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by莲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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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接话,仅是冷漠地问:“罗希,你现在应该在哪站着旁观呢吧,别让你们小老婆们费力气了,我不会听的,出来跟我说正事。”
见他对他们口中的美好愿景充耳不闻,神眷者们纷纷惊惶道:“不,不!我们说错了,你是神主的新娘,你得到的肯定会比我们多得多,我们得来的权柄名不正言不顺,是万万比不上你的!”
“先把这件衣服换上吧,你被神主带来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穿着它睡觉肯定很不舒服……”
云池不耐烦地扯过那件衣服,一下就将它撕成了两半,金线珠玉瞬间崩碎了一地。
“是不是罗希脱不掉我身上这件衣服,急眼了,就让你们来哄我主动脱?”他问,“别费心了,我这是神衣,罗希身上那件都够不到我这件的等级,少拿你们这的破抹布往我身上招呼。”
神眷者们目瞪口呆,谁也不敢乱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池往门口走去。
“你好,我的新娘。”
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罗希终于姗姗来迟,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换掉了盔甲,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青蓝相加的美丽长袍,黑发披散,轻佻地袒露着大片胸膛,先前被云池捅出的伤口,此刻早已完全愈合了,连一丝伤疤都看不到。
云池后退一步,漠然地抬头,与他银白混沌的瞳孔对视。
罗希挥了挥手,那些神眷者们便如蒙大赦,立刻跑得不见踪影了。
“迫不及待想要见我吗?”罗希微笑着,“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是如此。”
“懦夫。”云池说。
罗希挑起眉梢:“什么?”
“我听见你和那个叫伯希亚的神在如何讨论萨迦,”云池望着他,并不后退一步,“你说他是懦夫,那只敢趁他来不在的时候抓我,你们岂不是比懦夫更加懦夫?”
罗希盯着他片刻,忽然哈哈大笑。他笑得浑身发抖,笑得不得不轻拭眼眶中的泪水。
“新娘!”罗希欢快地叫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小东西……你怎么能把忽视当成怯懦,自信当成傲慢呢?”
他轻轻捻起一缕云池的黑发,百无聊赖地说:“祂空有残暴的名头,实际上是个多么无能的君王,连主神的神位也甘愿拱手让人,导致最后爆发了第二神代和第三神代的战争……新娘,这些丢脸的往事,想必祂从未告诉过你吧?”
云池本来怒火中烧,听到这话,却不由得顿住了。
你说的,怎么和萨迦告诉我的不一样……?
“等等,你知道第三代的海神是怎么死的吧?”他警惕地问。
罗希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死于神战咯。二代的众神联起手来杀了祂,但即便如此,还是没能收回海神的位置。”
云池盯着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罗希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一场神明之间的战争,可前因后果、参与人员、谁胜谁负……这些关键因素,却统统一概不知。
就算他是第三代的新神,记忆力也不该衰退得这么严重啊?
“你……莫非你是第四代的神明吗?”云池不可置信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罗希:*得意地仰天长笑,抓走云池* 我终于报了被扔垃圾之仇!
小海獭:*伤心地啜泣,因为它现在还无法保护自己的母亲* 嘤!
萨迦:*心跳一瞬间太快了,让他猛地站起来,掀翻了时神的桌子* 不对劲,肯定出了什么事,我得马上走了!
时神:*吹胡子瞪眼* 你先赔我的桌子!
第61章 神婚(三十二)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呢?”罗希一怔,旋即反问,“胜利者就是胜利者,这是失败者所无法比拟的。”
云池看了他半天,真是无话可说……合着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去大闹萨迦的老窝?
罗希看着他,笑道:“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如今就在这里,就在我的面前……”
他伸出手,意欲用指腹拂过云池耳垂上的金印,云池冷冷地盯着他,还未完全触碰到,罗希的手指就是一顿。
他在半空中僵持半晌,还是放了下去,若无其事地笑道:“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来磨合彼此。”
云池几乎要被他逗乐了:“磨合?罗希,你以为世界是围着你转的吗?我还是那个所谓的人祭时,你的神眷者们指使你的风鹰,差点让我死在海上,那时候你不闻不问,如今多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印痕,你就准备坐收渔翁之利,认我当你的狗屁新娘?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罗希宽容地笑着,神情宠溺地俯视着云池。
“巧辩,巧言,巧舌如簧。”神祇赞叹,“你说的都对,就当我是势利的小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规则如此,你就是我不曾开口放弃的人祭,你的所有权,也始终掌握在我手上。更何况,伪神把你捡走,为了遮掩你的行踪,更是杀了我的祭司,你怎么知道祂不是抱着卑鄙险恶的念头,觊觎你可以成为神明新娘的潜质?”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这可真是活脱脱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云池夸张地睁大眼睛,随即又挎起个脸,沉声道:“萨迦早晚会回来,你关得了我一时,关不了我一世,还是想想自己以后的下场吧!”
