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跟他有太多交谈,只是回想着刚才梦中的那些片段。
那么真实,那么深刻,他的笑脸就像刚在眼前出现过。一年的空白,一年的思念,却不知飞向何处。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小清,小清,叫着我的名字,百听不厌。
最后一次见到他的面容,却是那样的令人不堪回想。漫天的稻粒飞扬的时候,我看到满眼的红,溅上天空,然后一点一滴的落下,染得一片土地鲜红的色彩。我被推得很远,已经错愕得不知道还能有什么表情。然后发生了什么,似乎都是一片模糊。似乎有人来了,停了那台该死的机器,把我狠狠地扔在一边,打我,踢我,我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只看到他们把他带走的时候他脸上一脸血污仍那么安详的表情,紧闭着的眼帘,垂在一边的只有一点血肉连着的手臂......
我用头狠狠地撞了一下车窗玻璃。"嘭"地一声响。
真疼,不是闹着玩的。
"你犯什么神经。"我旁边的人似乎不满地瞟了我一眼。
"我又没捆你,你用不着自残。"
8.
"你不会现在还在干那行吧?"他刚才这么一提,我不由得又想起当年的遭遇。本来放学后跟妈妈约好去吃期中考试的庆祝餐加上生日大宴,谁能想到竟然在个破巷子里遇到人贩子。如果单纯的哄骗我倒不是应付不过去,可人家倒好,直接上前把你弄晕弄到车上去,又因为我实在不怎么老实还把我捆着。
"早就不干了。谁也不想总干那种伤天害理的勾当。"他淡淡地说,神情有点黯淡。
"对了,那个人呢?"
"死了。吸毒过量。"他明白我说的是谁,嘲笑似的抽动了下嘴角,"你高兴了吧?"
"他是因为吸毒而贩卖人口的?"
"是啊。"他叹口气,"不过人都死了,说这还有什么用。"
看得出来,身旁的人似乎很不情愿提起他。
"你要把我弄哪儿去?"相比之下这个问题我比较在意。
"你姐姐说,你从哪儿来就让你回哪儿去。不过,我还真佩服她们能把我找到。"
"她们给了你多少?"晓华真是胡闹。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没拿。"
"对我觉得愧疚?"
"大概吧。"
一路上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问了些自己应该搞清楚的问题后,看着车已经上了平坦的路不再颠簸,我靠在椅背上睡了一觉。不过实在不能说睡得舒服。很多事情在脑子里搅和来搅和去。
回去?回家?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可是严家那边又怎么办?
还有一个名字,一遍遍地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梦里想到太多过往片段,本来已经绝对把它们都忘记在心底的。如果林久没有告诉我他没死的话,我大概会守着那些回忆,自责地过一辈子。
当车子驶进这个曾让我牵挂不已的城市的时候,意外地,我没有一点惊喜的感觉。
太多年没有回来。变化之大,我根本认不出来。
他把车开到一幢摩天大厦前,说,到了。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闪烁的霓虹灯光,一时间感觉眩晕。笑话,谁来告诉我这里就是当年那个没有一个人的寂静的小巷?
"谢谢。"我转脸对他微笑,"你可以走了。我自己认得路。"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眼,却也头也不回地把车开走了。
我抬头,盯着斜上方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那两个字:赢凡。
说什么回来。回来,竟然使回到这里?
突然有很想笑的感觉,我也不想忍着,就在大街上大笑起来。路人对我纷纷侧目。我倒是觉得,现在这副样子或许算不上狼狈,最多,是有那么些滑稽了。
笑得有些累了,我坐在大厦的台阶上,保安向我这边走过来了。懒得理他们,我打量着这个我阔别了九年之久的城市。竟一点也寻不着当年的影象了。
不过如果说是熟悉的,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就在保安开始把我忘一边拖的时候,我眼光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只是愣了一下,便不失时机地对着那个正打开车门下车的男子喊出来。
"林久!"
他的目光转移,似乎在寻找声音来源。看到我,英俊的脸上不掩惊讶。
"小清,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想想。我是来探亲的,寻亲的?然后来了这地方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人?
我发现这边赢凡的人比江伟那里的对林久更要客气,把他捧得跟神似的。
"小清,我真觉得咱俩特有缘呢。"林久笑咪咪地靠过来,递来一杯咖啡,"在哪里都能相遇。"
我今天其实懒得跟他斗嘴。我问:"我还奇怪呢,怎么哪里有赢凡,哪里就有你。"
林久笑着拍拍我的头:"没跟你说过吧,赢凡其实是我们林家的产业。"
又是林家。我撇撇嘴。一直都希望不要和林家有太多瓜葛,看来还是逃不掉。我站起身,往外走。
"你上哪儿去?"
