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它——by莲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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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赶忙沉下脸,一匹云彩中生出的驮兽摇头摆尾,飞快地下降到云池面前。
也许这是此刻最好的选择了,云池立刻跳上去,驮兽高高地升起,很快就将濒临破灭的神宫抛在了下面。
“全世界都在找你,孩子,幸好我的眼睛足够宽阔……”乌戈沉沉地叹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不止是罗希,希望同祂一般的小辈,都能记住这个教训罢!”
云池犹豫了一下,还是大声说:“罗希他……他死了。”
“什么!”乌戈的胡子惊讶地抽搐了一下,“是你杀了祂吗?”
“不是我,”云池说,“是冬神。”
乌戈沉默了,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长叹,低声嘟哝:“我今天叹气的次数,比过去几百年加起来的还多……闹剧啊,还是快快地结束它罢!”
他们已经飞上了天空的最顶端,乌戈拨开黑云,悲哀地说:“你看吧。”
云池坐在驮兽背上,他向下鸟瞰,过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震撼太过,使他的舌头打结,双目也凝固了,不知愣怔了多长时间,云池才颤抖地问:“萨迦……这是萨迦?”
即便隔着月球到地球的距离,他都可以看到,有只庞大到不现实的白色海獭,把一整块陆地都高高举起,放在自己的肚皮上,随时可以重重地将其击碎。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看过许多回了。在冰海狩猎的时候,每到饭点,萨迦就会不知从哪里拖出一张扁扁的石头小桌板,放在自己胸前,再让云池坐在他的肚皮上,他们就一边吃饭,一边在海上慢慢地漂流摇晃……
过去甜蜜温馨的回忆,同眼下的场景重合在一起,更令人觉得惊颤。
“怎么搞的,”云池难掩心头的酸涩,“萨迦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被罗希带走,祂因此失控了。”乌戈低声说,“这一刻,我请求你,不为这世上同你一样的生灵,也为了你的爱侣,让祂冷静下来罢,再这样下去,祂的理智离去得太远,可能就真的回不来了。”
“但我要怎么说呢?”云池急得身上冒汗,“现在我站在他面前,比一粒灰尘还要小!”
“祂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任何事物,祂的耳朵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即使你的存在于他来说比灰尘还要小,那也强过其他人千万倍。”乌戈缓缓地说,“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云池看着萨迦,耳朵上的金印滚烫无比。
萨迦很痛苦,云池能感觉出来,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黄昏如血的时刻,拼了命地赶回家园,留给他的,却只有一地了无生机,惨痛万分的尸首。
他从前失去了家人,现在失去了云池,命运怎能给予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希望,然后又残忍剥夺?此刻他承受的疼痛,便和他的疯狂一样多。
“不管了,”云池下定决心,“这烂摊子总得解决,我就莽这一把吧!”
他纵身一跃,跳下驮兽的脊背,在乌戈惊讶的呼声中,云池笔直地掉落下去,迎着扑面的狂风,他喘不上气,快要扯破喉咙地大喊:“萨迦——!快来接我,不然我就要摔死了——!”
暴怒的巨兽停住了意欲砸毁的动作,困惑地转了转耳朵。
“唔……?”白海獭缓慢地转着小行星那么大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
“我在这儿——!”云池的神衣发出剔透的白光,远远望过去,就如同坠向大地的一颗星星,“这么醒目的一身白,你倒是快发现啊!”
白海獭的眼睛倒映出了那点白光,蓦地睁大了。
“唔唔!”
海獭发出温柔的,几乎要落下泪的低叫,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但他实在太大了,大到再怎么小心,依旧难免会伤害到云池的地步,于是海獭又慌张地收回了毛手掌。
一伸一收的动作,已然产生出了能将云池再高高托到天空,和乌戈肩并肩的飓风。
白海獭低低鸣叫,急得不行,肚皮上的陆地也跟着颤颤巍巍地来回摇晃。最后,他总算想到了变小,于是高涨的海潮消退,大陆也逐渐沉入熟悉的冰洋,慢慢与海水嵌在一起。
云池在风中翻滚了半天,最终头晕眼花地撞到了一个混杂着血腥、碎石与冰雪的柔软怀抱里。
“云池……”萨迦嘶哑难辨,模糊不清地呼唤着他的名字,“真好、真好……原来你在这里啊。”
云池抬起头,看着他的海獭,他的皮毛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瞳孔内也尽是混乱无序的光,不仅口鼻处滴答着鲜血,更有两道血痕,顺着泪沟的方向蜿蜒而下——变成那样灭世魔神的形态,毕竟是需要代价的。
萨迦低下头,灼热的鼻息摩挲着云池耳畔的金印,他哭了,泪水无声无息地落在云池的颈侧,将他的心也烫得又酸又软。
“是,我在这里,”云池吸了吸鼻子,将萨迦抱得更紧,“我真的很想你,我们回家好不好?”