原来他的祭司真的死了,那这是岩延做的,还是西风做的?
总之,不管是谁做的,他们都失策了,显而易见,罗希完全可以让死人也开口说话……
罗希忧愁地叹了口气,似乎很为云池的固执而苦恼。
“不,祂再也不会找来了,”罗希遗憾地说,“人们常说,风暴之神的神宫就在世界的尽头,那世界的尽头在哪里呢?”
他抬起手,一缕微风萦绕着他的指尖,逐渐幻化出半透明的风灵形象,罗希鼓励道:“你看,仔细看。”
云池定睛看去,只见那只风灵的脊背上,居然驮着一座微缩的宫廷,仿佛被蚂蚁那么大的刀具噬咬出来的核雕,每一丝花纹、每一根线条都栩栩如生,上面甚至还有活动的小人,比一根头发的横截面还要微小。
“世上有多少风?”罗希凑近云池,亲昵地问,“你一呼一吸间,就产生了一股风,而我的神宫便存在于这些风的脊背上。亿万万支徜徉的微风、冬风、狂风、旋风、季风、信风……如此多的风,伪神能找到这里,找到你吗?这才是真正的世界尽头啊,无处不在的尽头!”
神明望着云池,得意地微笑,再次浮现在他俊美的面孔上。
“我和你,我们尚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啊,时间,多么可怕的怪物。”罗希悲叹道,“我见过坚不可摧的城池在风雪中缓缓地化为齑粉;我见过两个血海深仇的王国最终合而为一,它们曾发誓要不共戴天的子民终究相互结合,生产下新一代的子嗣;我见过陆地被海水吞没,见过海洋被隆起的陆地逼退……我见过太多了。而我呢,我有耐心,有恒心,更有毅力。”
罗希压低声音,轻声说:“一百年、两百年,或许你还不至于屈服,可是一千年、两千年,一万年、两万年……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你拿什么去铭记一个伪神?我很好奇,并且期待你无谓的挣扎,我的新娘。”
云池额上缓缓绽出青筋,掩在袖口中的双手亦攥紧了,直到罗希大笑着走远了,他还怔怔地站在原地,气得双肩发抖。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从罗希用言语搭建出的愿景上,感到了由衷的恐惧。他只是人类,根本无法衡量一个神祇的生命厚度,也无从和过于漫长的时光抗衡,但是当他逐渐冷静下来之后,云池忽然察觉出了不对劲。
——很多关键的问题,都被罗希回避过去了。
比如罗希既然对自己如此有信心,为什么趁萨迦不在家的时候,才联合了另一位神明来偷袭岛屿;比如他对第四代神明的身份只字不提,并且压根就不清楚过去的真相;他碰不到耳边金印的手,派人来哄骗云池脱掉的神衣……
他只是表现的很自信,很高傲,对一切都胜券在握,但实际上,他这种自信仅仅是差点骗过了云池这个人类,细想一下,便知道破绽百出。
云池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神明这种蛊惑人心的能力还真够可怕的。他刚才差点就在冲动下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朝着罗希的后背招呼过去了,要是真这么做,那岂不是又送了一次?
