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你?怎么可能?"长老之一摇头。
"那为什么我一见到‘那边'的人,便会无法控制的涌起杀意?还有人在我耳边拼命怂恿,让我失去了理智?"紫雾袭上了翎的双眼,由淡而浓。
"等一下,翎。"一直沉默着的第三名老者开了口,睿智的他听出了其中的蹊跷。"你说有人控制了你的潜意识,那么在你耳边说话的是谁呢?"
"是谁?当然是......" 翎的声音突然断绝,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的思想,那是谁的声音?是谁的?既熟悉又陌生,既陌生又熟悉,那是--翎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的......声音?" 翎的脸色变得无比的古怪,连声音也被梗住。
"山庄中的人, 绝不会作出控制他人的事,否则我们与‘圣域'的人又有何异?翎,是你自己催眠了自己。我承认,我们对你委实太过严厉了。因为我们害怕,怕你体内来历不明的戾气。所以我们尽了一切的努力,希望可以限制它的发作。想不到我们对你的影响,竟使你在不知不觉中扭曲了自己。迫使自己仇视‘圣域',迫使自己接受‘灵'的身份,迫使自己的戾气转为对‘圣域'人的杀机。翎,我们......"[自由自在]
"别再说了!" 翎大喝一声,长老的话好似钢针一般,句句都扎入他的灵魂深处。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的头疼得快炸开了。他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话,只因心中的狂喊已淹没了所有的声音:"是我。控制了我的心灵,屏弃自身意志的,就是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心底的声音如潮水般涌上,他大喊了一声,凄厉得让所有人为之色变。下一瞬间,翎已转身飞奔而出。
长老们无言对视,惟有那名老人满目悲悯地望着翎消失的方向,说出了迟到的道歉:"对不起,翎,对不起。"
翎漫无目的地向前狂奔,然而不知不觉间,他竟来到了当年被莲姨拾到的地点--山庄的边缘。他猛然停住了脚步,眼前闪过多年前的一幕景象。
莲姨带他来过这里。
当他知道自己是个弃儿时,曾扑在莲姨的身前放声痛哭,莲姨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抚着他的头发,安慰他受创的心灵。最后他终于哭够了,才抬头看着莲姨,问出一句令人动容的话:"莲姨,我究竟是谁?"莲姨先是楞了一下,然后便温柔而坚决地告诉他"你是莲姨的孩子,是山庄第二代的‘灵'"。莲姨的话压下了他的疑问,也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影响。
"我是为了什么才拼命压抑自己呢?"是为了莲姨,还是为了--逃避那令人难堪又心痛的疑问?
"我是幻影山庄的‘灵'"--这曾是最能让他心安的答案,不是么?
但是时至今日,他竟然又来到了这里。此时此刻,翎心中深藏的问题再一次清清楚楚地浮现:"我是谁?是谁?"嘶哑的喊声,远远地传开,然而四处一片沉寂,仿佛是嘲笑。
结界外的星星,在远处熊熊地燃烧直至成灰,一如翎的心。
突然间,一个声音传入了翎的耳中:"我知道你是谁。"
......幻影山庄的议事厅里,不知何时飘一蓬纸灰,三名老人看着仍在燃烧的火焰,一言不发。"这样真的好吗?将莲的遗言永远地埋葬?"方才的那位长老打破了沉默。"也许,我们早该将这封遗书给翎看,而不是隐瞒了他这么多年。"
"但是莲曾说过,只有在新的‘灵'接替之后,才能给他。而且一旦双方开战,必须焚毁这封信,我想,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只是,我们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呢?只将翎当作抵抗的工具,却不让他拥有知道真相的权力......"老人几乎是叹息着说话,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听见。"翎,我们......和这已逝去的秘密,究竟会给你带来什么呢?"
............
