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by莲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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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他不由把更多的关心给了萨迦。
“出了什么事?”云池好奇地问,“你和他闹矛盾了,还是……”
萨迦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腮帮子动了动,用圆掌揉了揉脸。
“新一代的神谱已经建立起来,祂们也划分了新的信仰体系,我是个不合时宜的神了,只能退居在这里。”
他说得轻描淡写,云池却听出了这下面的凶险。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神系,时间神明叫尤卡摩宁,白化的大海獭神叫萨迦……这不是北欧、希腊、希伯来,或者古中国与古印度当中的神话体系,云池对它是完全陌生的。
但无论是神系的交换,还是政权的更迭,波澜诡谲的同时,总是少不了战争与死亡的洗礼,萨迦说这里是他的岛,又说他不能再见到其他神,这是不是说明,他等于是被放逐到了这座岛上,再也不能与外界接触?
你也怪可怜的……
云池不免唏嘘,一人一獭相互对视,他不禁生出了点同病相怜之情。
“那么,咳,”云池踌躇了一下,“一时半会回不去,那就回不去吧,反正那边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说的是实话,云池十三岁的时候,父母就因空难去世,是老管家抚养他长大的。等老管家也离开了,云池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一个。满世界乱跑,见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物,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只是一个人上路,难免不够保险,为此,云池特地出资组建了一支探险队。
云池的朋友不多,知心交好的人更是少,就算他失踪了,想来也影响不了太多人,还不如先留在这边养好身体,再做长远打算。
更何况,他眼前可是有一个神啊!试想一下,还有什么能比一片未知的,存在真神的大陆更奇妙非凡的?
打定主意,云池大大方方地说:“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谢谢你!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请让我留在这里吧,我在我的世界学会的技能,不知道在这里能用上多少,但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可以给你做饭、梳洗……”
说到梳洗,云池咳了一声,从海獭那丰厚柔软的白毛上移开目光,努力不让自己眼神中的炽热意图袒露得太明显,“……收拾房间,我还会做一点简单的手工家具,织毛衣、做帽子我也会,野外生存更是不在话下!只要你愿意收留我,我很乐意照顾你,当然……得等我身上伤好全了,能起床才行。”
他面带期盼,眸光清澈地看向萨迦:“你意下如何?”
萨迦:“……”
皮毛厚厚的兽态遮掩了萨迦的神情,白海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手掌不自觉地捂在脸颊两边,心脏开始惊慌地扑通乱跳。
幼崽……幼崽根本不明白他要求了什么!料理食物、梳洗毛发、制作衣帽、共同生活……他正在要求加入自己的家庭和族群,而且因为他要求加入的对象只有一个,因此,他等于提出要成为这个家庭的……成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
——也就是说。
萨迦完全炸毛了,看上去差不多膨胀了一倍的大小,热得快要烧起来了。
——也就是说,幼崽提出的要求,实际上是成为神的妻子,我的……妻子……
不!不能这么想,幼崽不熟悉卡勒瓦的习俗和规则,也许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有那么深的意思……是,也许在他们的文化环境里,一个人向一位神明许诺照顾,许诺服从与陪伴,只是单纯为了报恩……
云池察觉到海獭僵硬的沉默,不由摸着后脑勺,哈哈笑了两声:“不,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孤身一人,我是说一神,我也孤身一人,我们两个完全可以搭个伴……哎呀,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
你也知道不像话啊!
云池快言快语,萨迦憋了好半天,总算把口中应誓的神言咽了回去。
“……下次,”萨迦闷闷地说,“不要再许诺这种事了。”
对一个神说这样的话,是非常危险的。在这个时代,语言仍然是极具约束力的事物,从口舌中生出的妖精与魔怪潜伏在暗影中蠢蠢欲动,神明也会玩弄人心与凡尘的誓言。无论英雄还是罪人,国王抑或庶民,当心中的念头酿成了话语,从嘴唇间逸散而出,被喉咙赋予了声音,那么,无论这句话是多么诡秘的窃窃私语,它都会被听见,也会在未来某一个幽微晦暗的时刻,得到冥冥的回应。
如果是在萨迦掌权的那个时代,云池说出这些话的同时,不管萨迦有没有答允,他的灵魂都将永生永世归属于萨迦所有,再无解脱的可能。
“你可以留下来,”萨迦低声道,“只是,你不能冒然离开这个岛屿,也不能被别的人类发现这具身体的身份。因为你是已经死去的祭品,不该还留在世上。”
云池一怔。
眼见大海獭翻了个身,就要离开,他急忙叫住对方:“是了,我还有一件事忘记跟你说!”
