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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为你哭了——by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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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何授终究不是一个会骂人的人,他颠来覆去的就是重复的几句话,後来何授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一个尽的抽气,在有限的空间内,哭著,小力的挣扎,哪怕筋疲力尽。何授一边抽气一边小声的哭,说:"苏陌,苏陌,我痛--"
苏陌咬著牙,什麽都不说。两个人就那样折磨了有半个多小时,何授不再开始挣扎,苏陌还是筋疲力尽的压在那里,何授不再挣扎了後,就跟苏陌说:"苏陌......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现在好了......"
苏陌吐出一口浊气,如蒙大赦一般擡起头来,脸上都是疲惫和一些别的什麽,也许他嘴上说的再如何的了不起,在独力面对这种事情时,终究有些勉强了,也许每一个人,面对自己亲近的人,看到这一幕,都有些勉强了。苏陌似乎微微有些喜色,他说:"怎麽......熬过去了吗?"
何授小力点著头说:"现在好多了......对不起......刚才真的好难受,所以才会那样说,你不要介意。"何授甚至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看上去惨白一片。
苏陌眉眼一下子鲜活起来,连说了几句,没事,没事,然後仔细审视了一下何授手上的淤痕,恍然著说:"你等等,我马上帮你解开。"
何授低著头,小声的应著,苏陌连忙去取了刀子什麽的,把那些在挣扎下缠成死结的绳子一一挑断,还没等苏陌对解开束缚的何授露出一个微笑,他突然发现何授脸上那怯弱而羞涩的笑容几乎在同一时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个人像是某种穷途末路的野生动物一样从床上逃命一样的跳下去,几步撞开门锁,来到客厅,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纸包,一手摸索的去找打火机。
苏陌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他怒吼一声,冲过去,两个人厮打成一团,厮打的时候,苏陌如果还能思考的话一定会想起什麽狗急跳墙,兔子咬人的俗语,因爲这一刻,何授面容扭曲著跟他对打的力量,尽让他险些掌握不住。那个明明已经只剩一把骨头的人,像疯狗一样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咬著牙对抗,两个人像是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一样玩命的扭打,何授眼看那纸包要被苏陌抢了过去,理智全失,一口狠狠的咬在苏陌肩头,霎那间深可见骨鲜血痕流,险些要呀下一口肉来。
苏陌忍著痛,居然是不吭一声的咬著唇,在下唇上咬著一圈血印来,他一声也不吭,然後用力一推,终于把何授从他肩膀上甩下来,这才抢到了纸包,正想把那东西从窗台上扔出去的时候,何授疯了似的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操起茶几上的那个雨过天青海纹瓷瓶,面目狰狞的抡起来,就要向苏陌脑袋上敲去,快敲上的时候,他看到苏陌的眼里从震惊到不信,後来变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然後何授看到苏陌,那个从来不肯服一句软的苏陌,在那一刻哭了。
何授一愣,然後硬生生收回力量,後退了几步,被後坐力影响,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看著那人脸上两行泪水就那样安静的顺著脸颊滑下来,何授愣愣的想那个人哭的时候也是那麽骄傲,不声不响的。他哭了,他哭了,何授想,突然觉得心痛的厉害,在理智重新主宰一切的短暂瞬间,何授喃喃的想说些什麽,苏陌却突然平静的把纸包扔到何授面前,苏陌说:"你走。"
