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人间六月天 ——by山涧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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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是有什么事吗?要不徒儿进去?”
彬鸢摇摇头,“无妨,咱们一起进去吧。”说罢,在两人身上设下一道隔绝,隐去了身影。
他俩刚隐去了身影走进巷口,一个年迈的身影带着家丁匆匆走过。
芙蓉镇是浮桑国边境的一个穷破小镇,早年发生战争的时候,这块地方因两军交战被围攻,百姓们逃的逃散的散,直到战争结束国泰民安,陆陆续续又有人搬到镇子上居住。
坐稳龙椅的陛下赦令天下免税三年,这座小小的镇子也安稳的起来。贫民窟里住的都是一些上过战场的老兵,和一些受伤过后成为了残废的兵役,他们丧失了劳动力,官府又没有政策补偿,只能坐在贫民窟里沦为乞丐一般的存在。
两人走进巷口,便被铺天盖地的臭味笼罩着。海泊用法术将气味隔绝在外,皱着眉稍,想要替师傅分散一下,却发现师傅根本没有用法术屏蔽这股难闻的气味,面不改色的观察着。
海泊看不懂师傅,难道不错吗?
代表生命的神明为什么会坠落在这种地方?
彬鸢听到了说话声,前面不远处是一座座废弃的房屋,每个屋子里都住着乞丐和一些落魄的兵役。
观察中,随着绿色的珠子越来越亮,彬鸢视线落在一个坐在角落里的残障人士身上。那人一身魁梧,穿着如烂布条一般的布衣,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布满了疤痕,视线往下移,原来这男子并不是坐在地上,而是没了双腿,只能这样躺在地上。
院子里其他的乞丐并未搭理独自在角落里发呆的男子,彬鸢站在院口静静的看着,直到一个女子进了院子,手上提着刚刚乞讨来的馒头,见着男子,灰白的脸上露出雨后逢生的笑容。
她迎上前去,把小心翼翼护在怀里的馒头拿出来,递给男子:“冯一,饿坏了吧,今天运气真好,这是镇长给的,快吃吧。”
男子目光呆滞的看着馒头,好像已经习以为常,拿起馒头一点一点的在嘴里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女子安安静静的坐在他旁边,她长得并不美,脸上还有许多麻子,腰如水桶,说话也不矜持,但却有着一颗比容貌还要让人闪闪发光的心。
那人的灵魂在发光,虽然身入凡尘,却有着一颗超脱凡尘的心。
彬鸢想起了曾经落入困境的自己,如果不是福笙治好了他的眼睛,或许他这一辈子都会陷入黑暗中无可自拔。
“这天气看起来要下雨了……冯一,咱们进屋吧。”女子搀扶着男子,弯下腰,把比他壮了几倍的男子背在身上,朝着屋里走去。
彬鸢跟了进去,屋子很简陋,也不知多久没洗的被子叠在床头,女子将男子放在床上,窗外便是一阵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宣泄下来。
“滴答滴答~”
什么东西砸到了头上,彬鸢抬头望去,原来是这屋子漏雨了。
女子赶紧翻出锅碗瓢盆接水,手法熟练,看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简陋的日子。男子依旧沉默的看着,床顶上的瓦片上也漏了,雨水一滴接着一滴往下砸。
男子无所谓的任由雨水砸在身上,彬鸢却看不下去,那女子拼了命的维护他,他却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他施了一个小小的法术,让男子头顶上破落的瓦片合起来。
男子诧异的抬起头,刚刚还一滴一滴往下砸的雨水不见了,头顶上破裂了半年的瓦片竟然完好无损,他那双灰白的眸子闪动了一下,随后又变得死气沉沉。
“这人真是……”海泊讨厌那个男子,断了双腿又不是活不了了,竟然让一个女子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他,当即就咒骂道:“这种人还不如死了算了,师傅你为什么要管他?”
彬鸢看了一眼海泊,摇了摇头,解释道:“人落入低谷,很长一段时间难以恢复。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从阴影里走出来,我们没有经历过不可妄自菲薄他的经历,真正疼痛的在心口,伤疤是无法看见的。或许他比那女子还要伤心……”
伤心?
海泊不相信的又看了一眼那个男子,对方还是那一副爱搭不搭,懒散模样。
“就他那样还伤心?”