对比庞大的体型,萨迦的耳朵就过于小了,但是听到云池的声音,他小小的耳朵微抖,立刻停下转头。
他的目光很专注,云池也就鼓起勇气,把他在小舟里听到的声音告诉了萨迦。
“……要是我没分错,大概有五到六个不同的声音,提到了‘风神’和‘风暴神宫’这两个关键词。”云池皱着眉头,“我看他们也挺害怕的,赶着在那个风神回来之前毁尸灭迹。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萨迦“唔”了一声,认真思考了一会,严肃地鼓起圆圆的毛脸,对云池回答:“等我回来再说。”
云池:“……”
云池看着他翻门出去,按理来说,海獭不是适合陆行的动物,他们的后肢早已进化成了更适合游水的蹼,因此,萨迦虽然体型很大,但是在地面移动的速度,不能算很快。
大海獭一扭一扭地出去了,绒毛蓬松,尾巴胖胖,云池看着看着,就叹了口气。
唉,好可爱啊……如果把人的体型放大十几倍,肯定是做不到像萨迦一样可爱的……
真不知道他的信徒都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信仰一只喜欢捂脸的海獭呢?堕落啊!
云池在心中斥责那些不够坚定的人们,同时盯着萨迦的背影,贪看了很长时间。
大海獭回来了,背上缠着一沓颜色陈旧,但是很干净的布料,打算给云池换药。
云池算是富家子弟,虽然从小节俭惯了,但该有的眼力还是有的。这堆布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固然纹路简朴,但是质感却光滑柔软,在日光下泛着水一样的色泽,连一丝缝都看不见,哪怕到了科技发达的现代,也未必能能产出这种织物。
萨迦毫不吝啬,从背上把布抖落下去,往床边一坐,用毛掌撕开一绺,看起来是要手做绷带了。
“你乘坐的祭船,就是专门为供奉而制造的。”萨迦垂着大脑袋,一边扯绷带,一边轻言细语,“这一代的风神罗希,是个喜怒无常,偏偏又执掌着强大力量的神明。祂喜好人祭,偏爱美丽动人的少年,可总是喜新厌旧……”
萨迦叹了口气:“也许是趁祂不在的时候,那些已经抵达风暴神宫的人祭,害怕被抛弃遣返,或是遭遇更加残酷的命运,所以便偷偷放出了罗希的风鹰来伏击你吧。”
“听着真是个老变态啊!”云池憎恶地说,“那些人祭也是可怜必有可恨之处,差点把我搞死在海上……”
萨迦顿了顿,听到“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形容,他眯起眼睛,宽容地笑了笑。
“神尚且有私心,何况那些还不是神,却要仰仗神的鼻息而活的祭品呢。”
撕完了绷带,萨迦直起身体,把云池抱起来,陷在他绒绒浓密的怀里,少年尚未长开的骨架,便如一个小小的可动玩偶。
真瘦啊,萨迦掂量了一下,在心中感慨。
他不甚熟练,但是很认真地换下了云池身上的旧绷带,为他的伤口涂抹草药,用带着毛边的新绷带结结实实缠了好几圈,接着打好结,再把云池塞进毛皮被子。
云池的手脚都不方便,只好由着海獭神照顾自己,他摸着身上的绷带,好奇地问:“这到底是用什么织的?摸上去好细腻,感觉身上都不疼了。”
“清晨与黄昏的四股蛛丝,象征一天的起始与终结。”萨迦低着头,收拢起染血的绷带,“纺织女神以前的作品,要是能染色,就会更好看。”
“这么贵重……”云池喃喃,“要是我的话,肯定舍不得用的。”
“凡事终有尽头,”萨迦抬起头,对他笑了笑,嘴角翘起,毛胡子抖动,“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它们诞生时就定好的命运呢?”
啊……不行了!真的好可爱,好可爱,如果萨迦到了现代,说不定光凭借直播,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哭着喊着要当他的信徒……
萨迦愣住了,他用黑亮的眼睛定定地凝视云池,难以置信地口吃道:“你、你刚刚说什么?”