何授赶忙小心的把纸包捡起来,一脸抑制不住的欣喜,小心的拿著,捧著,放在鼻子下面小心的闻著味道,一点不知道苏陌说了什麽。知道苏陌推著他,狠狠的把他推向门外的时候,何授不知所措的发出一声受伤一般颤抖的尖叫声,然後反方向的要往屋里挤。苏陌眼泪也不擦,只是咬著牙说:"你走,你走!"何授哇哇的尖叫著,害怕一样的全力挣扎,直到他看清楚苏陌的表情後,才呆在那里,然後被苏陌推了出去,关上了门。
"啊------------啊----啊----"何授发出细小的尖叫声,大张著嘴巴,试探著去敲门。他喊:"苏陌,苏陌--啊--开门开门--"
他敲了好一会,直到那短暂的理智彻底消失,脑袋里的剧痛主宰一切,他才无力的躺倒在房子方面冰冷的地板上,纸包在何授被苏陌推出门外的时候,随意的丢弃在地上,此刻白色的粉末散在楼梯上,,何授没有打火机,脑袋那麽痛,那麽痛,痛的让他再度佝偻起身子,弯著腰,跪在楼梯上,伸著舌头,一下一下的舔,一下一下的舔。直到头不再痛了,心却那麽痛,那麽那麽的痛。
然後,何授闭上眼睛,试著颤抖的站直身子,结果晃了一晃又倒了下去,何授就那样重新爬回了那扇面前,试探著把手贴在冰冷的铁门上,然後两只手都贴了上去。
何授不敢敲门,他只敢这样无声无息的贴著,然後小声的,一遍一遍的对门里面喊:"苏陌--苏陌--开门开门。"小声的喊了好一会,语句终于简化成无声无息的两个字,冷风顺著在空旷的楼梯穿梭来去,何授跪在地上对著门那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喊著苏陌苏陌。
苏陌爲他哭了。
何授知道,那个人此刻正在门的另一边,无声的流泪。

40

何授也忘了自己是怎麽离开那个小区的,风一吹,浑身就懂得发抖,浑身又粘又湿,坐在街边的时候,南来北往,车水马龙,投过来的目光飘忽著从脸上飞过去,有鄙夷有漠视有同情,他知道他此时这种落魄的模样,难免让人想到那些求职不利的人,难免让人想到穷途末路的人,一不留神就去跳了楼投了河的那种落魄,何授用自己稍微干净一点的手肘来回擦著脸,然後慢慢开始沿著马路走,风从脸上刮过去,刮成了寒风刺骨。
他想起以前读过的开头,书上说:"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苍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苍穹作烘炉,溶万物为白银。"他只以为冬天的风会很冷,如今不过是晚秋,就冷的入骨生寒。眨眼间,秋光老尽,故人千里。
那是多少年前,他可以用一本本用才情和想象堆砌出来的读物提气壮胆,虽不肆意狂荡也还身正心诚;那是多少年前,他可以一个人在公司里面忍气吞声,虽不美满和睦也是相安无事。那是多久前,他还在用扫帚帮母亲扫地,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在风里面跪了一个晚上,然後受宠若惊的在早上喝一碗热汤。
他想起那些文人们喜欢说的话:时间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草木无情,不识韶华飞度,俯仰之间,四季变迁,他突然希望能够回到那个时候的单纯寂寞,虽然没有喜欢的人,但是他可以把他仅有的那些可怜的喜欢,统统用来爱惜自己。
女子如明珠,只有自己把自己碰在手心里,别人才能珍视她的芳华。何授想著自己,他把自己踩到了脚底下,然後再捡起来,跪著求别人收下。很可笑对不对?可是他已经习惯了用这样最卑贱最没有骨气的模样和苏陌相处。他偶尔会想,也许有人也会珍视这样跪著乞求爱的人呢──他原本以为这是痴想,痴想都是想想就算的。
苏陌为他哭了。他想苏陌大概是很恨他了吧。他想起鲁迅说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恨,烂泥扶不上墙的恨。苏陌这种恨让他从骨子里无地自容,他毕竟不能像阿斗一样脸皮厚的说乐不思蜀,他脸皮比谁都薄,他突然觉得好後悔──那种从胸腔里面散著的浊气的後悔把他填充的满满的。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古人说的话句句在理。古人们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古人们也曾说:回头是岸。可他此时只看到苦海无涯,岸在何方?苦海无涯苦作舟,可笑他此刻连舟都没有。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自救不行,於是三魂不齐七魄不全,若有所失如行尸走肉。好没用,对不对?他既不能像戚慕商那样彻底的放弃,也做不成苏陌那样子咬著牙说永不放弃。何授一边不知何去何从的向前走,一边捂著胸口皱著眉,他想起戚慕商的那幅画,四周景物都在晃,他伸出手去,对著空气轻轻的喊:"救救我──救救我──"