萨迦认真地点点头:“好。”
紧接着,他松懈下来,就从天空一头栽进了大海。
云池慌乱道:“萨迦?怎么了,你醒醒,别吓我啊!”
但即便是昏过去,白海獭仍然死死地把云池抱在怀里,一直不曾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
萨迦:*带着暴烈的怒火和冲动* 我一定要这么做!*开始毁灭世界*
其他神:*哭了,害怕万分* 哦不,求求你不要这么做!
云池:*带着勇气与决心* 我一定要这么做!*开始当一个高空坠物*
萨迦:*开始恐慌,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出去接他* 哦不,求求你不要这么做!
第64章 神婚(三十五)
其后的发展,云池在事后回想起来,完全是一团乱。
萨迦抱着他掉到了海底,激荡的海啸仍然在大陆周边流连肆虐,冰川倾塌,地震、飓风和火山造成的次生灾害始终不肯停歇,陀涅拉的鹅河都被陡然激增的亡魂挤爆了,冥神的圣殿遍地狼藉,即便是神明,也不由得叫苦连天。
就在这时,母神和初代的金身海神姗姗来迟,从虚空中下降到凡尘的世界。初代的海神喝止了恣睢残暴,尽情释放天性的冰海,将它收拢回风平浪静的状态,母神则令在鹅河中挣扎的亡灵重返地上,无论是人类、动物、植物,抑或精灵、邪灵、魔怪,一切回转到这次大灾发生之前。陆地聚合,火山沉寂,破碎的岛屿再度完好如初……
“希望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伊尔玛告诫道,“不要让我反思自己,当初赋予你们喜怒哀乐的欲望,究竟算不算一个好的决策!”
神明皆恭顺地垂下头颅,冬神提着罗希的首级,将身体掩藏在后方,喉咙微微滚动,没有开口。
云池被迫趴在萨迦的肚皮上——不得不说,他抱得实在是太紧了——费力地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创世少女。
“至于你们……”伊尔玛转向那个海面上飘荡的小白点,将隐秘的声音传到云池耳畔,“往后的神系要如何发展,全看你们的选择了。”
咦,云池一愣,看我们的选择,怎么看,难道让小海獭们全部下岗再就业吗?
依旧没有详细的解答,发完这个警告,伊尔玛就带着初代的海神,继续回虚空安逸地养老去了。
不过,等脱出牢狱的西风将他们送回自己的小岛之后,云池也没有忘记除了罗希之外的另一个帮凶,梦神伯希亚。
他代替萨迦,对哭丧着脸,夹着尾巴来负荆请罪的梦神下达了惩罚的指令——既然这场风波全然由你和罗希两个神引起,你又那么喜欢跑到别人的梦里去乱搞,那你就负责安抚治愈亿万受牵连生灵的心理创伤吧,这三个月只许让大家做美梦,怎么样?
伯希亚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尽管这个差事将会令他在岗位上累瘫、累垮,但他的命终究是保住了。这点上看,委实比倒霉蛋罗希强了太多。
“来,张嘴,啊——”云池坐在白海獭的软软肚皮上,拿勺子舀了碗里的药,递到他嘴边。
风水轮流转!当时是萨迦照顾重伤的他,此刻便轮到云池来照顾重伤的大海獭。萨迦的毛毛上缠满了绷带,按理来说,应该把伤处附近的毛发剃干净,伤口才能恢复得更好更快,可这是神的身体,从哪找那么高强度的剃毛工具?所以只好作罢,单用布条裹上草药,好在云池那会用的绷带都还没丢。
萨迦紧闭嘴巴,不想吃药。
云池无奈地说:“我那时候吃药都是乖乖吃的,你怎么不听话?”
“唔唔。”萨迦颇有骨气地一偏头,腮帮子上的胡须动来动去,就是不张嘴。
云池实在没办法了,一开始,他只用坐在床边喂,后来,萨迦哼哼唧唧的不满意,要云池坐到他的肚皮上喂,再后来,不光要坐到肚皮上,还得哄。直到昨天,云池在要求越来越多的海獭脸上抓狂地咬了一口,萨迦当时就傻住了,立刻呆呆地张开嘴巴,任凭云池一勺一勺地往里灌。
接着到今天,他马上有了新要求。
气死我了,好可恶的海獭,居然敢仗着自己很可爱就为所欲为……
仿佛知道云池在想什么,萨迦转过脸,对他眯起眼睛,翘起嘴角,胡须抖动着,露出一个甜甜的憨笑。
云池一边磨牙,一边朝厨房喊:“再熬一碗!”