翎霍地转身,不知何时,焰竟出现在了山庄的结界中。
"焰?为什么你能来到这里?" 翎震惊,更为焰脸上的谄媚的笑容而疑惑。
"翎大人,原来您认得我,那真是太好了。"焰假笑着,竟没认出此刻穿着山庄服饰的翎,正是那日旅店中面色惨白的少年。
"你究竟怎么进来的?" 翎声色俱厉,焰的出现令他隐隐想到了什么,极度的不安悄悄在他心中蔓延。
"翎大人,怎么您忘了么?您的母亲,也就是山庄第一代的‘灵',现在可是我们的王妃呢。"
不,不可能。那个背叛了山庄的‘灵',她不是已经死了么?她--是我的母亲?
翎脑中一阵眩晕,耳边却请清楚楚听到焰的话:"您就是"圣域"之主的幼子,翎·迦德罗啊!"
这,不是真的。
翎的世界被彻底颠覆,连灵魂也支离破碎。
天下还有比这更离奇,更荒诞的谎言吗?翎忽然放声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说,我是迦德罗的儿子?哈哈......无香的弟弟......哈哈,哈哈,这实在是太可笑了,哈,哈哈!" 翎的笑声骇住了焰,他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是的,是王妃亲口告诉我,并送我来到了这里。不然我又怎么能踏入山庄的结界呢?"焰的脸上仍是维持着笑容,他深信自己的话能打动翎。只要他做到这一点,那么一切都将在他的掌握之中。
果然,翎的笑声越来越低了。他的神情中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焰情知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嘴角边泛起了胜利的涟漪--命运,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掌握的吧。
翎知道焰说的是实话。如果自己是迦德罗的和‘灵'的孩子,那么所有的谜就都揭开了。为什么自己天生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莲姨一见到他,便认定他是第二代的‘灵',为什么他会有一双动人心魄的紫眸,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生来就流有混合了山庄和圣域的血统,只因他注定是一个不能为人接受的"异类"。
可是他不愿承认。
他又怎么能承认,他此生最深爱的人,唯一能与他相嵌合的人,他在命运轮上,用生命镌刻着名字的人--无香,竟是他的亲兄长?
仿佛是冰与火,两种无法相容的思维撞击着翎,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惨烈的冲击让他的眼底闪过了血样的光辉,然后,一切都静止了,无尽的黑暗重新降临了翎的意志。[自由自在]
焰的微笑在刹那间冻结。翎的眼中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紫色--动人心魄的紫色,空洞得只有深邃的紫色,仿佛烈焰的紫色。随之而起的,是能毁灭一切的"青冥"。
焰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话,已被卷入了青色的烈火中。惊恐的眼光,扭曲的面容,还有,那已失控的野心,焰的一切随着心中的疑问化为虚无:"为什么,继承了‘灵'的力量的你,会拥有他的‘青冥'呢?"
失了神的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山庄的。让他清醒的, 是山庄传来的战报: "圣域"开始进攻了。
第十六章
迦德罗满意地看着战场。
结界中,魔法和魔法正撞击出死亡的火花,兵刃与兵刃正激响着生命的挽歌。只有死亡才能展现出的壮阔正在他的面前,献出对胜利者的媚笑。
激烈的攻防战已持续了多久,没有人清楚。但是迦德罗知道,胜利已离他不远。他的士兵正一个接一个攻破山庄的防御结界。虽然,他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然而山庄的损失远远超过了他,此刻山庄的大门已遥遥在望,双方的士兵用自己躯体铺砌的道路,为他指出了胜利的终点。
"灵,你最后的寄托也将消失于这宇宙中了。当一切都在我的指引下进化,你是否也能重新回归我怀中呢?"迦德罗的眼中泄出些许的期待。
但似乎还有阻碍者啊。
迦德罗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远处的少年。是第二代的"灵"么?不凡的魔力,惊人的意志力,都让他讶然。满身的鲜血已遮去了他本来的面貌,他却仍在拼死一战。
迦德罗冷笑,"我一定会让你臣服于我的脚下。"他示意身边正待命的侍从加入战场,意欲给予山庄最后的一击。
一切,将在片刻后结束......
