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by莲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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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说:“太不可思议了,这画的是什么?看起来像是某种祭祀的场景……”
他回过头,急切地说:“快,先把手电筒的灯打暗!不然……”
云池的叮嘱断在唇齿间,他看到队员们隐藏在灯光之后的表情,骇然中带着惶恐。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跟着他们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回头一瞧——那流动宛如活物的金光,是他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我现在在哪?
云池混乱不堪的大脑里,突兀地蹦出了这个问题。
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他皱着眉头,在潜意识里左右探看,指望找到一个答案,但他找到的,唯有难受和痛苦。
他面前动了动手指,听到耳边隐约传来毛皮摩擦的声音,以及低沉浑厚的说话声,那声音小得近乎于呢喃。
“……醒了……没醒……”
思维渐渐回笼,他迟缓地转动眼珠,滚过粘稠沉重的眼皮,他慢慢地闻到了一种味道,像草药和燃香的混合体,当中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这味道层层叠叠地覆盖了他,使他犹如躺在药房和急救室的混合间。
这是什么味道?嘶,我身上好疼啊……
疼痛刺激了他的记忆,云池的眼皮重重一跳,风暴、雷云、大浪翻覆、窄小船舱……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到底是哪个龟儿子把他关在船舱里,推到海上去送死的?!
云池眼睛还没睁开,拳头已经捏紧了,他正打算奋力清醒过来,却忽然听见了惊慌失措的“唔唔”声,接着是重物拍打地板的声音,不远处,门板砰然一开,好一会才重新关上。
云池:“?”
什么东西出去了?
他皱着眉头,缓缓地强撑着扯开眼皮,好在室内的光线比较昏暗,也不需要很长的时间适应。
入眼的,首先是棕褐色的横梁与屋顶,云池眨眨眼,他费劲地转头,顺着看下去,只见四面的墙壁上都挂着图案古朴的厚挂毯,上面的花边繁复庞杂,中间则编织着大海、冰川、云层和北风的纹样,色彩和谐别致,海浪和风纹中金光熠熠,明显编掺了金线进去。只是,这些毯子虽然保管得很好,但似乎都有些年头了,云池差不多可以用肉眼看出,时光是如何在它们身上无声流淌,带走原先的光彩的。
再往左右看看……哇,这是什么房子啊,尽管木窗规整,地面也整洁地铺着毛毯,可大门怎么是圆形的?
而且,房子里的家具……是不是有点过于古怪了?没有桌椅板凳,没有壁炉柜橱,过大的空间里,只有几块横躺的,意义不明的扁圆黑石头,而他身下的木床又大又宽,恐怕睡八个人都绰绰有余。
云池稀奇且入神地望了半天,被这栋奇异的木屋迷住了。不过,他看着看着,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往房梁上飘,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需要他注意似的。
……等等。
等等等等。
云池忽然愣住了,他吃力地抬起脖子,不顾身上嘎吱哀嚎的骨头关节,努力把室内都探查了一遍。
——开什么玩笑,这房子怎么没有承重梁和承重墙啊?!
他张大嘴巴,惊恐地往上看去,什么情况,这大房子是木头造的,不是合金焊的吧?为何放眼望去一片空荡荡,除了四壁,连个支撑的东西都没有呢?
他又想起被海浪拍晕前听到的声音,什么“风神大人”,什么“风暴神宫”的,这鬼地方到底有多不正常,怎么这的人连基础物理学都不懂的,建成这样的危房也能住吗,不怕海风一吹就给你吹塌了啊?
云池喘着气,已经想象到自己不曾葬身鱼腹,反倒被房顶压扁的场景……不,我不能折在这里,我一定要找到回去的路!
他刚一转头,打算先找衣服给自己穿上,目光一转移,顿时僵住了。
窗外,一个圆咕隆咚的巨大影子就立在外面,遮住了一半的窗棱和光线。因为逆着光的缘故,云池无法看清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品种,但他可以感到一种窥探的眼神,隐秘地朝自己望过来。
云池:“……”
我的天,我的生活到底变成了什么?
“……你是,”他不得不开口,嗓音干涸得像是声带被挖出来,放到撒哈拉沙漠里暴晒了十天,“你是什么……东西?”
