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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它——by莲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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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云池渐渐停下了织围巾的动作,萨迦急忙安慰他:“其实,遭遇这种命运的神祇不止我一个,想抵抗这种命运的神祇就更多了。你看,风暴之神罗希——就是你本该献祭的那个神明,祂为什么偏好年轻美丽的少年,要求人祭,我猜,就是因为祂想培养属于自己的人类。祂想有人能够永远活在祂身边,这样,祂就可以被恒久地记住了……”
  云池眉头一皱,嫌恶道:“胡说八道,与其这样,他为什么不干脆找个神结婚,还能相互记着对方,当一对永动机不是更好?”
  萨迦被他的话逗笑了:“信仰与铭记,是伊尔玛赐予人类的权利,另一个神可没法做到这两点。”
  云池眼前忽然一亮,他直起身体:“等等!要是这么讲的话,这个风神罗希,有办法让陪伴他的人类永生吗?”
  萨迦摇了摇头:“我不觉得祂有这种方法。祂自己都没办法永生,又如何使自己的人祭永生呢?”
  “也是,”云池丧气地跌坐回萨迦身上,“他这种计划,听起来就像是某种痴心妄想的产物……”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之中,萨迦悄悄拿眼角瞥着幼崽的神情,看到他不高兴地垂着眼睛,抿起嘴巴——要是换在平时,萨迦一定会为露出这种可爱表情的幼崽做任何事,然而,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幼崽的脑袋里所念的,同样是一份“痴心妄想的产物”。
  但幼崽的这份心意,又的确是为了自己……这么一想,萨迦又觉得,被云池倚靠的皮毛,实在烫得厉害,使他从鼻尖到尾巴尖,都感到了融融的暖意。
  这么一走神,被神力操纵的松针错了好几下,萨迦反应过来,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么看,织出来的围巾要破好几个洞了。”大海獭讷讷地说,“这条就放起来……”
  “送给我。”云池硬邦邦地说。
  “唔?”
  云池怏怏不乐地噘着嘴:“我说,送给我,我要戴。”
  萨迦踟蹰道:“可是,破洞的围巾,会很丑。”
  “我不嫌它丑,”云池大声说,“而且我不会取下来,我要一直戴着!”
  萨迦呼吸微窒。
  这真的很古怪……他知道,为了抵御漫长严寒的冬天,卡勒瓦的人类通常要全副武装,使用大量动物的毛皮和厚重的织物,以此覆盖全身,连脖子和耳朵也不会放过。可云池已经穿着曾属于萨迦的无瑕白袍了,寒冷远离他,隆冬亦不敢靠近他,他为什么还执意要求这条丑陋的围巾呢?
  这种感觉就像……就像他乐意于接受自己的一切,无论是完美光明的一面,还是残缺暴虐的一面……
  萨迦许久不曾回话,云池有点懊恼,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凶着他了,连忙转身:“我不是对你生气,我的意思是……”
  余下的话语断在唇齿间,云池讶异地睁大眼睛,看到萨迦正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连瞳孔都茫然地扩散了。大海獭微张着嘴,身体发抖,那森白锋利的獠牙,在一瞬间突破得太长,贪婪地呲出空气,窥探着外界的猎物。
  “……萨迦?!”
  云池吓了一跳,咋回事啊这是,难道是中午没吃饱,现在又饿了吗?
  听到他的呼唤,白海獭猛地回了神,他同云池对视一眼,不知所措地用毛掌捂住嘴巴,猛地跳下木床,头也不回地拱出房门,跑掉了,颇有落荒而逃的气度。
  云池焦急不已,又不好追上去,万一萨迦需要处理什么要紧事呢?他再跟上去,那就太不恰当了……
  他在房中如坐针毡地等了很久,直到天时昏黄,暮色苍茫,萨迦才耷拉着耳朵,无精打采地回家了。
  云池连忙上前,看到大海獭眉愁苦脸,腮帮子鼓鼓地嘟着,头上、身上的毛更是湿淋淋、乱糟糟的,瞧着就像遭了好一番罪。
  “到底出什么事啦?”云池急急忙忙地找来干布,给萨迦搓搓脑门和身上的水珠。
  “神力……有点暴躁……”萨迦抖动着胡须,忧愁地说,“差点没控制住……”
  “为什么会控制不住呢?”云池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我们什么都没干,只是在打围巾啊!”
  萨迦没有再吭声,他可怜兮兮地瞄了一眼云池,目光中颇具幽怨。
  可惜,云池看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云池:*快活地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和一个神调情* 我想,我可以给你梳毛、织围巾、做饭……看起来简直就是夫妻嘛,哈哈!
  萨迦:*低下头,不敢说话* 嗯……
  云池:*继续快活地笑,在木屋里跑来跑去* 看,我在打造我们的家!