他随便找了个软凳坐下了,只想知道萨迦什么时候才能从时神那里回来。
岛上的家、森林,还有小海獭,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样了,想起那个小海獭从他怀里甩出去的时刻,云池就揪心不已。
反正来都来了,总不能引颈就戮吧?他下定决心,还是站了起来。
得在这里打探一下,收集点有用的情报,试试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云池推开门,尝试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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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暗沉,阴云惊惶地遮蔽了阳光,四下不安地翻涌。茫无际涯的冰海上,没有一艘渔船还敢驶出码头,没有一只会游水的生灵还敢浮出海面,只因向来幽邃湛蓝的冰海,此刻可怖如煮开的浓墨,其上遍布的冰层雪川,就像葬礼祭奠的素衣,死透尸首的容颜,惨白到无一丝生机。
天地一片死寂,唯有一个男人行走在海面上。他直视着前方,每走一步,凝聚着血洼的冰层复又开裂,尽皆淹没到深不见底的暗海中去了。
再也没有万千盘旋的璀璨星尘,萨迦的双目全然漆黑,犹如长夜,仿佛永不消散的阴影。他轻柔地撕开了一只风鹰的羽翅,让它落在尖似小山的尸堆上。
岛屿的树木摧折,森林倾颓无章,居住的精灵们相互搀扶着,从废墟中爬出来。周围到处弥漫着海怪的血,一截蜿蜒的巨大残肢,正于浓黑的海水中沉浮不定,唯独剩下一只小海獭,正孤零零地趴在海滩上啜泣。
他看到的所有事物,一切景象,都在向他一遍遍地重复回放当时的场景:噩梦的侵扰,被逼无奈,只得逃出家门,向海水寻求庇护的云池,他躲避风鹰与风灵的搜寻,终于跳进大海,却还是被强行掳走的情状……
萨迦走过去,把小海獭托在手心上。
“罗希。”神明说,声线恢宏如万万人的嘶吼,又尖锐如快要崩断的琴弦,“罗希带走了他。”
小海獭变成一堆湿漉漉的绒毛,迅速飘进了萨迦的浓密的长发。
“罗希!”萨迦厉声咆哮,獠牙呲出,犹如响彻世界的雷霆,轰鸣着震彻了冰海,也震彻了陆地与天空的死角,“把他还给我!”
这一刻他完全不像是高洁伟岸的神明了,他简直就像一个鬼,一个择人欲噬的恶鬼!
罗希自然听到了这个暴怒的宏大声音,他皱了皱眉,又嗤笑了起来。
还以为自己是昔年那个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主神么?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旧日的神明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就好,何必来插手朝气蓬勃的新生世界呢?
“我在这里,主神。”他懒洋洋地现了形,心中并不十分畏惧,“哦,我忘了!现在已经不是第二神代,您也不是第二位卡勒瓦的主神了,那么,您有何贵干?”
萨迦抬头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眼前的新神,他心中充斥着足以毁灭世界的愤怒与懊悔。因为正是他的轻视与不在乎,才导致云池暴露在罗希眼中,导致他和自己分离的后果。
“把他还给我。”萨迦向前一步,白发犹如阴燃的火焰,“我只警告你这一次,新神,他不是你的所有物,把他还给我!”
“哈!”罗希大笑出声,“他是我从未放弃的人祭,是从我庇护的城邦中诞生的子民,现在,他也是我的新娘。你怎么说,旧神?他当然是我的所有物,而且只是我的所有物!”
萨迦一动不动地盯着风暴的神明,罗希嗤之以鼻:“阵仗还挺大……所以呢,我不放人,你又能怎么办,试着抓捕世间的任何一缕风,再从上面找到我的神宫,还是要毁灭撒玛尔,毁灭我庇护的所有城邦呢?”
他压低了声音:“认命吧,旧神。就像神代交迭的时候你保不住你的族人,现在你也保不住我的人祭。这就是万物发展的规律:旧的,总要被新的取代。”
萨迦的眼皮轻轻一颤,他抬眼,看着高踞于天穹的罗希。
“我不会毁灭撒玛尔。”他说,“因为我要毁灭卡勒瓦的陆地,我要将世上的每一道风都焚烧干净,直至诸世也回归混沌的常态,剩下全然的真空——除非云池再度回到我的身边。”
风暴之神那洋洋自得的神情蓦然僵住了。
“誓言已经成立,如果这是你要的,”萨迦露出一个扭曲如魔神般的笑容,“那我就实现你的愿望,新神!”
第62章 神婚(三十三)
罗希还想说些什么,他的身影就被空气中的神力涟漪打散。萨迦沉入海面,顷刻间回到了白海獭的形态,并且在呼吸之间迅猛飞涨,一瞬的功夫,他已经变得和岛屿差不多大小了!
但是萨迦还没有停下,他沉得越来越深,体积也越来越大,深渊中的海怪纷纷仓皇逃窜,发出惊恐的悲鸣。
地貌开始发生改变,首先上涨的,是陆地边缘的海平面,高达十几米的海潮愤涌而出,呼啸着淹没陆地,冲垮山林;继而是内环的陆地,每过一秒,都有山呼海啸般的巨响,从大地下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