厨房的门口,顿时冒出好几个圆圆的海獭脑袋,仿佛是萨迦的翻版,只是比他小了好几圈。
得到指令,小海獭们立刻忙碌起来,捣药的捣药,烧水的烧水,最大的那只负责直起身体,抱着汤勺,在锅边搅拌。
“好了,反正你也不肯吃,我得去厨房看着火候。”云池假意放下碗,要从萨迦身上下去。
“唔唔!”大海獭立刻急了,他搂住云池的腰,小声说:“别走、别走,好不好?”
云池无慈悲地看着他:“那你喝药。”
眼见萨迦又打算当一个坚贞不屈的幼稚鬼,云池叹了口气,说:“喝一次药,换一个亲亲,干不干?”
很快啊,萨迦立刻抱着药碗,咕嘟嘟地全喝光了。
云池无奈地俯身下去,在他的毛毛脸上亲了一下:“好了吧,现在满意了?”
萨迦心满意足地抱住他,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可能真是吓出后遗症了,在岛上养伤这几天,萨迦从未让云池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并且不停地以“伤口疼”为由,软磨硬泡地把云池固在身边,为了不让人乱跑,他还放出一批小海獭,专门帮助干家务,用云池的话,“开始雇佣童工”。
云池躺在萨迦身上,萨迦躺在床上,一人一獭像叠罗汉一样睡了半天,云池忽然问:“对了,你还没跟我讲,时神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萨迦和云池重新回到了岛屿,关于“神的新娘”的莫名闹剧,自此也告一段落。只是云池没想到,母神预言那么大的事,萨迦说要忘记,居然就真的忘了。
“因为语言是有魔力的!”萨迦被云池揪住耳朵,实在很委屈,“一句话就是一个必须要做到的承诺,我既然说出口,那就一定会兑现的,不是开玩笑啊。”
至于时神的回答,则是云池也没想到的玄奥。
“时间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即便是创造世界的母神,也不好过多地干涉它,”尤卡摩宁对萨迦解释,“所以,祂选择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来兑现自己的承诺——出生于不同世界,来到卡勒瓦的人类,他的时间会在这里相对静止,然而这种相对的静止,几乎就和永生一样漫长了。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亘古不变的灵魂才得以承受永恒的重量,如同一个神明那样。”
“换句话说,你是某种意义上的人身神魂。”萨迦说,“除了你,卡勒瓦的原生人类,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所以……新生的神明拼了老命,也没办法选择出所谓的‘神的新娘’吧?”云池问。
萨迦点点头:“尽管我遗忘了母神的预言,可是它终归还是流传下来了,并且异变到了离谱的程度。”
想到这里,云池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没跟你说……”
他把冬神诛杀罗希的事情详细地跟萨迦说了,云池忧愁地道:“万一那些流言真的是她传的,她最后也当上了主神,到时候该怎么整?”
“你想追究她的责任,换一个新的冬神吗?”萨迦梳理他的鬓发,轻声问。
云池想了想,坦诚地说:“假如她真的是始作俑者,那我肯定咽不下这个哑巴亏,但这些都只是推测,还得花些功夫,找到切实的证据才好。更重要的是,之前已经闹过那么一大场,现在又要把唯一的季节之神换掉,实在是太……太惹眼了,不像是要隐居的样子。”
萨迦沉吟片刻:“我知道了。”
“你知道?”云池好奇地去按他湿乎乎的黑鼻子,“你知道什么了?”
“实际上,其余三季的女神迟迟不诞生于世,应该和冬神有着脱不了的干系,趁祂离主神的位置还远,就找点事情给祂做吧。”
萨迦发出低沉的呼声,三只小海獭从床底下伸出脑袋,睡眼惺忪地望着大海獭。
“哎呀,你们怎么睡到这下面去了?”云池急忙探长手臂,把它们挨个抱到床上。
萨迦呼噜噜地吩咐着什么,小海獭不住地频频颔首,说完话了,它们三个舔舔云池的手,就你追我赶地从床上跳下去,一路拱出门了。
“你和它们说什么啦?”云池好奇道。
“三代春夏秋神的埋骨地点。”萨迦慢吞吞地说,“接手神权的第一步,需要先找回祂们的信物。第三代的海神……因为我当时太生气,就把祂整个吞下肚子,所以直到现在,冰海都无法衍生出新的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