“海泊,那人就是因为爱着那女子,所以才不想对方为了自己而耽搁终身。”彬鸢能够看出两人身上的姻缘,却都是命运坎坷的人,终究是有缘无分没办法在一起,如果他算的没错的话,那女子,恐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师傅,你是怎样得知的?”海泊闻言心口一颤,压下内心的那些慌乱,他不想让师傅知道自己对他抱有其他的想法。
“往往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的。”彬鸢解释着:“你知道吗?那女子虽然看起来相貌平平,可却有着一颗成佛的内心。”
师徒两人踩着漂泊大雨离开了小巷,闪电雷鸣在头顶上交错,彬鸢以前非常害怕打雷,现在却没有了。
雨水没办法碰到他,即使两人走在街上身上也不会湿掉分毫。
可能是下雨的缘由,街上的百姓都不见了,一眼望过去,街道的尽头空无一人,茫茫之中便是雨水连天。
海泊一直跟着师傅,淋着雨走上石桥,看着雨水打在河面上,红色的锦鲤在水中悠闲自在的游着,岸边的柳树微微吹拂,皆是一派无人打扰的好景象。
“师傅,要不我们去住客栈吧?”
彬鸢诧异的看向徒儿,“又不是凡人,无需住客栈。海泊是累了吗?”
海泊摇摇头,他根本不累,就是害怕师傅一直在外面淋雨对身体不好,却忽略掉了现在他们两个都不是凡人,别说淋雨,就算一道雷劈下来也完好无损。
叶府,叶紊安安静静的呆在书房里抄书,窗格外是瓢泼大雨,伴随着的还有轰轰的雷声。
这是一个多雨的季节。
“小少爷!”老管家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看着小少爷在安安静静的写书,欣慰的笑了笑,将汤放在桌案上。
“刘伯,我爹他去哪了?”叶紊咬着毛笔头,从昨天开始爹爹就不知道去哪了,今天还没有回来。
“老爷当然是去寻找那两位贵人去了。”管家弯着腰,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看着小少爷把汤喝完。
“好吧。”叶紊无聊着看着窗外的大雨,好不容易碰到爹爹不在,没想到天气却阻碍了他。
雨幕中,一阵马蹄声逐渐向桥靠近,彬鸢正站在桥边,那马儿从朦朦胧胧的雨雾中逐渐变得清晰,一个人正骑着马向这边狂奔。
彬鸢拉过徒儿的手,让开路,那马刺溜一下就跑了过去。
海泊则心口一阵荡漾,目光小心翼翼的看着师傅牵着他的手,这一刻,耳畔只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声。
那跑过去的马儿没想到又折返回来,彬鸢正要转身离开,马儿在他们的路前停下。
骑在马背上的壮年男子目光幽幽的望着雨水中的彬鸢,最后翻身下马,朝着对方走去。
叶九有好多话压抑在喉咙里,整整五年了,他连做梦都能梦到殿下,这一刻见着,眼泪忍不住的顺着脸颊被雨水冲落。
“殿下!”
彬鸢一阵皱眉,觉得这男子长得颇有些像自己认识的一个朋友。
可能是因为记忆太过久远,望着对方长长的胡须,浓密的五官,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敢问阁下是?”
“殿下,我是叶九。”
叶九!
彬鸢睁大双眼,岁月像一把利刃,在叶九脸颊上刻下了皱纹,头发也白了些。印象中的少年威风凛凛,横跨一把长刀,骑着高头大马,笑傲无边的跟随在队伍的最前方,似一颗明珠。
彬鸢同样觉得自己也是在做梦,不可自信的走上前,忽略性的放开了徒儿的手。
“你真的是……叶九?”彬鸢捧着对方的脸仔细看个不停,真的很像,和记忆中的简直一模一样,只是年龄变大了,脸上有皱纹了,却也更加的有男子气概。
这样一想,只觉得对方的容貌,长得颇有点像那日他碰到的那个小孩。
“两位公子请用茶。”管家端着茶水来到客厅。
“多谢。”彬鸢伸手接过,向管家道谢。
海泊沉默的坐在师傅旁边,压抑住内心的妒忌和不安,他根本就不了解师傅,此次下山,总觉得师傅身边好像有很多人,每个人都可以从他的眼前夺走师傅的视线。
坐在座位上,叶九十分想要站起来,想将位置让给殿下而坐,被拒绝了数次,心口仍然端端不安,觉得这一切好像一个梦。
“那日在镇上碰到的,是你的孩子?”彬鸢笑着回答,眨眼间他们好像都已经成家了,墨野如此,叶九如此,不只楚由过得怎样。
“犬子叶紊,今年七岁,狗屁不通一个,多谢殿下送犬子回家!”叶九又是深深的一鞠躬,彬鸢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那孩子很好,眼里透着聪慧,将来一定是一个可造之材。”
被殿下称赞,叶紊躲在客厅的隔间里有些窃喜。
“他也就知道成天闯祸,哪有殿下说的那般好。”叶九脸色一垮,想起自己这个便宜儿子,他就老瓜子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了,在书院里不好好读书,还总给他惹事。
“殿下可否在府中留宿几日?”叶九渴望的说着,他已经连夜让人快马加鞭给身在挧国的楚由送信,只要殿下肯在府中呆上一些时日,他相信,楚由定会在预期的时间内赶来。
彬鸢想了想他要寻找的人就在这座镇上,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让那人回心转意继承神职,的确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多有麻烦。”
叶九脸上一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殿下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有什么住不惯的地方一定要提出来。”
彬鸢点点头,四月的小雨淅淅沥沥开始下了起来,燕子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的叫着。
“殿下身旁这位是?”叶九疑惑的看着海泊,他不认识这人,想来这人恐怕是殿下离开他们以后所认识的人吧。
“这是我的三徒儿,海泊。”彬鸢声音像一道银铃,加上已经不是凡人,一言一语一瞥一笑之间都带着一股飘渺的感觉:“海泊,这位是叶九,为师的朋友,你称呼他为叶大哥就好。”
海泊很有礼貌的拱手作揖:“见过叶大哥!”