云池张了张嘴,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经大脑,将心里想的话滑出了口。
“我、我……”迎着萨迦惊慌的目光,云池的眼神也闪躲起来,“我是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不知何故,他脸红得厉害:“你看,你的脸、耳朵,还有你的手掌和皮、皮毛,圆圆的尾巴……圆圆的……”
他嗫嚅着,声音越来越低,每提到一个身体部位,萨迦就用不由自主地去用毛掌按住。云池眼睛一闭,索性破罐子破摔:“难道以前从没有人说过你可爱吗!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总得有人告诉你吧!”
萨迦倒吸一口气,声音听上去居然有点哽咽,海獭的耳朵惊恐地竖起,支支吾吾地小声回答:“没有、没有……从没有人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的神话背景,一部分脱胎自芬兰神话长诗《卡勒瓦拉》,向感兴趣的朋友推荐孙用老师的译本,通俗易懂,便于理解。】
云池:*缩在孤独、孤苦、人迹罕至的纸箱子里,对自己使用地狱笑话* 他有时是云池,有时是探险家,但永远是个孤儿,哈哈!*吸鼻子,努力去笑而不是哭*
萨迦:*一脑袋顶破纸箱,拿出一个云池* 哎呀,这不是我的幼崽吗!*接着抱走,用爱和小毯子淹没他*
还是萨迦:*缩在空无一人的孤岛上,如此寂寞,如此冷清* 世界遗忘我,而我也将遗忘世界!
云池:*从天而降,打破孤岛的地质结构* 哎呀,这不是我的大海獭吗!*太大了,无法抱走,只好决定用余生陪伴对方*
第33章 神婚(四)
一人一獭彼此手舞足蹈,吱吱哇哇、惊慌失措地冲对方比划了一阵。
海獭萨迦捂着眼睛:“我是神!以前没有一个人类能看到我的真身,他们拿我当天父和家主崇敬,怎么会用那个词来……”
人类云池大喊大叫:“那个词是可爱!不管是神还是天父家主,世上任何事物都可以被这个词夸赞,难道你是神就可以幸免了吗?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过了好一会,他们才停止这种混乱的无效沟通,冷静了。
萨迦喘着气,谨慎地探头探脑:“所以,鉴于你是岛上唯一的人类,又看到了我的真身,你可以坦诚地用‘可爱’这个词语,来形容我……”
云池喘着气,谨慎地点头:“好的?”
“嗯,那么……”萨迦试探地伸出手掌,“作为回应,我也坦诚地发言:在我眼里,你看起来完全可以被称为‘又小又可爱’,不禁让我很想轻轻地咬你的脸……”
云池哭了:“不!不需要坦诚到这份上!我好不容易让气氛变得不那么奇怪了,你不要再重蹈刚才的覆辙!”
萨迦急忙收回手掌:“好的、好的!”
我的老天这为什么如此尴尬,云池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我们就像两个学前儿童,为了一点小事就大吵大闹,这可不像我……
嗯,等一下。
他困惑的扯了扯被子,这具身体现在只有十七岁,这是否意味着,身体的年轻,同时导致了思维的幼化?
云池正在沉思,刚才离开的萨迦很快又进来了,他仰躺在床边,掌心的肉垫掰着什么东西,在胸口窸窸窣窣地捣鼓了一阵。
“给你这个,”云池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你应该饿了吧。”
云池一转头,发现那居然是个异常大只的海胆,在地球上,几乎没有哪个自然海域,或是人类的养殖场能培育出这么大的海胆,它宽得宛如一个汤碗,胆黄是发赤的浓橙色,像极了透亮的橘子瓣,在胆壳里诱人地颤颤巍巍,散发出鲜甜的香气。
云池立刻口齿生津,把之前的小插曲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心只想着食物。自他醒来之后,奇异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现在萨迦提起来,他才感觉到干瘪的肚皮,正在冲身体发出抗议。
“这个,我要怎么吃?”云池想伸手,但是动一动手,断掉的锁骨就一阵闷痛,再多神织的绷带,也不能完全抵挡疼痛的侵袭。
萨迦用比海胆更大的手掌捧着胆壳,说:“没有餐具……我喂你,你凑合一下吧。”
云池犹豫了一下,就算抛开人畜无害的外表,萨迦的性格也真够温和的,比起那些其它神系的神明——动辄摧毁城池、降灾降难,更不乏放浪形骸、游戏人间之辈,萨迦照顾自己的细心程度,称得上是无微不至了。
“……谢谢你。”他小声道,伸长脖子,吸了一口浓郁饱满的海胆黄。
好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