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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为你哭了——by眉如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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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的笑,或是安慰,或是鼓励。
何授就愣在那里,然後一步三回头的走到厨房,小声说:"我去弄些吃的。"苏陌这才收起自己保持的近乎僵硬的脸,用一只手捂在脸上,挡著阳光。然後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告诉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苏陌为了让何授的仪表看上去体面些,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怎麽让这个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人胖起来,先想到了从嘴巴里颠棉花,然後是化妆品,甚至是打肿脸充胖子,後来一件都做不成,只能看著何授自己动手努力把自己的脸搓红些。出门前,何授坐在椅子上,苏陌站在他後面一根一根的帮他拔著白发。
何授怕疼,但仅仅敢小声的抱怨,说:"我妈以前说,白发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
苏陌没什麽反映,又拈起一根头发,扯下来,何授小声的疼哼,肩膀都连带著一抖,於是苏陌只好叹了口气,找了把剪刀,一根一根耐心的剪去。他不知道为什麽,看著何授早生华发,以前看过的那些诗句便开始一首一首在眼前闪过,一会是"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会是"相见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到得後来,每一句诗都化作一声嗟呀。
人生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无奈,力挽狂澜总好过等到老了,守著棺材对一炉将熄的炭火伤春悲秋。累也要忍了,倦也要忍了,只有忍才能守到雨过天晴,只有忍才能走到柳暗花明。
剪断白发,剪下彷徨,许下再不离弃的誓言。
"好了,走吧。"苏陌轻轻一掌拍在何授背上,拉开了门。

43

那天何授见到他母亲的情景,苏陌也许一辈子都会记得,那时候太阳明晃晃的,两个人,一个站街对头,一个站街那头,都不动,只是看著对方怯怯的笑。苏陌不由得想起《霸王别姬》里面,那两个唱戏的也是这样站著不动,眼睛里慢慢的走了千年万年,往事一幕一幕慢慢流走,直到旁边撮合的喊:"霸王和虞姬说话怎能隔了一条乌江?"然後把两个人一拉一拽,站到了一起。
苏陌於是也拉著拽著,让何授站到他母亲面前,何授苍白的脸上慢慢泛出一点红晕,他紧张的不行,连骨头都是抖的,眼睛里慢慢的紧张出一点眼泪,倒有一点泪盈於睫的意思。过了好半天,苏陌才听到何授小声叫了一声:"妈......"
那个女人额头上似乎也有些汗,有些生分的样子,可这样怯弱的一声妈喊到她耳里,眼睛里也是一片湿润,终於赶上前拍了拍何授的背,随著手滑落,她说了一句:"好孩子,我在家里面,这段时间,心慌的厉害,妈是担心你过的不好。"
何授身子晃了一下,苏陌赶紧扶了他一把,何授站稳了身子,又红著鼻子叫了声妈,这下谁都没有再说些什麽,只是互相看著,看了一会又各自避开眼睛,只用眼睛悄悄偷看著。苏陌昨天晚上遇到的,这个硬气且坚强的女人,此时在儿子面前拘束紧张的,连一点棱角都不见了。苏陌心里一软,挤出个笑容,努力的搞热那气氛,最後伸出手,左手拉著何授的手,右手拉著女人的手,把两只手在手里合做一块,再放开手。
这母子两都是一幅紧张到不行的表情,保持著这样牵手的姿势,苏陌佯装看不见那尴尬,只在前面把二人往购物街上领,後面两个人打惯了骂惯了,一别六年,不用打骂了,都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方式相处,只能这样僵硬的牵著手,很快手心里都有了汗。何授低著头走的时候,摸著她掌心里层层老茧,小声的叫了一声:"妈,这些年,还好吗?"
那女人愣了一下,然後把掌心里握著的手,紧了又紧,连声说了好几句:"好,好......"
苏陌默默看了,只是笑了笑,在前面领著。

