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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忘却的纪念——by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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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非常远的地方,忘情地说着。那个胖乎乎笑眯眯的工头不见了,油灯的轮廓下,仿佛他又梳起了浪士髻,披上了新撰组的队服,随时会抽刀斩杀任何恶灵。
  他冷笑一声,接着说:"我这些年有空的时候一直在慢慢打听,终于打听到果然有这样一户姓前田的人家,以前很气派,到了幕末的时候已经败落,直系中只剩一个女儿。我探听到这个女儿嫁给了松本良顺医生的本家以后,对书里的说法更加坚信不移。松本医生以前是会津藩的典医,曾经来组里给局长和总司看诊。而且,我到这里没几天就看见拔刀斋装扮成佣人混进来。有这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还能说那是凭空的想象吗?"
  松本昌宏正夹着一个鱼丸往嘴里送,听到这话立刻说:"政子早就死了。她家的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永仓轻蔑地笑了一声:"冤有头,债有主,关系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做恶的人妄想逃脱是不可能的!"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风声一下子变大,从开着的门里吹进一片豆大的雨点。所有的人下意识地往门口看。阿宝和阿琪惊恐地尖叫起来。
  门框里,站着一个形同鬼魅的身影。一道闪电撕开沉沉的黑夜,映照出宗次郎惨白而木然的脸。黑色的大眼睛似乎散发着绿色的幽光,把周围人的意志全部吸收进去,让他们一个个张口结舌,动弹不得。
  他矮下了身体,俯身向前。
  他的手伸向了斋藤身边放着的刀。
  他抓住了一把刀鞘。
  他身形前冲,仿佛飞过树梢的雀鸟一般越过屋子。
  寒光闪过,他已拔刀在手。
  一声炸雷响起,炸醒了屋里木呆的人。剑心和永仓同时高叫着"住手!"向前扑去。
  但是,他们晚了。雪亮的长刀带着高高的弧线,一刀劈在松本昌宏的脖子上。
  智乃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剑心猛扑到宗次郎的背上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他。永仓扭住宗次郎的胳膊用力一磕,只听肩关节"咔嚓"地脱臼的声音。
  熏大叫道:"斋藤一!快去帮忙!你怎么还有闲心思吃饭!"
  斋藤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汤:"你们急什么?没看见他错拿了逆刃刀?"
  "当啷"一声,刀落地。米黄色的榻榻米上没有一滴血。
  永仓拾起刀,看了看,没好气地问:"什么样天才的傻瓜用这样的刀?"
  剑心从已经用尽力气而昏厥过去的宗次郎身上爬起来,喘着气说:"是在下。"
  "咯咯..."松本昌宏抓着自己喉咙,发出可怕的声音。他的脖子左边只有一道刀背砍出的红印子,却见他的嘴唇渐渐发紫。
  智乃抓着他的肩膀连哭带叫:"老爷!老爷!"
  "他被什么吃的东西呛住了!"松本良顺医生说,"快!让他趴下来给他拍背!"
  剑心和男仆周造一起把松本昌宏翻倒在地,碟子和碗"哗啦"地滚开,汤水流了一地。永仓"噼噼啪啪"地拍打着他的背。秀人和直人生了根一样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松本昌宏手刨脚蹬垂死挣扎了一阵,直直地抽搐了几下,然后软软地松瘫下来。剑心翻过他的身体,只见他大张嘴,紫胀了脸,一双眼睛象死鱼一样翻着,样子非常恐怖。松本良顺医生上前摸过脉搏,摇头说:"已经过世了。"
  智乃听到这句话,止住了哭声,愣愣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松本医生又说了一句:"准备后事吧,夫人。松本昌宏先生过世了。"见她仍然僵着,松本医生转身对秀人和直人兄弟说:"帮帮你们的母亲吧。你们的父亲过世了。"
  直人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吗?"松本医生说:"公子,请节哀顺便。""啊--!"直人拖长了声音,伏在地上大哭起来,倒让剑心和永仓吃了一惊。秀人慌慌张张地扶住他的身体:"别哭了,直人,他死了..."突然,直人几步爬到松本昌宏尸体前面,瞪大眼睛盯着那张发紫的脸看了半天,站起身狠狠地朝他胸口踢去:"你!你这个死人!下到修罗地狱去吧!"
  "直人!"熏挥手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你怎么可以这样!他是你父亲呀!你怎么象禽兽一样!"
  直人嘴角流着血,眼里闪着刻毒的快意:"呵呵呵呵!父亲?这种禽兽也配做父亲?"
  智乃喃喃地说:"对不起,直人..."
  直人扶着墙壁坐起来,狂笑着说:"你们...现在都在这里,一双双眼睛盯着我,好象很关心我的样子。可是,那时候你们都在哪里?在我需要的时候,你们都在哪里?"他的目光指向秀人,后者羞愧地低下头,"你!你这个死要面子的混帐!"他伸手指向智乃:"你!你这个软弱的女人!"
  剑心说:"你有什么冤屈可以直说,不该无故指责母亲和兄弟。"
  直人歇斯底里地狂叫道:"你算什么人!对我指手画脚!你这只会说大话的家伙..."
