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待卜算子出声，明昭低沉的话就传了过来：
“卜算子，你还真是好大的胆！”
卜算子深吸了口气，明白被责骂一顿是免不了的了，
“我也是为王爷分忧。更何况，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分忧？你分得什么忧？你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介草民！”明昭听他语气平淡，根本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更是恼怒，忍不住跳出来骂他！
“让王爷担忧了。”卜算子道。
明昭满脸怒容的瞪着他，本想再说几句，让他尝尝厉害。可是一看见卜算子，什么怒火都没地方发了。再一听他不温不火的说话，好像错就在自己一般。
“你也知道我担忧！还偏偏去找那韩承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明昭甩袖，坐下来。
“我并不觉得韩承之有什么不妥。”卜算子也坐下来，“他看起来，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你懂什么？那好人坏人难不成都写在脸上？”
“那倒不是。只是面由心生，心如果是黑的，那脸上必然也带了凶气。”
明昭没话说，他知道卜算子算命，对面相很有研究，他说如此，就是如此。
“那你也不能不吭一声，那韩承之虽说是文相，但手段半点不输佞臣。”明昭道。
“王爷可是要说韩承之罢黜崔冰？”卜算子问道。
“你知道？”明昭斜了眼看卜算子。
“听离合说过一点。”卜算子若无其事道，实际上是今天给韩承之算命得知的。
“王爷您久不闻政事，对韩承之的这些事，知道的倒是不少。”
“你是在揶揄本王？”
“不敢。”
“还有你不敢的事？”
“当然。我又不是神仙。”卜算子被明昭逗得笑出声来。
“那韩承之没有为难你罢。”见着卜算子高兴，明昭也带了些笑。
卜算子摇摇头，“我有件极好事要告诉王爷。”
“你不会是要说那韩承之被你说服了？”明照收起笑脸，淡淡道。
“正是。”
明昭端起茶，喝了一口，又放下。半天才道，“想不到你还有些手段。”
“那韩承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卜算子答道，看得出来，他对官场，并不怎么留恋。如果猜得没错，他算那缘分才是最戳心的。
“卜算子，你这次也算帮了本王一个大忙。”明昭舒了口气，“本来我还在头疼该怎么收服这韩承之，没想到，只被你几句话就打发过去了。你说，你想要本王如何谢你？”
卜算子垂下眼，绞握着手，“王爷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我承蒙王爷厚爱，倚着王爷为我挡风遮雨，就这么个小事，王爷还说的什么谢不谢的！倒是显得生分了！如果王爷真要谢我，那之前王爷为我做的那些事，岂不是要卜算子谢死才能还上？”
“哈哈哈哈……”闻言明昭大笑起来，“卜算子，这次你说对了一句话，这样倒是生分了！好，好，难得你有这等的悟性，这就是你帮我，我帮你了。”说着，明昭拉了卜算子的袖子，把他的手攥在自己手中，“这般炎热的天，你手怎么还是这么凉？”
卜算子只是一笑，没有搭腔。
有谁见过要死的人，还是火热的？
再说，他本就不是热血之人。
只是，难为明昭，每晚拥着自己入睡，身上的那般寒气，想必凉得他也睡不好。
“你最近，笑得越来越多了。”明昭禁不住道，不仅是笑得越来越多，而且这笑，怎么看怎么古怪。加上卜算子苍白的面容，只觉得——明昭心猛一跳，他忙压下心中的那个念头。
卜算子看起来，就像是得道的僧人，在仙去之前的从容。
“我笑还不好？”卜算子摸摸脸，“王爷可是要看我哭？”
“本王还没死呢，你哭什么？”明昭见他又在胡说，暗中使劲捏了他一下，看他皱了眉头，心情大好起来，制服了韩承之，就不怕其他臣子造反！这卜算子，料的还有这么一手！
“呵——”卜算子听见明昭又在责怪他，也不以为意。“我知道王爷的意思。以前，我是算命救人，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像。说起来，还要怪王爷。”
“怪我？你说说看，怎么就怪得了我了？”
“自从遇见了王爷，我就不曾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天天跟着王爷，反正您也说了，有什么事都替我扛着，我也不去操那份闲心。看不到民间疾苦，听不到悲号惨叫，也就没有了心事，自然过得清清淡淡，笑得也就多了。”
“我怎么就不知道，你这张嘴，伶牙俐齿起来，根本不输别人？”明昭被他说的没话反驳，只好插科打诨，取笑卜算子。
“这也是王爷教的。”卜算子笑道。
“那你接着说说，本王还教了你些什么？”明昭不怀好意的问道。