翎绝望地战斗着。他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何而战。双重的打击,让他的思想一片麻木。
"我......是谁?"
"我所抓住的,究竟是幸福,还是噩梦?"
命运之神微笑着向他施下酷刑,他--已无力承受。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去,长老们也已先后殉身,山庄的覆灭已成定局。可他呢?他的结局又会是什么?
眼前的敌人终于倒下,翎茫然抬起头来:远远站着的那个人,正傲然看着战场,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是迦德罗吗?他从未谋面的敌人,又或者,是他从未谋面的父亲?
父亲,他渴望了多年的名词,此刻竟成了他欲逃不能的噩梦。翎摇头,思想虽已沉眠,本能却在拒绝--微弱而坚决的抵抗着这念头继续蚕食他的灵魂。
猛然间,他看到了无香,正站在迦德罗身后的无香。
"大哥,大哥。" 翎低低唤着,忽然从心底涌起一股暖流,为他几近崩溃的身体注入了新的力量。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名字在盘旋--无香,无香!他倏地跃起身,用尽所有的力气朝无香狂奔而去。心底的欲望为他燃起了生命之火,他以惊人的速度摆脱敌人的纠缠,向无香靠近。
近了,更近了。眼看无香就在眼前,翎更加快了速度。现在的他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能想,唯一的念头是牢牢抓住大哥,再也不放开他。但是大哥在对他说什么?他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呵。翎看着无香的口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抓住迦德罗"。
抓住迦德罗......[自由自在]
大哥--仍在为我们的命运而挣扎么?他回到圣域,回到他最想逃离的人的身边,为的--是永远的幸福么?翎的心脏痛得快要裂开了。大哥,我们--真的有资格幸福么?背负了这么沉重的罪恶,我们还能得到命运之神的微笑么?
"可是我不能逃。" 翎忽然又想起种种的往事。逃避是无香最痛恨的。他的懦弱曾让两人失去了多少东西,他的逃避又曾使多少人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苦难?
或者,他该有勇气抓住最后的机会,即使--是命运赐予的毁灭的机会。因为,他--不能失去无香。
于是,翎改变了方向,他凝聚了所有的力量,朝着震怒的迦德罗扑去。迦德罗在一瞬间遭到了两人的夹击。
无香在刹那间清清楚楚地看见父亲眼中的难以置信。一阵无法言说的痛楚击中了他--他彻彻底底地伤了父亲呵。这可怕的罪恶感让他在最后一刻停顿了一秒。[自由自在]
然而只是这一秒的空隙,让迦德罗脱离了夹击的范围。他匆忙转身,翎却已扑到了面前。
成功了。无香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
翎的心中却是一片空白。焰所说的话突然在他耳边轰响:"你是迦德罗的儿子,是迦德罗的儿子!!"
不,不是,我不是迦德罗的儿子,不是无香的弟弟。不是!决不是!
