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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忘却的纪念——by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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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忘却的纪念 1

 


明治13年(1880)春  东京


  "那么,时尾啊,这个就是你说的绯村剑心吗?"因为怀孕而稍显臃肿的女子说。她坐着的时候,习惯于一手警惕地放在腹部。丈夫忙于建筑铁路的工作很少回家,自己已经年近30,怀孕一次很不容易。很难相信,坐在她面前的草坐垫上,左颊有一个十字形伤疤的人就是被人郑重地推荐来的人。他身材矮小消瘦,头发枯黄中泛着红色,束成一条细细的辫子。加上一双和31岁的年纪颇不相称的孩子般的眼睛,看似一个营养不良的农家少年。
  名叫时尾的女子微笑着说:"放心吧,智乃,我丈夫和剑心从幕府时代就认识,到现在都十几年了。他的为人和本领,你应该可以放心的。他会尽力保护身边的人。"
  看到智乃仍然在狐疑,时尾说:"如果派别的人到你家来,你先生会放心那些粗手笨脚的男人吗?绯村是个很细心的人。而且,阿一说现在警局人也很紧,虽然松本家是故交,但是他这个小小的警部也很难找出一个人整天驻守在你家里。不如让绯村先在你这里做一段时间,你就会明白我说的意思。"
  智乃点了点头:"酬金还是照我们说好的办吧。"
  时尾说:"松本家管吃管住,每月80斤大米的市价。拿米还是拿钱随便你。"
  "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红发男子的脸上泛过一丝惊讶,"报酬太高了,不合适吧?"
  时尾笑着说:"啊呀,剑心呀,出来找事情做的人怎么会嫌薪水高呢?松本智乃夫人只不过管你吃住而已。凭松本昌宏先生的地位,由政府出钱雇佣一个助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助手么,可以是工作上的,也可以是帮助家庭的事情么!家里安稳了,松本先生才能更好地安心工作呀!再说,熏小姐怀孕后不能再去教剑道,两个人都要吃饭,还要准备孩子的东西,花钱肯定不少。你也得为熏想想呀。"
  剑心说:"在下只是一个浪人,一直受神谷道场的熏小姐照顾。结婚时两手空空,惭愧得很。现在虽然身无长技,无论如何也想尽力回报熏小姐。恳请松本夫人眷顾。"他说完,恭恭敬敬地俯身叩首。
  "啊,不用客气。"看到这个男人态度诚恳而客气,智乃说,"秀人和直人都不在,我走动也不方便。麻烦时尾带绯村在家里四处看看吧。不过,大夫说我现在不能看血光之物..."
  "啊,非常抱歉!这个,"剑心一手扶腰上的佩刀,"我肯定会放回去。"
  松本先生留学归来,除了为日本国造铁路以外,对别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所以在政府拨给的宅院中随意挑选了这套铃木家族故宅。房子非常大,有好几重院落,数不清的房间。但多数在战火中毁坏了,只剩下青藤枯草,断壁残垣。只有原先铺路的青石,庄严肃穆地彰显着故宅曾经的繁华。松本家住的其实只是最靠街道的几间房子。原来的门厅现在作为起居室。东面会客的偏厅隔成几个小间就是一家人的住房。西侧是厨房、仓库浴室和柴房。院子里靠着假山堆着一些木柴。假山似乎就是划分人类居住地的界标。假山后的地方,松本家的人极少涉足。院墙外面,竖着一些木柱,上面挂着一些线。据说是政府派人装的。不过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在这排稍微有些人气的房子背后荒废的大院里,现在正有一支队伍在敲敲打打,清理地皮,准备建造新的西洋式的建筑。
  剑心和时尾走过留有焚烧痕迹的青石路。除靠近假山的一幢单独的房子以外,其他地方都破烂不堪。一旁被烧塌一半的房屋顶上挂下几枝残藤,仿佛为断檐遮丑。然而碎裂翘起的地板、墙角的鼠穴和夹杂在碎砖烂瓦中颜色污秽的碎布破纸,无可讳言地申明: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清风吹来,几朵杨花慢慢飞过,不经意地飘落进乘泥灰浆的大池里。
  "工地上来往的人真不少啊。"剑心叹道。
  "宅子里人多手杂,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时尾说,"其实真的说到家务,松本家现在住的房间并不多,有阿琪和阿宝这两个女仆在,即使智乃一点家务也不作,人手应该也不紧。不过松本老爷很少回家。大多数时间这里除了她们,就只有秀人、直人两个少爷,没有一个成年的男子。工地上人多手杂,再加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找你来的真正目的是需要人看守。"
  剑心点点头:"在下明白。"