"去给你们家赚钱啊。"
林久笑了:"你就先歇歇吧,最起码换身行头。看你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你这样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虐待员工呢。"
"林久,"我认真地看着他,"帮我个忙。"
"你说。"
"我现在没地方去。让我待在赢凡。当然,我会帮你工作赚钱。"
"那个不重要,"林久眯眼看着我笑,"这里随你想待到什么时候都行。我求之不得。"
"还有,帮我找个人。我知道你有那个能力。"
"怎么,寻仇啊?"他故意一脸惊讶状。
"跟你讲正事呢。我要找的,是我亲生父母。"他是老板,他的胡闹,我尽量无视。
"啊,小清,难道你是弃子?"他越来越夸张。
我深吸一口气......"你到底帮不帮?不帮我换地方找别人帮!"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林久的眼神正经下来,虽然他的正经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正经,"我帮你,怎么会不帮你。你说吧,有什么线索。"
我想了一会儿。
"我爸爸的名字,我已经忘了。只记得我跟他姓,姓郦。我妈妈的名字,应该是孙晓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妈今年四十二岁。就这些,你能办得到吗?"
"我试试吧。尽量。"林久沉吟了一会儿,"对了,应该还有条隐藏线索,你亲生父母一定是外貌非常出众。"
我白了他一眼。有时候真想把林久脑子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短路。
我愿意祈祷,如果有神的话,请让我找到我的爸爸妈妈。然后继续我原本的生活,原本已经快要忘却的生活。那些,就当作是梦吧。一个快乐地让人不敢相信的悲哀的梦。
如果......
该有多好。
9.
在赢凡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很平静,让人似乎都感觉不到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过去。
每天,在酒吧里转转,在舞厅里逛逛,没有活的时候跟WENNY跟小北跟泷哥聊天,胡扯。或者是出去,在市里晃晃,也觉得没多大意思。
林久没有再来赢凡。听他们说二少爷快要订婚了,忙得不可开交。
我把身份证上的名字正式改成了严远清。每隔三天去汇一次款。那边没有一点回音,可是钱也从来没有被退回来。这就够了。
小北总笑我太节俭,泷哥笑我不会喝酒,WENNY笑我抽烟的动作太不娴熟。
我对他们笑笑。毕竟还得体谅初学者。
"VAN,今天你还是不去喽?"
"不去。我不想去做什么美容,我也不缺衣服穿。"
小北看怪物似的看了我一眼,一身花枝招展地转身走了。
"VAN,就算你比较有本钱,一直这么低调小心客人都被抢走了。"泷哥皱皱眉,也是一副不可理解状。
"抢走?我还怕人家说我新人抢他们生意呢。"
"小北和WENNY可没这么想过。"
"他们二位是什么人啊。"我苦笑,旁边音乐突然响得刺耳,我不由趴在吧台对泷哥大喊起来,"他们--可是这儿最红的红牌,我想抢--也得抢得过再说。"
"VAN,上里面来说话--"泷哥也有些受不了似的大喊,把我拉到吧台里面去。
"阿烨发什么疯啊,他妈的把音响调这么吵。"
"你不看看你刚才给他调的什么东西,喝了让他这么兴奋。"
顺着我指的方向,那边阿烨身边俨然放着一个还有三分之一液体残留的杯子。
"光顾着和你们说话了,居然给了他极品!"泷哥咬牙切齿,"那玩意儿我都不敢碰,老板和二少爷都喜欢,只不过这儿除了WENNY没几个人能喝的。"
"老板?" 我记得林嗣营是林久的父亲,林氏的产业都是他一手创办的,不过他少说也得有五十了。"那么烈的酒,他老人家还能喝得下去?"
"林总他老人家?开什么玩笑?"泷哥笑着,似乎有点觉得我不可思议,"林总当年也是商场一英杰啊,可惜,到现在还是老了,林氏很多产业都由大少爷继承了。"
"大少爷啊......"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大少爷啊,叫林永,你不可能没听说过的吧?"
听过,当然听过。何止听过,当年还熟得很呢。
我笑笑:"要是连林永那么有名的名字都没听过,我可真是白活了。"
"对了,我听他们说,VAN你好像是二少爷送进来的?你们认识啊?什么关系?"泷哥似乎对林家的人兴趣没完没了,凑着鼻子尖又八卦起来。
"小道消息还传得真快。"我撇撇嘴,"我还让林久别给我声张什么的呢。"
"他还真听你的话啊?"泷哥这平时看起来不知比小北正经过多少倍的人此时还真是缠人,他又冲我挤挤鼻子,"那现在怎么把你扔这儿不管了?所以啊,我就说你,这么低调不行啊。"
"你瞎扯什么啊?他是我的第一个客人而已。"我把他从乱七八糟中拉回来。
"你们之间没什么吧?"泷哥依然一脸狐疑。
"还能有什么?"我苦笑。他对我是有一时的兴趣,不过这兴趣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罢了。况且,我是真的不想,再和姓林的有什么纠缠不清的了。
"你不会喜欢他吧?"