不是......么?心底的诘问,他还未及回答,眼前却出现了漫天的碧火。"青冥",和他一模一样的"青冥",自幼伴随着他,如同他身体一部分的"青冥",此刻却正向他袭来。不,不是他的"青冥",而是--迦德罗的。危急时刻仿佛本能一般,从"圣域"主人的身周蹿出,保护着主人的躯体。
"‘青冥'呐,它不是罪恶啊,绝对不会是罪恶的。" 翎突然陷入了一个无比安静的世界,无香在村庄被毁后说过的话突然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它是在保护翎呢。代替翎最亲的人,无时无刻不在你身边,护卫着你呵。这是一个最好的证据,是你和你的至亲之间难以割舍的牵绊呵。"
是的,这是最好的证明。深刻在他体内的,血的牵绊。
翎无言地微笑,面对着死亡,他露出了许久未有的灿烂笑容--这就是他对命运最后的抗议--他不害怕死亡。
地狱会是他最好的归处。
无香的时间忽然静止了。仿佛慢镜头,他看着父亲燃起了"青冥",看着那奇异的火焰扭曲着前进,看着翎突然失神般停止了动作,然后如火凤凰般投入了青炎。
下一刻,无香恢复了神志。他想喊翎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来。他踉跄着冲到翎的身边--那,还是他的翎么?被青色火焰亲吻过的地方,都已惨不忍睹,刺眼的红色液体慢慢流淌着,一点一滴带走翎的生命。"翎,翎......"破碎的声音流过了空气,无香只能机械地发出这个声音。仿佛所有的思想已被抽离了这个躯壳。他颤抖着伸出手去,却在触到那已是体无完肤的身体时猛然停住。然而这轻微的碰触足以造成难以言喻的巨痛,让昏迷中的翎醒转了过来。
"大哥。"干涩的声音,让无香心痛欲绝。从无神的双眸中所露出的渴望,让无香知道翎希望能靠近自己,触摸自己。他点点头,伸手抱起了翎。翎微弱的呼吸却猛一停顿,伤口所造成的痛苦让他险些又晕了过去。
"大哥......" 翎仰头看着无香,他终于又回到了无香身边,可是......
"大哥,对不起。我始终还是逃走了。"
结界外的一颗星星突然爆出炫人的光彩,一瞬而逝。翎笑了,恍惚间,疼痛已离他远去,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晚,:"大哥,如果我能和你一直在那座山上看星空,如果能一辈子那样的话,我虽死......"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于如同那闪耀的流星,悄然断绝。
"翎......"无香轻轻抱着他坐下,将自己的脸颊贴上他的。他的动作是如此轻柔,似是害怕惊动了翎的沉睡。"翎,你喜欢的话,我就陪你一起看星空,在这里可以看得比山上更清楚呢。翎,翎......"无声的泪水滴落在翎身上,脸上,含笑的人儿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躺着,躺着。他......已无法回答了。
战争终于谢幕了,迦德罗却无心品尝胜利的果实。无香的举动让他明白了些什么,然而更大的恐惧却袭上了他。无名的心慌,无名的悔恨,自从创立了"圣域"后再未体会过的心情此刻突然涌上心头。
"无香......"迦德罗试着呼唤已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孩子,却是徒劳无功。
突然,一声尖锐的呼喊从远处传来:"迦德罗,别伤害了翎,别伤了他,他是我们的......"。
凄厉的叫喊嘎然而绝,灵站在满目苍夷的战场上,不自禁地颤抖起来。焰一去不回,让她再也无法忍耐。几乎是以全部的力量为代价,她终于挣脱了束缚。顾不得受了重创的身子,她使用了几已见底的力量,终于赶到这里。"我来晚了,来晚了么?翎!翎!"她狂乱地搜寻着自己的孩子,终于望见了不远处,如同雕像般站着的迦德罗,以及再也无法回答她的翎。
"翎,翎!"看到无香温柔地搂着翎已无温度的身体,灵忽尔了然--无香的"唯一",他始终没有机会向她述说的人,就是翎。她再也无力支撑自己,软软地倒在了修罗场中,眼前一阵发黑。
迦德罗也在发抖,抖得如同秋风中瑟瑟作响的叶子。突然间,他全都明白了。灵的苦心,灵的布局,灵所做的一切,他全都明白了。真相是如此严酷,以至坚强如他,也无法承受这种打击。
无香也听见了母亲的呼喊,"翎是我们的......" 翎,翎,他到底是谁?过去翎曾对他说的话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脑中盘旋:"我是来自‘圣域'的人,是被‘圣域'所抛弃的人......"几乎已麻痹的思绪重又启动,电光火石般,无香想起了那久已尘封的往事,那个他在陷入黑暗前亟欲遗忘的往事:面色苍白的母亲,满脸铁青的父亲,还有--躺在自己身旁,没有了呼吸的婴儿。只一刹那,所有的梦魇冲出了记忆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