  "嗵!"斋藤挥动"菊一文字则宗"的刀柄,把直人打昏在地,一脸无所谓地说:"还是用这个办法让这小疯子住口最便捷。来,我们先把这儿整理整理。这地方简直是乱透了。"

十三
  忙乱了一阵,松本昌宏的尸体被停放在房间底里,盖上白色的裹尸布,拉上挽幛和屏风。松本医生给昏厥的宗次郎正了骨,用他的腰带绑住手臂,让他睡在房间一角。直人睡在另一边。永仓新八坐在中间看着这两个人。
  女仆打扫干净,端上茶水。松本医生、斋藤、熏和剑心在屋子当中坐下。智乃和秀人突然同时伏跪赔罪:"请原谅我!"
  熏叫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脑子象浆糊一样乱!为什么要原谅你们?原谅你们什么事情?"
  秀人说:"妈妈请你原谅我。我是长子,应该早点处理这件事情,不至于拖到现在。如果直人不能再清醒过来,全部都是我的过错,请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心里有什么难受只要责备我就可以。"
  "啧啧,这话听上去很蹊跷。"永仓在角落里说,"你们家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斋藤轻轻哼了一声:"要说就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如果再憋疯一个我下手很难掌握轻重。"
  熏几乎要跳起来:"你这个人不说一句人话?人家心里这么难过你还说风凉话!"
  智乃说:"熏小姐不要这样说。斋藤先生和永仓先生说的有道理。"
  "心里有鬼的人才说不出人话。"斋藤把一个弯曲的铜丝环扔到地板上:"我当然不在此列。有没有人要看怎样印出一个牛蹄印?"
  永仓和剑心异口同声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
  秀人的脸色霎时变得和死人一样白,结结巴巴地说:"藤...藤田警官..."
  斋藤悠然地点上了一支烟,挥手扔掉火柴,站起来抬头朝房梁上看了一阵,又用脚踢踢榻榻米。
  秀人的额头渗出了一层汗珠:"藤田警官,请你不要找了。不在这里..."
  智乃愁云密布的脸上又笼上一层惊恐:"秀人!你..."
  秀人抬起头来,眼中闪现出视死如归的目光:"藤田警官,请听我说。这些都是我一个人弄的,和家里其他人没有一点关系。"
  斋藤走到他面前:"那就竹筒倒豆子,来个痛快的吧!"
  秀人低头说:"请跟我来。"
  斋藤转头指着永仓说:"小八你看好这两个疯子。"
  永仓哈哈笑道:"没关系,我相信下手的轻重。这小疯子醒不过来。那个大的也够呛。"
  秀人走进他的房间,拉开书桌上整齐地码着的外文书,露出两截包着黑色胶布的铜丝,中间小心地用一层厚纸隔开。
  剑心愣了一下:"斋藤,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斋藤简短地回答。
  熏听了这个回答几乎要厥倒,气呼呼地说:"那你刚才瞎找什么?"
  "我在找某人隐藏的某样东西。"斋藤说,"小子,有本事现在就显显吧。"
  秀人从箱子里拿出两根黑漆漆的短棒,小心地拿起铜丝分别绕在上面,握着黑胶布的部分,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碰拢两支短棒。
  "啊!"
  屋里闪出一片耀眼的白色光芒,亮如白昼,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然后迅速陷入可怜兮兮的烛光中。过了一会儿剑心的眼睛才能看清屋里的情况。其他人一样大吃一惊。
  "这是...忍术吗?"熏问。
  秀人说:"不是。这是电力。"
  "电力是什么东西?平时放在哪里?"
  "就在这铜线里。需要的时候可以释放出来,让碳棒发光。"
  "从哪里?"
  "就是从这铜线里。"秀人挪开书箱和桌子,只见包着黑胶布的铜线沿着墙壁蜿蜒地走着,从墙上一个小洞钻出去,贴着房子的大梁一直延伸。他接着说:"只要在主干的两旁拉上支线,就可以把电力拉到每一间房屋里。主干来自院墙外面的总线,通过墙头、那间堆杂物的书房和假山通道这屋子里。这是父亲整修房屋的时候专门留下的。他离开时很匆忙,因为一时用不着这个东西,所以没有告诉我们这个是什么。我翻了很多书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这只是试验性的线路。等新房子造好以后,要从亚美利加国买碳丝灯泡来装上,比蜡烛和油灯强几百倍。"
  斋藤严肃地说:"但是却先用来杀人。"
  秀人的脸色顿时发紫:"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到了被烧焦的一只鸟,然后才发现它有这么大的威力。就象被雷劈中一样。"
  永仓问:"那个死去的工人也是喽?"
  秀人哭丧着脸说:"那完全是意外!他大概看见我把玩碳棒,在我走后爬上假山去拉铜线。只有我知道哪里可以碰,哪里不能碰。乱碰了就会触电死掉。他们搬尸体的时候我看到那工人的手指缝里有一道灰白色的很浅的伤疤,就知道他准是乱碰碰到了什么地方。被电触过,就会有这样的伤疤。如果碰在能烧着的东西上,比如鸟的羽毛,还有木头,就会烧出焦黑的印子。"
  剑心追问道:"斋藤,那你是在哪里找到那个铜环的呢?"