他不会忘记自己被人救助的事实,毕竟房间里不会无缘无故地燃烧草药的气味,他身上湿透的血衣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不翼而飞。也许这个生物是救命恩人的宠物?还是说他的救命恩人有带着头套,做好事不留名不露面的习惯?但不管是什么,他此刻安全无恙的可能性都不小。
它是熊吗?但是熊也没有那种圆乎乎的大脑门……鉴于这里看起来离海不远,那么它是海狮、海象?不,按照前一条筛选要求,它们同样不合格……
这个生物没有挪动,仍然忧心忡忡的望着他。
云池没办法了,他努力把身体抬起来一点,尽管这个动作疼得他呲牙咧嘴,嘶嘶吸气——在海上一遭,他起码断了七八根骨头。
他大声说:“请问——”
窗口的迷之生物突然不见了,圆形的大门“砰”地一响,一个黑黑的湿鼻子先顶了进来,继而是大大的、毛毛的圆脑袋,圆溜溜的黑眼睛,对方的爪子又大又厚,泛着银光的绒毛覆盖着掌心的肉球,看起来软乎乎的。此刻,它扒着门框,正欲焦急地将身体挤进来。
——这是一只超大、超大的纯白色巨型海獭。
云池静静地看着它,与海獭对视半晌。
“哈哈,”他淡然地说,“真好笑。”
云池头一歪,瞬间倒了下去。
啊,昏倒了!
萨迦慌忙赶过去,看见幼崽身上的伤口又崩出血了,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见我就吓倒了,难道我真有这么可怕,或者说,真有这么可憎吗?
海獭没精打采地垂下头,捧起床边那个对自己来说过于袖珍的药碗和药杵,将其放在肚皮上,小心翼翼地捣起了草药。
再过了半晌,云池悠悠转醒。
身边咚咚咚的声音停了一下,他顶着大海獭的目光,直直地望着天花板,陷入恍惚的沉思中。
想到自己刚才还在嫌弃这是一栋危房,现在看来,只怕这地方连地球都不是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大海獭捂紧了毛掌里的药罐,拘谨地动了动腮帮子,带着胡须转啊转。
行,海獭比马都大,而且还会捣药了……
“我这是在哪?”云池麻木地问。
海獭没有动,过了好一会,云池听到了它的回答。
“这里……是我的岛。”
抛开“哇,海獭会说话!”的诡异事实,很难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
它……他的声音杂糅了疲惫、温柔、天真和被时间磨砺过的古老,群山回响,大海也荡漾着过去的波光——一个王朝陨落,自有另一个王朝兴起,旧的人和事落满灰尘,唯有看着自己走向遗忘的角落,再也无法回头。
云池早就麻了,再来个别的事,想来也不会让他的心脏多跳快一点了。他有气无力地扯着嘴角,看向旁边的仁兄,见鬼嘞,这海獭竟该死的可爱:“不,我的意思是……这是什么时代?几几年,我在哪个国家,哪个星球?等等,你们有国家的概念吗,你们知道星球是什么吗?”
大海獭不动了,他定定地望着云池,仔细看看,那双圆眼睛居然不是漆黑的,里面洒满了星辰的碎屑,海獭一眨眼,里面就像搅动了倒映月光的海面,奇幻得不得了。
“原来,你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大海獭煞有其事地点头,云池忽然就看得手心发痒,真想把毛茸茸的獭脑袋抱过来,埋在怀里好好搓几下。
“但这具身体仍然是你的所有物。”大海獭沉吟起来,“真奇怪,你是个非常特殊的幼崽。我从未见过这种事,灵魂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来到这里寻找自己的身体……”
云池忿忿地说:“嘿!我二十三岁了,才不是什么‘幼崽’!”
大海獭眯起眼睛,嘴角上翘,毛脸圆圆的,露出一个又甜又憨的笑:“你这具身体只有十七岁,而我,已经数不清几千几万岁了。”
云池深吸一口气,他的问题太多了,淤堵喉头,必须一个一个地来。他搓了搓更痒的手心,审慎地问:“所以,你是个妖怪?”
大海獭松开一直捂着的小药罐,继续轻轻地捣药:“我?我是一个神。”
神……
云池怔住了,世上有神吗?换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回答你的问题,幼崽。”大海獭嗅了嗅草药的气味,“这里是卡勒瓦的陆地,距离伊尔玛母神创世,已经过去了两个神谱的更迭,第三代神谱的新神正在建立自己的神权。‘国’的概念,此世才刚刚兴起,世界仍然是一块支离破碎的陆地,还没到发展出‘星球’概念的时段。”
云池张着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你是什么神?”
其实他更想问,如果你是神,干嘛需要自己辛辛苦苦地捣药呢?不是有神力啊、神能啊什么的,直接指一指,药不就弄好了?