我晕倒。
我敢打包票泷哥被林久的恶性辐射毒害了。
"第一个客人是他的话,其实可以说是幸运。我听说大少爷、二少爷对人都很温柔的,而且如果他是你的第一个客人,他就绝对不会亏待你。可是,因此就迷上他们的人绝对是不幸。而且不幸的人还真不少......"泷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我笑着捅他一把。
"这个,看都能看出来了。也有听北说的,小北可都跟他们上过床的。你还没见过老板吧?等到什么时候他来了,他肯定看上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会看上我啊?"
"你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好不好?"泷哥很故作恼怒地捏住我的下巴,"老板的眼光是很高,可是就凭你这样,他不看上你难道看上我?放心吧,他每次来都要跟新来的看得上眼的玩玩的。"
"我很放心......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想给他一个笑容的,可是大概因为下巴被捏住,僵硬地动不了。
"VAN,对不起!"泷哥手忙脚乱地松了手,"我捏痛你了。没事吧?"
"没事,不怪你,嘴里刚好有颗蛀牙,牙痛而已。我去刷个牙就没事了。"
我走进卫生间,自嘲地向镜子里望去。
真是丢人,竟然牙痛痛到流泪,泷哥给我说出去还不被他们笑话死。
那天傍晚我从从外面汇款回来的时候,觉得里面的气氛有点不寻常。一进去就被WENNY拉到房间里换衣服,又莫名其妙跟他一起折腾了半天打扮了半天。问他怎么回事,他只是笑着说是什么"特别节目"。
又被他拉出去,看到赢凡最会跳舞的人都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衣服在一旁等着了。小北说我来的真是时候。我还是弄不清楚状况,问谁,都像跟WENNY商量好了一样说是什么特别节目,大概今天来的是什么特别尊贵的客人。
"VAN,他们可都是认识我们的,不过这是你头一次亮相,别搞砸了啊。"小北还在一旁提醒我。
"难道你以为我会像WENNY一样,第一次上台出那么大个丑,紧张到忘了步法?"我微笑报以他的好心。
"再胡说我敲你哦!"WENNY从后面不服气地跳过来。
只是一场普通的SHOW而已。在我看来。什么嘉宾,我从来不觉得和别的客人有什么不同。我笑了笑。
音乐响起的时候,灯光眩亮的时候,我本想和每天在舞台上疯狂的时候一样,却发现,自己真的如同刚才所说。却不是忘了步法,而是,一步也挪不动。
他很耀眼。在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看着我,在微笑。
下一秒,我甚至就以为他要开口说:"喂,你在干什么呢......"
结果,下一秒,他真的开口了:
"喂,你在干什么呢?站在那里不动,很难看的。"
声音我听不到,只看到他的口型。
只说给我一个人听。
我像突然醒过来般。愣在台上不动,大概也实在是难看。WENNY在旁边踢了我一脚,我的身体终于听我的使唤。
音乐声有没有进入我的脑子,我不知道,却也能跟着节奏自如地跳舞。
我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位置,我看到那个人,像两年前一样温柔地对我笑。发型比原来的长,比原来的好看,人比原来的成熟,比原来更帅气。只有那温柔的笑容未变,矫健的身形未变,看不出一点当年惨剧的迹象。
感谢上苍,你还在,你还好。
那天晚上我好像在做梦一样。似乎是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被老板拉住了我的手,似乎是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跟着他进了一间套房。
关上门我就扑到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他就这样让我抱着。然后也紧紧地搂着我。
亲吻,抚摸。一遍又一遍,仿佛永远不够似的。我贪婪地吻他,他也放肆地回应着。
他的技巧比当年更加娴熟完美,而我也不是原先那个青涩的孩子了。可是,他依旧温柔。微笑快要把人吸入他的眸子深处去,动作优雅舒服到让人快醉到骨子里去。
他最喜欢我的头发。每次做的时候,轻轻的啄吻落下来,或是指尖柔和地从发丝中穿梭而过,然后悄声地在我耳边耳语。
他进去的时候,说真的,一点都不疼。可是,我还是哭了。
我记得以前每次我都会哭。第一次是疼哭的,后来的呢,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莫名其妙地下来了。而他,喜欢一边哄我笑一边为我把眼角的泪拭去,或是用舌间在我脸上轻轻地滑过。舒服的,痒痒的,逗得我笑出来。以前我甚至曾经想过,也许就是为了这些我才会流泪的吧。
我想我从来不曾如此主动过,对别人,对他亦如此。自己似乎快要和他溶为一体了,觉得这么不真实,却又这么心甘情愿。我摸摸他的脸,热的,软的,皮肤光滑,轮廓清晰。我看着他傻傻地笑,他也看着我,笑得一脸灿烂。我摸摸他的手臂,好好的,有一条非常非常不起眼的疤痕。我吃吃地笑出声来,他捏捏我的鼻子,把我的手从他臂上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