松开她的双肩,金翠虚大声怒吼,挺身直捅,金红的鲜血泼了她一头一脸,而她只感到快美,雷霆般的无上快美!
贞阳惊呆了,不等他做出反应,金翠虚已经扑了上去,在他脖子上撕下一大块肉,掌聚灵炁,从柔软的侧腹掏进去,猛地扯断了金丹的心脉。
褪了色的场景里,金翠虚满身是血,裸露如初生的羊羔,但这是提着宝剑,活脱脱咬死了一只豺狼的羊羔。
箭头再度飘起,晏欢变回原身,耸耸肩膀。
“干得不赖。”他说。
金翠虚在心魔境里捅死了贞阳,可昔日发生的真实过往,并不是这样的境况。
道心摧垮,她难以承受自己再无法攀登大道的打击,瘫在床上,不能说话,不能行动。
贞阳则趁虚而入,用虚伪的言语哄骗她,说自己还有珍贵的丹药,可以帮助金翠虚结丹。作为代价,自此以后,金翠虚便是他的禁脔了。
到了这种地步,金翠虚本能地抓住了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无论那是谁递来的。
她同意了贞阳的提议,或者说胁迫。
贞阳实在春风得意,乐不可言。
他的天赋也算上佳,但对比起金翠虚,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师弟死后,他的老师不顾反对,执意亲自扶养金翠虚,将她像眼珠子一样疼爱,反而衬得他这个弟子才是疏远的外人。
嫉恨与觊觎的情感,随着金翠虚的成长而愈发旺盛。终于,他的老师闭关突破,将师门交到他手上时,贞阳抓住了机会。
夙愿达成,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他的老师现在还在闭关,并没有陨落的迹象。那老妪一向将金翠虚视若爱子,如果她知道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想到严重的后果,贞阳便不由惧怕到战栗。
转念一想,他又有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老师祖闭关的密所,只有她最信任的人才能靠近,那么,她最信任的人是谁呢?
贞阳目光转移,看向消瘦苍白的金翠虚。
他得意地笑了。
不出几日,金翠虚便听到一个外面疯传的消息。
北海有重宝出世,传说极其适宜高阶修士境界突破,引得各大门派争相夺取。
她犹如死灰的心境,顿时燃起了一簇明亮的火苗。
师叔祖……外婆,我的外婆!我可以帮她,我还有用的,我可以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