“王爷，教了我很多……”卜算子怎会不知道明昭打得什么主意，他故意喝了口茶，抿抿嘴。
你教会我去爱一个人，想跟他共度一生，因为爱，而慢慢变得自私。
“好你个卜算子！跟我来这手！”明昭笑起来，慢慢抚上他的脸，在他的五官上来回摩挲。
“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双眼，深不见底，却散发着光芒。”明昭道，“像是在哪见过。”
“不是在梦里？”
“不是。”明昭摇摇头，“在梦里只记得你的名字，记不得你的脸。但总归是面熟。”
“或者我们上辈子就认识呢。”卜算子随口道，没想到话一出口，就好似头顶打了个雷。脑子顿时恍惚起来，一幕接着一幕，不停的闪过。
上辈子就认识…….总觉得这句话什么时候听过，只是不是原话而已。
那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给我记好了！你欠我的，下辈子一定要还回来！自然的，你下辈子要记得我，找到我！否则，我就是死了，也要化做那厉鬼，也让你不得安生！
仿佛有人就在耳边说，卜算子一时间竟然惶了心思。
“卜算子？卜算子！”明昭见他神色不对，慌忙叫道。
卜算子迷迷瞪瞪抬起头，面前是明昭模糊的脸，“你失魂了？”明昭朝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
“！”卜算子总算清醒过来，额前又在跳个不停了。卜算子看似无意的撑住额头，实际上是不想让明昭看见。谁知明昭早就看见了，他一把打开卜算子得手，狠狠地捏着卜算子的下巴，瞪圆了两眼。卜算子额前的那条伤疤正在突突的跳着，一时间变得艳红无比。
“说！你这里，到底是怎么弄得？”
卜算子被明昭掐住下巴，想要把头转到一边去，也没成功，不过稍稍偏了一下，没有与明昭对视。“没，没什么，小时候不小心碰得……”
“说句实话就能要了你的命？”明昭气他还是不对自己说实话，起初发现卜算子身上带着不少秘密，明昭也不问，希望的就是有一天卜算子能亲口对他说。可都这些日子了，卜算子就是闭紧了牙关，半个字也不吐一个。
“这就是实话，王爷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卜算子咬牙，这伤疤，确实是小时候不小心磕碰的，在额头中间偏左的位置。本以为长大后伤疤就会变淡，谁知这伤疤竟是跟着他一起长的。而且自打有了这个伤疤，特别是在遇到明昭之后，头有时候就会莫名的疼。这时候伤疤也会突兀的变红，不断的跳动，像里面生了什么一样。
明昭盯了他半天，见那伤疤慢慢的变回原来的颜色，就放了手。再看那卜算子的下巴，只不过那么一会，就被捏出一道红印。
“本王就是拿你没办法，真是——”明昭叹道，又伸手去给卜算子揉下巴，谁知越搓越红，卜算子也受不了明昭的手劲，往后躲去。明昭一时上了手，哪肯就此罢休，追着卜算子不放。两个人就在大殿追逐起来，闹成一团。
17
七月十五。鬼节。
每到这一天，街上就会格外热闹。家家户户都会挂起大灯笼，白天去给亲人上坟，请已经逝去的人回家吃饭，晚上，人们换上大红的衣服，在街上送魂。护城河里飘起一片片的荷花灯，亮光点点，顺着河水，飘向未知的远方。
韩承之站在河边，负了手，看着脚下不断过去的烛光。
有手下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并呈给他一张纸。韩承之接过来，并不急着看，等了好半天，他才打开，只见上面几个字，“七月十五，昕帝殁，苍王出。”
韩承之顺手把纸揉成一团，再散开手时，纸已经被揉成碎末。
苍王爷明昭，终于要行动了。自从几天前在街上见了那算命的，韩承之久已经做好充分准备去见苍王爷。果然，两天前接到皇帝口谕，宣他进宫面见。
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见到明昭的时候也没有怎么惊讶。在听了明昭的叙述之后，韩承之应允了明昭的要求，就是协助他登基。
“苍王爷，”韩承之抿着清茶，“我帮您可以，就是不知道您要怎么赏我？”
“官至一品丞相，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想必你已经想了很久。”明昭道。
韩承之望了明昭，许久没有说话。
那个算命的，说自己不久之后就会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看来，让他说对了。
“多谢王爷。不过，微臣斗胆，想向您再许一样事。”
“你说。”明昭眼里平稳如昔，他已经猜到了韩承之想要什么。
“请苍王登基之后，将发配边疆的永辉将军崔冰召回。”
“……说个理由给本王听。”
韩承之没说话，只是将手按在了红木桌上，看似无意道，“想要一个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就如王爷，想做皇帝，也不是因为想得到天下吧。”