“不用不用!”叶九一脸慌张,他哪里是殿下的朋友,在他心里,至始至终永远都是殿下的仆人,后背上的奴隶烙印,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聊了一会儿,彬鸢跟随着叶九来到书房。
硕大的房间里堆满了书架,满满当当的全是账本,有统计药材的有出纳的,有工房开支和收银,多的比人头都还要高。
管家掌着灯进来,把四周的蜡烛点亮,说了句:“老奴就在门口候着,有什么事,老爷和贵人尽管吩咐即可。”
彬鸢点点头,叶九一把拉住他来到桌案前,将店铺的章子拿出来,双手奉上:“这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殿下,请收下吧!”
“你这是做什么?”
彬鸢伸手阻拦,他当初之所以将这些产业分散的交给他们打理,就没有要收回来的打算,跟着自己闯荡这么多年,这些报酬是他们应该得的。
“风花雪月的‘雪’铺,本来就是你的。”
“可这些都是殿下的产业!”叶九眼神坚持,他已经享用了殿下七年的馈赠,如今殿下回来了自己还霸占着产业不归还,简直罔顾人伦。
“叶九。”彬鸢把双膝跪在地上的人搀扶起来,摇了摇头,果然岁月只是在他的脸上烙印下了皱纹,并没有带走他这种憨厚又傻傻的想法。
“叶九,你们都是跟着我一路闯荡,抛头洒热血。”彬鸢坐在书案旁的椅子上,也示意对方坐下,接着说:“你不觉得这些都是你们应该得的吗?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哪来的今天?哪来的风花雪月?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殿下……”叶九浑身笼罩着一股悲意,他今生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跟随殿下,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自己有这样一个主子。
“好了,你老大也不小了。孩子都那么大了,怎哭哭啼啼的?”彬鸢伸出袖子替对方擦了擦眼泪,手伸回来时却被一把捉住,迷茫的双眼对视上叶九滚烫的眼眸,好像被灼烧了似的,吓得彬鸢赶紧抽回了手。
“殿下却未变过……”叶九从椅子上起来,目光炯炯的望着彬鸢,七年的时间,一个人不可能没有丝毫变化,是人都会老的。
他虽不能理解殿下的容貌没有变化,却能够感觉的出来殿下不是普通人。
“叶九……”彬鸢对于身旁的人还是很信赖的,可能是因为出生共死一起闯荡过,在熟悉的人面前,彬鸢放下了戒备整个人都松懈了不少:“叶九,其实,我并不是凡人。”
虽然早有猜疑,可听到殿下亲口承认,叶九还是难以掩饰眼里的震惊。他抿着嘴唇不说话,可炽热的目光却无法让人忽视掉他期待下文的心情。
“我是雪国的子民,每年冬天的时候,需要为这片大陆上的众生降下一场雪。”
“殿下……”叶九不知为何总感觉殿下好像吃了很多苦,以前的殿下从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两人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转过走廊,便碰到了等待多时的海泊。这孩子好像在廊下等了许久,斜飘的小雨淋湿了刘海,他却不知道躲雨,硬是站在雨中淋成了落汤鸡。
彬鸢见着后一阵心疼,走上前不忍心的训斥道:“平日里教你的法术都忘光了吗?连雨水都挡不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