  斋藤随手一指:"就是厕所的门把手。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只有很涩很难拉的门才需要门把手帮着使劲。但实际上只要轻轻扶住厕所的门框就可以拉开门,根本用不着门环。这个东西放在那里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人去拉。"他快步走到厕所面前,手执门环比划着,"它后面就连着铜线。哪个倒霉蛋不幸碰上了,就象被雷劈中,自然小命难保。"他站在门前,举起蜡烛仔细查看,"可是,门会被拉来拉去,铜线怎么固定呢?难不成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秀人苦恼地说:"这个问题我也没有解决。只好暂时让它挂在外面晃着。"
  永仓问:"那么,牛蹄印呢?"
  斋藤两手握住铜环一拧,变成两股拧成的短铜线,往门中间一比划:"这就是门环。"然后拧开铜环,还原成大致的椭圆形,"这就是牛蹄印。小子,你那时是在试验它到底能不能通电,结果失手掉在地板上烧出这么个印子的吧?"
  秀人点点头:"藤田警官,你真是太厉害了!你是怎么猜破的呢?"
  斋藤的嘴角扯出难得的冷冷一笑:"我想不出来,所以把铜环捏在手里绕来绕去玩的时候猜到的。形状和大小都正好嘛!"
  熏大叫道:"啊!这种人也会拿着一个东西玩?"
  剑心尴尬地悄声说:"熏小姐,请你小声一点好不好?"
  斋藤正色道:"折腾那么老半天,你要杀的人究竟是谁?"
  秀人顿时面如死灰,大滴的汗珠从额头滴下:"是我父亲。"
  "喂!"永仓说,"这肯定是个很长的故事吧?我们到起居室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顺便看住那两个小子免得他们发彪。"


  秀人喝了茶,声音稍微平静了一点:"我始终都是个软弱的人,拿不出勇气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在看到暴行的时候站出来大喝一声‘住手',或者举刀砍死作恶的人。不错,他是我亲生父亲,但这并不是原因。说到底还是我自己的怯懦。
  "我的亲生母亲不是病死的。那时我已经有了记忆。我记得她用那把后来陪葬的短刀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喉咙。她不能忍受这种侮辱,父亲花在娈童身上的心思远远多于花在她身上。而我的出生,纯粹是继承香火的需要。
  "我在暗中亲眼目睹过很多次。后来父亲并不避讳我,反而告诉我这是男人可以得到的最佳享受之一。他享受的对象很多,从在海船上偶尔遇到的大病初愈身体虚弱的美貌少年,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我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直人时的目光。他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接受了爷爷的提议。后来回想起来,那目光里哪里有同情和宽容,完全是赤裸裸的兽欲。
  "第一次的时候听到直人的哭叫,我也曾经有过恳求父亲不要下手的念头,那是真的,不是为了粉饰自己。但是我太胆小了,只顾自己捂着耳朵闭着眼睛缩在墙角等待他结束。
  "后来妈妈感叹为什么直人这孩子变得那么刻毒,我不敢告诉她。过去那一家人给他看的是苛刻和歧视,父亲给他看的是残暴和荒淫,而我给他看到的是懦弱和虚伪。他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除了恶作剧和沉湎于侠客小说以外,没有别的解脱。
  "妈妈最终也知道了直人的事情,却被父亲痛打一顿。父亲年纪渐长,在这方面却变本加厉。虽然他是父亲,可我作为松本家的长子,总该维护松本家的名誉。我想了很久,绝不能让这件事情败露见官,只能悄悄动手。为此我试验了很多次。那天一看到濑田先生,我就认出了他。当然他那时并没有看到过我,所以对我完全没有戒心。我马上意识到他是来趁机复仇的。但是这件事情是松本家的事,应该在松本家自己解决掉,不能让外人插进来。否则万一要见官就白白拖累了他。我本想趁早动手,但是父亲很多天都没回来。而且厕所的那个门把手也总是不太听使唤。线路上有时有电,有时又没有。
  "昨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琢磨线路到底该怎么弄,突然想起离开厕所的时候忘了把铜线断开。整个晚上门把手都带着电,前面还晃着一根铜丝。我本打算趁着夜深没人把线路断开,却发现绯村一直没离开院子,后来干脆整夜坐在走廊上。我这胆小的人竟然没有勇气从他面前走过,而寄希望于人们害怕闹鬼而不会深夜起来上厕所。直到我看到濑田先生的尸体为止。
  "我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自己。由于我的怯懦,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断送了另一条生命。也许这就是我那被诅咒的命运。我只是想维持住这个家,可是我连自己都战胜不了。"
  "等等!"永仓说,"你是什么时候收回那条铜丝的?我好象也碰到过这么个东西,怎么什么事也没有?"
  "我趁乱让里面的接口断开就没有电了。而且铜丝表面包着胶布的地方都可以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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