  又一朵杨花飞来,在剑心的肩膀上打了个转,悠悠地飘进泥灰池里,默默地浮在它的同伴留下的浅晕旁,一点点被泥灰浆沾湿了,向左边一歪,然后缓缓地沉下,泥浆表面只留下浅浅的晕痕。
  "春天的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呢..."时尾望着远处的古树,笑着说,"说来很有意思呐,维新志士的影子杀手--人斩拔刀斋居然会做人家的佣人,而且介绍工作的居然是死对头新撰组的队长斋藤一的妻子..."
  "夫人,"剑心心平气和地说,"时代变了么。现在是和平的明治年代,已经没有什么人斩拔刀斋和新撰组队长了。在下只是碰巧找到个好妻子的浪人,而您的丈夫是警官藤田吾郎。"
  "绯村,"时尾说,"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你连年苦战,没有好好修整疗伤,其实更应该找个轻省点的活计,比如去政府里当个文书什么的才好。阿一上次还说档案室需要一个管理员..."
  剑心不好意思地笑了:"在下的身体,做做一般事务没有问题,不用飞天御剑流的剑法就没什么关系。而且在下也看不懂那些写满了汉字的公文。"
  时尾微笑着说:"也对。不该让你整天听周围人说杀人放火的事情。说不定听着听着你就会按奈不住冲出去帮着捉拿犯人。对你的身体也不利呀。可就是委屈你一点。"
  "哪里哪里。时尾夫人真是体贴呀,斋藤有这样的妻子,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他出差好几天了,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他也没说,这次好象他自己也不确定要多久。"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一条烂泥路边。只见一个工人拖着一辆装满旧房拆下的木料的平板车吃力地前进,后面还有一个帮着推车的工人。不料平板车的木轮硌在一块石头上,车身歪了一下,眼看整车的木料就要翻倒下来压在蹲在路旁丈量土地的一个人身上。
  "啊!危险!"
  时尾的惊叫话音未落,剑心已经几步冲到平板车旁,伸手去推开蹲在地上的人。然而,他的眼角飞过一道阴影。"晚了!在下速度的慢了!"正当这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阴影压下的速度突然变慢。他飞身跳向一边。只见刚才蹲在地上的人用双肩顶住了成堆的木料。然后他双手扶住木料,大喝一声,居然把整堆木头推回车上。车轮碾过了石头,发出沉闷地"砰"声,终于稳稳地停住了。
  "平八!胜太!想害死老子啊!"那人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大声吼道,"老早叫你们把这条路清理清理,还说什么小石头不要紧。这下尝到厉害了吧?还不快点给我动手!"
  "啊!头儿...马上...马上..."两个工人低头拣起路上的石块来。
  那人回头对兀自发呆的剑心说:"伙计,好身手!"
  "见笑。"剑心呐呐地说。
  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边伸脚把地上几个木头定位桩实实地踩进泥里,一边说:"别瞧现在这个鬼样子,等房子盖好铺上西式的柏油路,这条路看着可整齐着呢。我是这里的工头杉村义卫。伙计,新来的?"杉村义卫大约40出头,左手的拇指畸形地弯曲着。敞开的衣襟里袒露出一个发福的肚子。除此以外,称得上膀大腰圆,身强体壮。
  剑心说:"杉村先生,在下是松本家新来的佣人,鄙姓绯村。"
  "哈哈哈,"杉村笑道,"这么客气干什么。要从这里过就快走,省得那两个笨蛋再把车子弄翻。"
  "那就谢过了。"
  他们跨过有着深深的车辙的泥土路,穿过正在拆除的房间之间的间隙,向后院走去。
  杉村的目光始终聚在剑心的后背上。  
  "喂,绯村,"他突然说,"谁介绍你到这个闹鬼的地方来做事?"
  剑心停下脚步,沉吟片刻,回身说:"青天白日的,真的有鬼吗?"
  "如果不是鬼,半夜里哪里来哭声?"
  "啊,罪过啊!"时尾念了一声佛,"是铃木家哪位小姐的冤魂吗?"
  "嘿嘿,那是男人的声音。铃木家可没有什么冤死的男人。"
  剑心问:"鬼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多呢。会点火把。鬼火把有火光却没有灰烬。会在空屋的走廊上走来走去,白天看到留下的却是牛蹄印。"
  时尾双手合掌,垂下眼帘低声讼佛。杉村加上一句:"鬼在追讨欠下阴债的人的魂灵呢。"
  剑心说:"杉村先生,在下见过不少一心想把自己变成鬼的人。不过真正的鬼倒是从来也没有见到过。看看它开开眼界也好。"
  "哈哈哈哈!"杉村仰天长笑,"没想到一个佣人竟然有这样的勇气!好!好汉子!我们等着看你见鬼吧!哈哈哈哈!"
  剑心微微一笑:"时尾夫人,我们先走吧。"
  巡视全宅后,剑心回了一次家,把逆刃刀交给妻子阿熏收好,简单地吃了一点午饭。阿熏嘟着嘴收拾平时日用的东西:"干嘛一定要住到人家家里去,晚上又没有事情要做..."剑心淡淡地一笑,对弥彦说:"在下不在地的时候,这个家就拜托你了。"他拿了小小的一个包袱,就到松本家住下了。