几人到了那商业街上,苏陌暗自打量何授母亲那目光,那女人哪怕多看一眼橱窗里的衣服,都赶紧抢进店里,叫服务员拿下来看。她看中的衣服什麽的,大多都是那种饱暖厚实的,不多,更不贵,苏陌总是努力的讲价,直讲到那女人眼里有了差不多的那种神态,才掏钱付了。掏钱的时候,女人眼里总是有些尴尬的意思,苏陌就一直和何授眨眼睛,直到周围电昏了一圈老少,何授才终於开窍过来,和他母亲说了一句:"妈,他先垫著,别担心,回去我会还他的,我们总是这样。"
那女人这才放心下来。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三人去的是家常菜的地方,但地方大,难得是干净,特别是那种小包房,往那一坐,空调一吹,伸直了胳膊和腿,坐的很舒服。苏陌嘴几乎没停过,他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这时候他硬著头皮努力说,一边说还一边笑,努力的接那女人说的每一句话,後来觉得脸皮都有些抽筋了,他轻易不上什麽饭局谈判桌,除非是什麽上亿上千万的单子,可也从来没有这样的费力讨好过。可後来眼睛瞄到何授一脸感激涕淋的表情,又觉得不是那麽辛苦了。
他只觉得心痛,那样讨好而卑微的笑容。於是偷偷从餐桌下握了何授的手,紧紧握著。另一只手照常往另两人碗里蝴蝶穿花一样游刃有余的夹菜,嘴里还来上一句两句:"阿姨,我们说到哪了?"
何授觉得这个时候,心跳的厉害。
後来吃饭吃到一半,那时何授母亲正对何授正在讲家里的事情,她说:"阿授,这几年家里过的好了,你不要担心。"
何授恩了一声。
女人又说:"欠的钱都还清了,如今再没有人上门要钱了,日子过的舒坦了。"
何授还是恩。苏陌觉得有些奇怪,後来发现何授手心里都是汗,再一看,他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水,脸惨白一片,嘴唇死死的咬在一起,手不停的颤抖。苏陌脑袋里轰的一声,就知道何授瘾上来了。
他记得何授说过,中午一次,晚上一次。可这时他脸上还是要强笑著,说些有的没的事,然後轻轻的拍一拍何授的背,示意他先去洗手间洗把脸。
何授捂著嘴,躬著身子一路小跑出了包房,苏陌装无事一样对著女人疑惑的目光,估摸著过了几分锺,苏陌就站起来,笑著说:"阿姨,何授该不会是掉厕所里了吧,您先吃著,我去看看他。"
听到女人哎了一声,赶忙跑过来,冲到厕所,又把厕所门後面搁的那个"厕所维修中"的牌子拿出来,摆在门前,这才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看到何授死白著脸,不停的用冷水洗脸,身子却软软的往下滑,赶紧上前抱住了。何授仿佛见了救星一样求他:"我不行了,给我点,我不行了,一点就好,不然我这个样子,不能出去见她了。"
苏陌恶狠狠的跟他说:"你求我救你,你这样我怎麽救?我告诉你,你妈就在外面,你想想你妈,你怎麽忍心吸这个!"
何授浑身一颤,脸色惨白著,只是看著苏陌说:"苏陌,我难受,好难受,救救我,救救我......"
苏陌狠狠吸进去一口气,想著时间过去了,那女人该著急了,当下从口袋里拿出那包东西,放在手心里,何授不敢去碰,只是可怜兮兮的看著苏陌。
苏陌一手握空拳,一手握纸包,一脸认真的跟何授说:"呐,选只是手,是白粉,选这个,你可以现在就抽,爱多少抽多少,我不管你。"
苏陌举举另一只手,说:"选这只手,你一点白粉都抽不到,以後都不能抽,你得乖乖听我的话,绝不能跟我对著干,你选什麽?"
何授显然是有些不能理解,两个条件似乎太过天差地别,带著苏陌式的不可理喻。何授就惨白著脸努力思考,最後一只手在他脑海里慢慢变成了一包包白色的粉末,另一只手在脑海里幻化出苏陌这两个大大的加粗字。仿佛一格一格的慢镜头播放著拙劣的幻灯片:在那个名字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摧枯拉朽土崩瓦解。
苏陌看著何授一脸思考"to be or not to be"的表情,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後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哪只手都不选,只是湿漉漉的抱住了自己的腰,哪怕脸上冷汗流的阡陌纵横淅沥哗啦,眼睛在汗水里还是努力的睁开,睁的大大的,看著自己,说:"我选苏陌。"
苏陌愣了一下,然後伸出袖子帮他把汗都擦了,对他笑了一下,把他拉了出去,说:"你妈会担心的,我们出去吧。"