  萨迦:*极力忍耐,深呼吸* 唔唔……
  云池:*仍然快活地笑,大声宣布* 你的一切我都能接受,不管是完美的还是不完美的!
  萨迦:*崩溃了,在吞掉云池和给自己泼冷水清醒的选项中选择了后者,火速逃跑* 我是神,他还什么都不懂,我可以忍耐我可以忍耐我一定可以忍耐……


第41章 神婚(十二)
  自打萨迦无故跑出去的那天起,他的表现就一直怪怪的。大海獭时常望着云池怔怔入神,又在云池不解回看的时候躲闪目光;像之前那样,把云池抱在怀里睡觉时,亦不如以往安分,总要不自在地挪来挪去,一会扭到这边,一会扭到那边,好半天才能安稳睡下。
  ……虽然在扭的过程中,始终不肯撒开云池就是了。
  真是奇怪啊,云池捏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
  是生病了吗?不像啊;是最近的饮食不合口?他早上还吃了一大碗牡蛎粥呢;是岛上出了什么问题?那就更不是了,如果岛上出了问题,萨迦可不会悠哉悠哉地坐在这里,和一条没织完的围巾较劲……
  云池也尝试过打直球,主动向萨迦询问原因,可大海獭只是支支吾吾地用借口遮掩,始终不曾明说。
  少年思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倘若是什么严重的难题,那萨迦的态度肯定会比现在沉重的多,所以,他烦扰的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想明白这一点,云池就不管了,反正人际交往的时候,总得给对方留出点个人空间,谁还没有个小秘密呢?
  他复又愉快起来,拍着满溢阳光的木地板,笑吟吟地招呼萨迦:“萨迦,快来,我给你梳毛!”
  自然,云池现在还没拿到梳子,凿刻梳齿这么细致的活计,他同样没有足够专业的工具去完成。他说的梳毛,也就是用十根手指头,像犁地一样扒过萨迦浓密丰厚的白毛,把大海獭细细的捋过一遍。
  通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已经发现了,萨迦并不是不喜欢其他人的触碰,他是太喜欢了,甚至喜欢到了有些不习惯的地步。睡觉就不用提了,平时和云池在家,他走路要挨着云池,坐下要挤着云池,云池在厨房里做饭,他要把大脑袋搭在云池的肩膀上,用热热的鼻息和嘴边毛毛的胡须,来回蹭云池的耳朵及脸颊,乃至出门的时候,云池还要坐在他的背上。
  除了捕捞牡蛎海胆的时候,萨迦不会让云池跟着一块下海,平日里,云池很少离开过他的视线范围。
  这么粘人,怎么会讨厌触碰和抚摸呢?
  海獭听到了云池的召唤,他默默从床边抬起脑袋,望着自己的人类幼崽。
  梳毛,你要给我梳毛?
  萨迦哀怨地瞅着云池,不,不要梳毛,梳毛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艰难……
  “快来嘛!”云池再拍拍地板,试图用义正辞严的语气来掩饰自己的司马昭之心,“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正是因为你这么说,所以我才觉得不妙。
  只可惜,想法是想法,身体是身体,萨迦的身体很快屈服于云池的请求,背叛了思想,毫无骨气地挪动过去,在云池面前的地板上倒成了一大堆。
  “……唉,”萨迦沉沉地叹息,“随你怎么弄吧。”
  望着一整只可以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的大海獭,云池双眼放光,果断伸出手,先在萨迦的脑袋上揉了一把。
  或许是身为神明的缘故,萨迦的毛发在干燥时又蓬松、又细密,抖一抖,就像流淌着水光的缎子,手感同样是一等一的好。
  云池拿出撸大狗的架势,手从头顶的绒毛里慢慢捏下去,绕着圆软的耳朵挠了两圈,萨迦的尾巴就抖起来了;云池再绕到前面,十指张开,陷进脖子下面的深厚鬃毛,用力梳了几下,萨迦的身体也开始哆嗦,呼噜噜地眯上了眼睛。
  云池忍着笑,手指当做梳子,在萨迦宽厚如小山的脊背上刮来刮去,将雪亮的毛发犁出了许多细细长长的沟壑,梳完两三遍以后,再用掌心依次揉散,把满背的长毛像水波一样搅得晃动不休。
  萨迦哼哼唧唧地躺在阳光里,四肢平铺,完全在云池手底下融化成了一滩獭饼。等到云池推推他,示意他翻身,大海獭才懒洋洋地从地板上滚过一圈,一点也不遮掩地冲少年露出自己的肚腹。
  呜呜,太舒服了,我刚才在担心什么来着……
  云池才不管他在脑袋里苦苦思索什么事,抓过大爪子,对着凉凉的肉垫就是好一阵捏揉。