脚步一歪,似乎是踢到一颗石头,於是一头栽倒,灰头鼠面。何授想安慰自己几句,说孔子还形同丧家之犬呢,终究说不出,就那样趴了好一会,再慢慢爬起来,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的回到了以前住的那间公寓。
他愣了一会,正想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站在公寓楼梯口,和门卫小声的,低声下气的询问:"他真的没有回来过吗?"何授愣了一下,又愣了一下,然後看看自己摔的满身尘土的衣服,和想也知道是什麽模样的脸,内心霎那间破碎的千疮百孔,他以为永远就会那样缓慢扩和的心脏突然开始一下一下剧烈的抽搐狂跳,何授跳起来,拔腿狂奔,往回就跑。
那个女人是他的母亲。
拿扫把追著他打的母亲,用力敲他的头的母亲,骂他没出息没骨气的母亲,为了他从村头到村尾跪著求人借钱的母亲。一辈子就希望他能够有出息的母亲。过去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泼天盖地的浇过来,把他从里到外淋的湿透,他想起那些用红糖和大豆熬成的劣质食品,他想起母亲卖凉茶里泡的车前草,矢车菊,蛇舌草,他想起柳义传里的话,风霜满鬓,雨雪罗褥,他以为那是在说他的母亲。
他没出息啊──何授第一次知道自己错的如此彻底──整天情啊爱的,自以为自己顶天立地无愧天地,自以为轰轰烈烈感天动地。在城里面觉得自己是最委屈的一个,恨不得死了去了,却忘了母亲是如何才把他送进大学送进城里的──
他以为他是最不幸的,不幸的能六月飘雪血溅尺素,陷在骨子里演一场悲情的戏目,他的情是真了,他的苦是真了,他的痛是真的,可又把对他真的人置之何地?
原来他自以为是的绝望和放纵不过是一杯亲者痛仇者快的毒酒,枉他饮下时还甘之如饴。何授突然狠狠咬上自己的手腕,边咬边跑,才骨子里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悲鸣。
风打到脸上,母亲的样子被抛在脑後。从小区从出去要一个世纪那麽久,从外面跑回来只要几分锺,何授顶著门卫质疑的目光咬著牙往里面冲,冲到顶楼的时候,气力不足,一下子倒在门前,虚汗顺著额头往下肆意的滑落,何授用力的拍门,用力的拍,一边拍一边大喊:"苏陌,开门,开门!求你了──苏陌──"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花多久。苏陌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何授冲过去,哭著,抱著他的脚,整个身子抖个不停。
何授发著抖的,拼命的求他,跪著求,抱著求,哭著求,他说:"苏陌──求你,帮帮我──我不能像现在这个样子──我母亲来找我了──苏陌,求你──帮帮我,我不能让她看到我这个样子的。"
他的眼泪打在裤子上,一湿就是一大片──明明是这麽廉价的泪水,为什麽拼命的流,拼命的流,看了的人,心里还是会痛呢?当苏陌的手,慢慢抚上那个人的头,他不知道为什麽,突然转过这样一个念头。
看到他这样子,母亲会难过的,他怎麽忘了。
伤害对自己真的人,谁能够忍心?

41


何授在那天折腾的筋疲力尽,天色又晚成了万家灯火,到了後来是抱著苏陌的裤子,一边交代母亲穿了什麽衣服什麽裤子什麽鞋子什麽长相什麽发型一边哭,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半夜里,苏陌怕何授他妈大概是找不到地方落脚的,一个人把何授抱上了床,就开了车满城的去找,找到的时候,具体情况何授不知道,苏陌却记忆犹新,他的外交手段一向长袖善舞滴水不漏,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可碰到这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出场前就紧张的一败涂地,後来还是凭著一股狠气上了场。
他把爱车停在路边,看准了那个老太太,用自己千锤百炼的最有风度的姿势下了车,露出八颗白惨惨的爱牙,在半夜里闪烁著啧啧的光辉,比金牙还要拉风,苏陌微微弯下身子,挤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温柔的说:"阿姨......你是何授他母亲吧。"
那女人停在那里,看了他一眼。苏陌就紧张的差点忘词,最後苏陌楞是死撑著笑容说:"我是何授他朋友,是何授他们单位的,何授他出差去了,哎──明天才能回来,他经常跟我提起你。这不,我今天办完了事──完了──耽搁了,这不看到你老了,你怎麽突然到这来了,也不打个招呼,要不,我送您去招待所吧?"