但是,这句话不免显得刻薄,云池瞅着这只毛乎乎的大海獭,看到对方软软的掌心,软软的圆脸……这个有点尖锐的问题,就再也问不出来了。
“我是第二代神谱的旧神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神职,如今都变得不再重要。”大海獭笑了,“我是萨迦。”
云池犹豫了一下,回答:“我叫云池,你就别再叫我幼崽了!”
萨迦睁着圆圆的眼睛,神情无辜又甜蜜:“好的,幼崽。”
作者有话要说:
云池:*从伤痛的尽情摧残中醒来,非常不爽* 该死的闪电,该死的风暴,该死的—— *转头看到巨大的白海獭,正在把一个小碗放在自己的肚皮上*
萨迦:*毫不介意地微笑,因为他已经数不清多少岁了,对又小又可爱的东西有天然的宽容心* 你醒了?我正在给你做药。
云池:*被可爱的力量尽情摧残,非常爽* ——我在毛绒的天堂,呀呼!
第32章 神婚(三)
云池:“……”
云池决定不和自称神的海獭计较——绝不是因为他很可爱!他紧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等一下,你刚才说,这具身体仍然是我的所有物,这是什么意思?”
大海獭呼噜了一声,他想了想,放开药罐,短短的圆掌在空中画出一个完满的圆,神情十分认真。
随着萨迦的动作,水雾在空气中氤氲,逐渐汇聚成透亮、清澈的圆镜模样,水再凝冰,闪闪发光地映照着云池的面庞。
……那是他自己的脸。
或者说,是他年轻了好几岁的脸。
清凌凌的凤眼,高鼻修眉,嘴唇饱满,皮肤白皙,是在少年时显出一团孩气的漂亮,等到长开了,成人了,才显出狡黠动人的容貌。
他呆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狠狠扯了扯腮帮子,哪怕揪红了也不管不顾。
“这是,这怎么……合着我还不是魂穿,是身穿啊?!”
云池大喊大叫,差点晕过去,萨迦见他激动,急忙揉碎了冰镜,笨拙地安慰他:“你不要急,伤只要慢慢养就能养好,你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云池宛如遇到救命稻草,急忙一把合住海獭毛茸茸的大爪子,将萨迦惊得后背直炸毛,“其实我是个探险家!你知道探险家是什么对吧,当时我在洪都拉斯……就是我们那的一个国家做考察项目,雷奥普拉塔诺生物圈就坐落于那里的莫斯基蒂亚地区。我的队伍发现了一个疑似失落文明的遗迹,是一副洞穴里的壁画。我只是用手摸了一下岩壁,结果就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他滔滔不绝地往下说:“……你不晓得,那个壁画金金的,好看得要命,被光一照,跟活的一样,好像颜料还没干透呢!唉,也怪我缺心眼,高兴之下忘了忌讳,结果就倒了大霉了!你看看我身上的伤……我还能回去吗,你有什么办法吗?”
云池期待地凝视萨迦,却见大海獭怔怔地看着自己,连呼吸都屏住了。
海獭的圆脸毛茸茸的,哪有什么表情呢?但云池莫名觉得,萨迦望着自己,就像在看一朵冰天雪地里盛开的稀奇花,生怕吹一下气,花瓣就凋谢了。
“嗯……萨、萨迦?”云池反应过来,急忙松开了自己的手,可惜了,萨迦的毛掌热乎乎、软绵绵,掌心的肉球按上去十分有弹性,他还真有点舍不得放手,“抱歉,我是不是冒犯了……”
萨迦愣了一下,甩甩脑袋,微笑着说:“没关系,只是……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对我说这么多话了,我感觉很好。”
他局促地把爪子塞到身体下面,背上的毛还没下去,似乎一直忘不掉云池抓住他的感觉,温声说:“时间和空间的置换,是非常复杂,非常困难的一个议题,如果你想弄清楚原委,就必须去找时神,让祂帮忙看看出了什么事。但是……”
萨迦犹豫了。
云池敏锐地猜测:“有什么困难吗?还是说,时神也更新换代,和你失去联系了?”
“不能这么说,”萨迦低声说:“时神一直都是尤卡摩宁,祂是母神伊尔玛的兄弟,是亘古不变的永恒。只是我,我不能再见祂了。”
云池叹了口气,他有些失望,但他没有被乍然身处异世界的仓皇冲昏头脑。云池心里清楚,穿越时空这种事,不是能轻而易举就解决的,自己回去的希望实在渺茫,说不定他得做好一辈子就在这过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