半晌，明昭起身，背对韩承之，淡淡道，“巨鼎已降伏，留着九皇兄和永辉将军在边疆，不是朝廷的浪费么？韩傅相，你说，是不是该尽早将他们召回来，为本王出力？或者，”明昭转头，却也不看韩承之，望了门外，“也应该给韩傅相找个帮手。”
“谢王爷成全。”韩承之将茶一口饮尽。
“今晚好月色。”明昭与卜算子依旧坐在屋顶上，怀抱了酒坛，就着几点小菜样。
“明天，就要变天了。”卜算子望着月亮，道。
“你还很期待么？一切不是尽在你的预料之中？”明昭躺着道，“话又说回来，你还是顶喜欢在十五的时候喝酒。”
“我觉得在月光下畅饮美酒，是最惬意不过的事了。”卜算子捏了一颗花生米，“王爷不知，今日，是我的生辰。”
“什么？”明昭一下子坐起来，“你怎么不早说？真是个闷嘴葫芦。”
卜算子微笑，“不过是个生辰，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过不过的，都无所谓。”
“毕竟是生辰。卜算子，这样说来，你今年有多大了？”
“今日之后，就是二十整了。”
“也算是大人了！”明昭笑道。
卜算子知道明昭又在拿他说笑，也不回嘴。只是又倒了一杯酒。
今晚，将是我再认识的最后一晚。王爷，不是我不想陪您，只是天命难违，卜算子上辈子定是那大奸大恶之人，所以这辈子才受到如此惩罚。这一生我尽力帮助别人，替人化解危难，也算是积德，如果有缘，下辈子，我一定会再遇上您。
“你怎的不说话了？莫不是在怪本王没有给你祝寿？”明昭笑道，斟了酒，“来，补上补上。”说完，将酒一口饮尽。
卜算子看看天，月亮旁边飘过几朵云，半遮半掩。
马上，就来了。f
“你不说，本王还忘了。”明昭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这是前几天我让陈宇京去给你打的，他也算是个人精了，把本王的心思揣摸得还真是到位。本想等本王登基之后再给你，可今日既是你的生辰，就当本王的寿礼了罢。”
卜算子接过来，是个细长的布包。他看看明昭，小心的打开。
一枚碧玉簪静静地卧在手中，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泽，簪头上，是一朵盛开的海棠。
“王爷.....”卜算子握着簪子，心里憋得慌，压下心头千言万语，他举了杯，“多谢王爷！”
“你还瞧的过去？”明昭问道。r
“岂止是瞧的过去。我喜欢得不得了。”卜算子轻轻摩挲那枚簪子，光华四射，一看就是极上等的美玉。
“你过来。”明昭向他招手，卜算子向明昭那边挪了挪。
“别动。”明昭拿过簪子，给卜算子细心插上。
“没想到，你与这簪子，还很般配。”明昭道，一股爱意在脸上荡漾开来。早就知道卜算子不带金银，那种俗气的东西也上不了他的身。
这碧玉，算是选对了。e
卜算子又斟了一杯酒，“王爷，这是我敬您的。”
明昭望了他，见着卜算子半边脸浸在月光中，那清秀的面庞又多了几分朦胧，就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他的脸。
有微风吹过，卜算子耳边的碎发随着风飘到明昭的手背上。明昭反手握了那几缕头发。
“等过了今晚，您就是皇帝了。”卜算子轻声道，“那就不比了王爷，做事可以随着性子来。”
“你想教训本王？”明昭把玩着卜算子的头发，道。
“不敢。只是王爷需明白，做皇帝，是要顾了天下百姓的。这朝廷中的臣子，也要顾及。”
“这个我当然知道。”明昭听出卜算子话里有话，对视了他。
“那个时候，皇帝身边有个男宠，怎么都算不上一件光彩事。”
明昭不语，将那几缕发丝在手指间绕来绕去。
“你就是为这事闷闷不乐？”e
“嗯？”卜算子看着明昭，一时没明白过来。
“我就见你今晚不对劲。一脸的哭丧相。”明昭不悦，忽然用力扯了卜算子的头发，将卜算子的脸拉到自己面前，近的能听见卜算子的呼吸。
“你说，本王可曾亏待过你？”
“没有。王爷对我，好的不得了。”卜算子的头发被明昭扯着，有点吃痛得说道。
“那你还担心什么？！”明昭见卜算子面露痛苦，知道自己又弄疼了他，本想放开，但一想起来卜算子刚才的神情，怒气又不觉起来，想给他个教训。
“本王是不是说过，有什么事本王都会给你担着，你就把心放宽，什么也不用想？！”
“王爷说过。”
“那你就是记不得了？要不要本王再跟你说一遍？”
“......”
“也不知道你是真不长记性，还是假的！还有，以后再在本王面前提什么男宠，你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卜算子心口堵的慌，竟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瞧了明昭，明昭的脸就在几毫之内，那眼睛，那鼻梁，那薄唇，却是一辈子都看不够的。
师傅，你说错了一件事，唇薄之人，也并非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