那女人又看了苏陌一眼,没说什麽,半天才说了一句:"何授他没什麽朋友。"
苏陌安静了一会,才说:"您应该记得我的,前一段时间,我不还经常打电话到您老家去问吗?"
那女人愣了一下,想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一般,说:"哦,你就是那会经常打来我们那边的那小夥子吧!我想起来了,你那时不还经常问我我们家小授回来过没有不是?"
苏陌笑了一下,说:"是,何授前一段时间发奖金了呢,整天跟我们说要好好看看您老。後来他们部门去出差了,我那麽多天没见他,还以为他回家去看您了呢,何授回来还怪我打扰到您了。"
那女人对苏陌的态度明显的好了起来,"我刚才还奇怪呢,没想到这小子胆子那麽小,还真交的到朋友,他性子是没用些,可从没害过别人,谁对他好他都往心里记著,也挺不容易的。他可千万得看著阿姨的分上多担待著些。"
苏陌愣了一下,然後低著头笑著说:"那是当然的。我送阿姨您去附近的招待所吧,费用您千万得让我来出,不要紧的,我这不还欠何授一顿饭呢──等明天他回来了,我跟他一起来接您。"
苏陌微微躬下身子,把这个两鬓班白的女人请上了车,然後自己绕了半圈打开车门,在发动前深呼了一口气,想到明天还得把何授整体面了拉出来,想到那个此时哭累了把自己缩成一团在床上睡著的可怜虫,突然发现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自己却有些累了.
发动车子的时候,苏陌突然想起自己小时侯车祸时死去的母亲。她如果还活著,是不是也会和自己朋友这样笑著,说:"我们家小陌嘴是毒点,可人不坏,你可千万多担待著他,看在阿姨我的分上。"
这样想著,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发动的时候,夜已深,繁星漫天,周道如砥。车子就这样缓慢往前,何授的母亲就那样偏著头,安静的看向窗外。夜色如水里,万家灯火,是不是就这样安静的在心中沈淀?
42
苏陌那天回到家,天色如墨,恣肆挥洒,头顶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轮带著月晕的朦胧之月,却终究依稀仿佛,隐没在云层之後,他累的四肢百骸都断了一般,暗笑如今身子骨毛病百出,未老先衰,许多壮志凌云鹰击长空的梦想,变成了曲线与数字上升时的快意飞翔,染血和伤痕累累的黯然彷徨变成线条下降时的独自感伤。终究是纸上谈兵,少了几分意境,少了几分气概。
於是累的苏陌,脸上一道一道被疲倦而暗淡添满了,走到床前,犹豫著,低下头,在何授脸上轻轻的碰了一下,然後挤出一个自己都觉得勉强的笑容,硬生生的将所有的懦弱统统藏起,侧身躺在床上,陷入又一个困倦的连梦都没有的黑暗深渊。
第二天何授是先醒过来的,模模糊糊往床下爬的时候撞到了什麽东西,那个什麽低低的哼了一声,何授就睁著眼睛看向那个发声体,看了一会,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会,看到苏陌睁著一双黑的像潭水一样的眼睛看著自己,嘴角似乎有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白痴。"苏陌一巴掌拍在何授头上,"去洗个脸,弄精神点,去接你妈。"
何授愣了一下,然後迷迷糊糊的往厕所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下,看到苏陌还在对他笑,突然觉得有些暖意顺著心房到心室,融在血液里流到每一个毛细血管,全身都暖暖的,只是眼睛突然有些疼。
於是何授就努力走的直一些,让自己习惯了佝偻的背挺直一些,这样走到厕所里洗把脸出来,苏陌又对他笑了一下,何授就明白了自己不是在梦里,满天晨色穿过窗帘洒落一地,何授努力在阳光里分辨苏陌的笑,还是有些看不清楚。即便是看的清,那些疲惫和无力也早就被苏陌藏了起来,他此时只是无声的看著何授笑。也许他到此时才明白,有些人需要用棒子去打,有些人可以用鞭子去逼,有些只能以笑相对,对那些胆子小的人要这样,对那些性子软的人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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