 

 

 

 

文久3年(1863)夏 京都
  夜色正浓,恰如笼罩在太平统治日本了300年的德川幕府的阴云。漆黑的街道上,开着的窗子里,偶尔传来熟睡的孩子的梦呓。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一个带刀黑衣男子奋力奔逃着。在街道的转角,他惊慌地向后望去。似乎追兵终于被摆脱了。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略放慢步子向更小的黑暗的巷子深处走去。突然,几挺闪着寒光的利剑从黑暗中直刺而出。
  "我们是保卫京都城的新撰组[1]!维新的叛贼去死吧!"
   黑衣男子大声嚷道:"你们这些幕府的走狗!"但还未及拔刀,就被群拥而上的剑客们的几把长刀同时刺中。他一手挥刀,一手捂住胸口,声嘶力竭地喊道:"妄想阻止历史前进的人!不得好死!"
  一把利刃白练般闪过,黑衣人的头颅打了几个滚,落进路旁的阳沟里,兀自张着嘴,汩汩地流着血。
  "冲田助勤!好身手!"从另一条巷子里走出几个相似装扮的武士,其中一个不由自主地赞叹,"加贺清光真是宝刀啊!"
  "哪里!"被称赞的青年身材健壮结实,一副从小练剑的样子,声音轻快。他问道:"啊,斋藤助勤!另外一个解决掉了吗?"
  "当然!早就解决掉了。"新来的那队的领头人说。他是个瘦高个子的少年,有着一张刀削斧凿般的面孔,几根额发嚣张地矗在额带前面,嗓音中还没有脱尽变声期的嘶哑。
  冲田不好意思地摸着头说:"我们事先编排好的词儿我说错了呢?怪不得我听着怎么觉得不够威风!"
  "什么错了?"斋藤皱着眉头问。
  冲田笑着说,"按照土方副长的原话,应该是‘我们是忠于幕府保卫京都城的新撰组'。我漏掉一个!倒显那个维新叛贼的说辞冠冕堂皇,听上去掷地有声。我给大家丢脸了。呵呵,不好意思啊!让我再来一遍吧。"
  队中有人"吃吃"地笑出声。冲田也笑了。他一挥长刀,高声喝道:"我们是..."
  话音未落,斋藤拉了冲田就走:"半夜乱叫,当心楼上人家浇水下来!"
  