何授此时还不知道,那只空荡荡的手里,握了一个很不得了的东西。
苏陌曾经决定谁都不给了的......东西。


44

何授那天的表现,也许真的比以前坚强一点点,汗照样出,眼泪照样在眼眶里转,身子照样佝偻,手也还在抖,可嘴唇咬的死死的,一句都没再说什麽,努力跟著他们到处走,甚至还能在该说话的时候应几声,虽然偶尔会不知所云回答的南辕北辙,也还算撑下来了。
他母亲那一次只是来城里看看,看看就走,知道儿子没事了,就得立刻往家赶,下午将女人送上火车的时候,何授痛的迷迷糊糊神智不清了,只能咬著牙朝女人努力的挥著手喊妈妈妈妈小心点,然後那些回忆里的泛黄照片在这一个瞬间重现光鲜,阡陌纵横的角落里,该开花的开花,该发芽的发芽,一片片花开如锦,一片片稻浪连天。
苏陌在後面扶著何授的肩膀,站的直直的,然後在看不到那个女人後,在耳边听不到车轮声後,半搂著何授的肩膀,把那个将自己嘴唇咬的血迹斑斑的可怜虫紧紧搀扶著,伸手拦车,要打道回府,何授脑子在那一刻已经不是很清明了,很长时间都保持著那个挥手的姿势,嘴唇一张一合的喊妈妈,苏陌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中用自己的背部挡下探询的目光,把何授护的死死的,然後塞到车上,上车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肩膀被濡湿了一片,不知道是泪水或是汗水。
苏陌一边对司机飞快的说了地址,一边小声的对何授说:"呐,你做的很好,你今天表现的非常好。"
那些话慢慢的飘进何授耳朵里,何授眼睛眨了很久,似乎终於听见了,然後蜡黄的眼窝和苍白的面颊共同营造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在阳光下突兀的显现,连笑容都是可怜巴巴的蔫著,气息奄奄人命危浅,一碰就碎,得放在常温下时常浇水有空施肥好生养著......
也不知道养多久,才会见到他每天都这样笑著......

回到家里,何授躺在床上,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瞳孔都是散的,身子时不时抽搐一下,後来实在累了,就躺在床上昏睡了一会,眼睛半闭著,鼻翼微微的翕张,大概是太久没见阳光,皮肤呈现一种病态的白色,近乎可以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苏陌在床边守著,这时候好不容易合了会眼,睡了半个多锺,後来听到耳边微微有响动,很快惊醒过来。看到何授半撑起身子,面孔微微有些扭曲,眉头皱的紧紧的,鬓角不停的出汗,头发都湿透了,粘在脸上,他牙咬著下唇,眼睛痛苦的睁著,一只手用力拧者另一只胳臂,狠狠拧著,拧出血印来,喉结微微抖动著。
苏陌看了心里难过,上去把他两只手拽开,在怀里抱紧了,何授在他怀里轻微的挣扎,後来越来越大力,苏陌硬是不放手,何授在他怀里挣了几下,看挣不开,就不用力,只是後来眼睛里突然的就流下泪水,顺著脸庞安静的滑下。何授哽咽著说:"我真是混帐......可我真难受......苏陌,我受不了了,疼......疼死了......我受不住。"
苏陌静静的听著,似乎没什麽反映,任由何授一滴一滴的汗掉在自己身上,後来何授低低喊了一声,然後张口咬在苏陌肩膀上,苏陌身子僵了一下,然後慢慢放松自己,搂的紧了些,却任他咬著,何授这个时候近乎痛的糊涂了,一口下去也分不清力度,很快就见了血,眼睛里泪不停的滴下去,顺著弧度滑进伤口,咸咸的液体流进体内,比现象中的还要痛,内里外里的伤痛,都合在一股,都分不清是哪里痛,谁在痛了,直到彼此的怀抱都被汗湿,不再温暖了,却没有一个人放开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授松了口,牙上粘满了血迹,眼睛红著,满脸泪水,也分不清是可怜还是可笑,就那样深深印在苏陌眼里,何授哭著在床上往後爬开几步,说:"你流血了,你......还是用绳子把我绑起来吧......我管不住自己的。"
苏陌像是听不见一般,半个肩膀的白色衬衣都染成了红色,表情还是那样静静的,不惊不炸的,他慢慢露出一个笑,说:"怕什麽,你能忍,我为什麽不行?真没出息。"那个笑容,何授很久以前见过,不是那种温暖的笑,也不是那种自嘲的笑。
而是挑高了眉眼,下颚微抬著,有一个优美的弧度,用眼角看著自己笑,笑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骄傲的不行,帅气的不行。