  搓完肉垫,继续搓毛绒绒、软酥酥的肚皮,萨迦的胸口发出快乐的隆隆声,后腿的脚蹼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轻轻拍打地板。他如饥似渴地感受着云池的挠动和爱抚,享受他开心的笑容,他对自己这身毛皮的喜爱……
  过去无数个年头,在万籁无声的孤屿,在酷寒漆黑的夜晚,在那些他心灵虚弱、身躯残损的时刻,萨迦无数次渴望有人对他做这样的事,渴望能有一双手,温柔地摩挲他伤痕累累的脊梁,暖和他冰冷的掌心,跟他说话,对他笑。他想得心口都泛起难耐的疼痛,他甚至暗暗嫉妒能够得到这一切的人或神——尽管这听起来既绝望、又可悲。
  以至于此时此刻,云池彻底把他搓成了一张毯子,平平地摊在地上,一览无余地暴露出他全部的弱点和要害,萨迦都甘之如饴,只希望云池永远不要停下……
  哦,好吧……他停下了。
  没有梳子,梳毛就成了一件纯粹的体力活,纵然云池最近的力气大了不少,可还是累得气喘吁吁,双臂酸痛,慢慢地住了手。
  萨迦来不及失落,云池就整个滑倒在了海獭毯子里,心满意足地躺在了萨迦的肚皮中间,缓缓沉进了毛绒绒的海洋。
  “终于梳完啦!”云池打了个哈欠,嘟哝道,“累死了,以后一定要多多地买梳子……”
  萨迦呆呆地睁开眼睛,望着工整排列着横木的天顶,缓缓地抬起手掌,搂住了云池的脊背。
  他的獠牙又不受控制地伸长了,神力躁动不安地汹涌着,如同一座强捺不发的活火山,不住撺掇催化着心中波澜起伏的每一个念头。
  ……每一个有关于云池的念头。
  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情况,萨迦努力控制着他用以捕食的器官,尽可能不让云池看出自己的异样。
  不好了,我的牙,他忧愁地想,你们就不能别捣乱吗?
  ·
  当天夜里,云池缩在萨迦怀里睡得正香,大海獭突然敏锐地睁开眼睛,嗅了嗅空中的气息。
  不对劲……他凝重地抱着云池坐起来,无论是岛屿、海风,还是浑浊增多的浪花,林中惶急的动物……统统充满了异样的气息,非常不对劲。
  冰海出了什么问题?
  云池揉了揉眼睛,朦朦胧胧地抬头:“……嗯?”
  萨迦低声道:“没关系,你睡吧。等我出去看——”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岛屿深处就传来碰撞的轰鸣,虽然怪屋岿然不动,免受地形的牵制,但松林里却是一片惊鸟窜飞,狂吼乱叫的动静。
  云池顿时瞌睡全无,跳起来道:“怎么了怎么了?!”
  萨迦动了动腮帮子,风中送来的讯息,让他很快弄清楚了原委。
  “……和陆地的连接提前了,”海獭不可置信地说,“这次的碰撞,缩短了将近二十天的距离。”
  云池先是一喜:“什么!那我岂不是早上一起来就去尽情购物换东西!”
  继而一忧:“不对吧,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海波之神搞的鬼,还是岛上真出了什么事,要不要紧啊?”
  “不是海波之神,祂不敢。”萨迦喃喃地说,稍加思虑,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恐怕是我自己的问题……”
  接连数次,为了云池而暴动失控的神力,以及每次失控就跑去海底解压的自己……这两点,应该就是导致接触提前的罪魁祸首了。
  “没事,”萨迦叹气道,“真的不是大事,快躺下睡吧,明天早上,我教你怎么买东西。”
  然而,他低估了幼崽的精力,在确认了安全无虞以后,云池兴奋得像是第二天要去集体春游的小学生,不停在萨迦身上跳来跳去,捏捏爪子,推推毛脸,一个劲儿地问问题。
  “我会和陆地上的人语言不通吗?即便我可以跟你无障碍交流,可你是神,他们是人,沟通方面会不会产生什么差错啊?我需要伪装吗?肯定需要的吧,毕竟我只穿着单衣单鞋就敢在雪地里打滚,对正常人来说肯定不正常……我要拿什么货币呢?金子?银子?还是以物换物?你说陆地上已经有国家的概念了,那他们人口多不多啊,忽然出现一个生面孔,他们会盘问我吗?我要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萨迦又叹了一口气,一一回答:“不会有障碍;需要伪装,但不是你想的那种伪装;对普通商贩来说,银子就足够了;人口没有后世那么多,但是也不会盘问你,你更无需证明自己的身份——等到你回到岛上之后,所有见过你,和你交谈过的人,统统要逐渐遗忘你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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