 

 

明治13年(1880) 春  千驮谷  


  山谷里,新开垦的梯田如山峦的镶边。当空的烈日下,水田反着白色的光。树杈上挂着警察的制服和帽子。微微隆起的土包之间,身材瘦高的男人奋力挥动手中的铁锹挖着。汗水湿透了他的白衬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的轮廓。汗水沿着鬓角流下,钢硬的几束刘海却仍不屈不挠地向上翘着。只听"噗"地一声,似乎铁锹碰到了什么东西。他更加用力地挖着,直到圆桶形竹框的盖子露出大部分[2]。他小心地把铁锹伸进盖子和竹框之间的缝隙里,默念一句,猛地用力橇开。一股恶臭顿时弥漫在空中。他退后半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伸头过去查看。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东西就是粘在一起的干枯的花白长发,上面还牵丝吊线地挂着一个土气的发簪。他丢下铁锹,猛踹了一脚,骂了几句,一屁股坐在树下。他擦了一把汗,摸出香烟,划着火柴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一口,望着山坡下的村庄,喷出淡蓝色的烟雾。周围的土包,有好几个上面没有草皮,明显是刚刚挖开又匆匆埋起来的样子。山坡上,传来寺院的钟声。他抽完一支烟,拾起铁锹,草草地冲着土坑里拜了一拜,用铁锹把盖子扒拉到竹框上面,开始一锹一锹地填土。

 

 

 

为了忘却的纪念 2

 

 


明治13年(1880) 春  东京


  "绯村!绯村!"阿宝招呼道,"水烧好了吗?二少爷直人放学回来了,说是要先洗澡然后再吃点心呢。"
  "啊,就快了。"剑心微笑着说,"柴有点潮,烧起来比较慢。"
  "是啊。"阿宝倚在廊柱上,用围裙擦着手,"看这天气象是要变的样子。春天这时候,说下雨就下雨,真是烦人呐!"她和夫人差不多年纪,长得胖胖的,有一双几乎陷在脸上的肉里的细眼睛。
  "是呀..."剑心低头往炉膛里加柴。一朵杨花靠近了他的脸,似乎立刻被炉膛里的热气烫痛,乎地往上飘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剑心抬头望着杨花飘去的方向。
  这里总有股无形的气。是剑气?是杀气?还是两者都是?说不准。希望都不是。
  他往洗澡木桶里加上热水,走出浴室的时候,大吃了一惊:"哦罗?"
  "我已经听说了。"身材细瘦,相貌清秀的少年说,"你就是绯村吗?"
  "水好了吗?绯村?"阿宝说,"直人要洗澡了。"
  "哦。"剑心急忙让开一条路,"水倒好了。"
  直人进浴室后,阿宝看着剑心尴尬的样子,笑嘻嘻地说:"哈哈,我看你吓了一跳吧?告诉你,这确确实实就是二少爷松本直人。告诉你,听我一句话,没事千万不要和他打交道。这个孩子活脱脱是个魔鬼。"
  "他...他今年几岁了?"剑心苦笑着说,"你不说在下还真的反应不过来。"
  "直人去年年底过的14岁生日。"
  "可...可是智乃夫人今年才28岁,这个..."
  阿宝勾着一只手指示意剑心靠近她,捂着嘴对着他的耳朵说:"直人是老爷的养子。其实说白了是老爷同父异母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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