45

看了那笑容,何授就默默低了头,慢慢躺倒在床上,把自己努力缩起来,缩了一会,干脆拿被子蒙了脸,露出半边红透的耳根,说了声:"给我讲些什麽吧......"
苏陌顿了一下,那笑容慢慢淡了去,他问了一句:"你想听什麽,我的初恋故事,还是苦难的奋斗史?"
何授显然被说中了心声,结结巴巴的露出脸,犹豫著辩解说:"不,我......不是......"
苏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有些漠然的说:"已经过去的事情为什麽要提呢,更何况我不想说。"
何授哦了一声,尴尬中也不知道该怎麽办,苏陌随手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湿毛巾盖在何授脸上,用力的擦了几下,然後才看著狼狈不堪的何授说:"累了吧,今天好好睡一觉,明天大概会更难熬吧。"
何授继续应著,正准备把身子往床那边挪一点,留个位子给苏陌,突然发现苏陌并没有躺下来的意思,当下惊疑不定的看著苏陌,下意识的伸出手拽著苏陌衣角,问:"你要去哪里?"
苏陌愣了一下,才笑著说:"我去洗个澡,你先睡。"何授这才放下心来,自己也觉得自己可笑,疑心一去,睡意如潮水般卷来,不久便迷迷糊糊的坠入梦中。
苏陌站著看他睡著了,才拉开门,出了房间,再轻轻带上门。客厅里,茶几上,被苏陌调成静音的手机里有十三个未接电话,苏陌坐在沙发上,慢慢的伸展著四肢,企图把周身疲倦随著骨骼的伸展抛到脑後,然後拿起电话,按了那个一直在找他的号码。
"喂,冯洛......"
"你他妈去哪里了!几天不来公司,算什麽事!"电话那头,冯洛对著刚刚接通的电话大吼大叫著。
"嘘,小声点,有人在睡觉。"苏陌一边这样说,一边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尽量平静的问:"那边怎麽样了?"
"还能怎麽样......"冯洛的声音明显带了一点疲惫,"开头我还替你瞒著,可公司里到处都是伯父的眼线,能瞒的了几天,今天他打电话找我,问你怎麽了,我推说你身体不舒服......唉,哥们,你他妈明天必须给我来......他妈公司一堆事情没解决在这!伯父是什麽人你不知道?"
苏陌轻轻笑了几声,说:"不行,我最近走不开。"
"你在找死吗?"冯洛吃惊的问了一句,"我们大学混是大学......那时候不是各自都和家里打好招呼,毕业後就老老实实的干活卖力气的吗?你该不会想你爸一脚把你踢出家门吧......就算你他妈是长子,可苏家从来不少什麽继承人......"
苏陌笑著说:"那我不是更应该放心离开吗?"
电话那头是冯洛吃惊的声音,他长吸一口气,不敢置信的说:"你是疯了吧......你是疯了吧......我他妈以为你早过了什麽任性的年龄了,那件事情你还没疯够吗?你真以为你好吃好喝了那麽多年,能吃的下什麽苦受的什麽罪?你惹火了伯父,就算你愿意从金领到蓝领,业内还有哪家敢收留你?你能去工地消耗ATP吗?你能去牛郎店奉献蛋白质吗?......你给我清醒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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