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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 (上) 阿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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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连梦都没得做的了。我缩成一团,躲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角落,醒来又睡过去,睡过去又醒来,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著的还是醒著的。



额头上有温和的手掌在移动,似乎是想减轻我的不适。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问题了,可就是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样。我睁开酸涩的眼,对上的确是一双澄色的眼眸。这是一个短头发的少年,见到我醒来,他似乎有点惊讶得不知所措:“啊!你醒了啊!那个……你的眼睛真漂亮,啊,我是说你整个人都很漂亮……”



我坐起来,抛开身上厚重的粗布却纺有精美花纹的被子,缩到角落里,安静的望著他。



少年愣了一下连忙把被子往我身上披过来,说到:“你发烧了,不能再著凉啦,你都不知道,你睡著了的时候都紧紧皱著眉,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呢。既然你醒了,我把药给你端来。”



痛苦麽?从来就不曾知道那是什麽感觉。我仔细的打量周围,这是一间普通的苗疆房子,少年在小心翼翼的斟著药,一片朦胧的药气里他单薄的身影,看到他身边的木架上有大片大片的草药,我赤著脚走下来,在药草上停留了两眼,然後摘了两片叶子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甘草一般的气息,却是苦涩至极的味道。



“啊!”少年转身,却不期然看到我已经站到了他身後,吓得手中滚烫的药碗几乎翻倒,他手忙脚乱的端好碗,手却已然被涌出的药汁烫红了好大一片。看著他隐忍疼痛的表情,我突然摘了一把叶子覆盖在他的伤处,不知为何,自己突然有了多管闲事的感觉。是的,这个少年的眼睛太过纯净,所以,他不会有什麽乐观的结果,如阮青羡,如流深。



少年诧异的望著我,而後,诧异慢慢转变为惊喜:“你懂医术?是这样的吗?听说江南的大夫医术都能力高超,是这样的吗?!那麽,宗主的病……”他兴奋的话语戛然而止,而後又逐渐变为失望,“依娜姐姐说过,那种病是无药可解的,医术再高明也没什麽用吧……”



我凝望他发愣的样子,这个少年,为了他的宗主如此的担忧,心痛的神情显露无疑,我慢慢的缩回床塌的角落,环抱自己已然冰冷的身躯。



少年连忙赶过来,焦急的说到:“你还发烧著呢怎麽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躯?!我看你啊,穿这麽少……”他的话在摸到我的额头後自动消音,“好冷!刚刚你明明不烧得厉害,怎麽这麽快就变成冰冷了,我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啊,我是大夫呢,我能看痛的。”



我没有再看他,而是更加地往里缩了缩,当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冰冷的时候,我的心里涌起一阵凉意。我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所伤害,我不知道这个少年是哪一类,前者吧,我恍忽的想著。



“喂,你才刚醒过来,别睡啊。”少年想摇晃我的身体却又不敢碰到我,所以他很有些心急。真是聒噪的人,曾经也有谁这样在我身边不停的说话,那个人是谁呢,我都快想不起来了。



少年趴过来不停的说到:“呐,如果你觉得困的话,我陪你说说话吧!依玛姐姐她们说你是坏人呢,想偷我们宗主的药,但是我认为啊,你长昨好美好美,而且眼睛又是这麽的迷人,我才不信你是坏人,你要冰莲,是不是也是为了救人?还是,你自己得了什麽病?”



我的眼神泛散在飘著药香的房子里。我没有说话,也不想说话,甚至,无法说话。



“你的脾气可真奇怪,居然一个字都不说。呐,我叫那歌,你呢?”



又一个问我名字的人。我的身体很倦怠,几乎快要睡过去,君涤尘,你在哪里?我的指尖泛起浅浅的几不可察的疼痛。感觉穿越了这麽多个日日夜夜,某天夜里的桃花混杂著酒香突然就那麽的飘了过来,充斥在口鼻之间。桃花,很久都没有见过了,怕是今年,再也见不到了吧,於是就猛然忆起, 谁家池塘里妖豔欲滴的睡莲花骨朵,我想,那最後的一朵睡莲将凋谢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一如第一朵开时的那般寂寞与美丽。见证与不见证,我都错过了。



叫那歌的少年奇异的看著我:“喂,你总不到於连自己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吧?!据说有人就因为发高烧烧坏了脑子而丧失的记忆的,你不至於吧?来,我摸摸看。”



他温热的指头触到了我的额头却又飞快的收了回去,那歌的眼里一片怪异:“你……好冰!刚才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天下真有这样冰的人麽?你,难道就不觉得冷麽?”



“那歌,他醒了没有~!”是那个被唤作宗主的男人的身音,接著,他走了进来。



那歌连忙跳下床,恭敬的站到一边,唤到:“宗主。”z



男人的视线却从一开始就直逼我而来,他走近,亲声的问到:“好些了吗?”我没有看他,只是望著他身後的那歌,少年眼里闪耀的是崇敬与爱慕的光芒,我仿佛又看见一场无妄之灾的重演,突然就觉得,身体冰冷得很是奇怪。



“你很冷吗?”宗主碰了碰我冰冷的脸庞,然後然後起了纠结的眉头责备,“那歌,你为什麽不给他喝药?!”



“那个……”那歌看著我,又看看隔置在一边的药碗急红了脸,却在遇上宗主严厉的目光後垂了下去,嚅嚅的小声道:“我忘了,我知道错了,请宗主责罚。”



宗主看著他低垂著头的样子,而後叹了口气,回过头抚摸我冰凉的发丝,轻轻的说著:“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麽了吧,没人会再伤害你了。”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受到伤害过。可是,我知道,流深是为了我才被封隳废了一只手,才会在剑塔下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可是,现在,流深在哪里,我在哪里,而君涤尘,他又在哪里?



“还是不想告诉我吗?”男人的口气里有著微微的失望,他理了理我的头发,然後把我带进他宽大结实的怀里,“你怎麽这麽冷?你的身体,几乎一点温度都没有,不冷吗?”



冷吗?雪谷里终年不化的积雪只让我觉得温暖,只有当一双又一双干净的眸子被血色所玷污後,我的身体才真正觉察到比冰冷更加的冰冷,快要麻木我的所有感知。







第十六章



那歌惊奇的看著他的宗主把另一个人拉进怀里小心呵护,我不知道那一刹那他的心里是在想什麽,我只看到他突然转过了身拔弄著身後的木架上的草药,他的背影很瘦弱,他的又手却在不停的颤抖。



我的身体一片冰冷,几乎都快抑制不住也要颤抖起来。男人用被子把我裹了起来,然後吻了吻我的额头:“好了,我很忙,有那歌陪著你,你有什麽事可以直接告诉他。我希望,下次来的时候,你能告诉我你叫什麽名字。”我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开始想象著江南现在应该是什麽时节,那些飞舞成阵的桃花落红满地之後,整个的桃花坞,都还留了些什麽,也还有什麽可以留下?而那株古老的槐树,在无数的槐花飘扬漫天的时候,它存在还有什麽意义?我都无法仔细的回忆起桃花坞的角落都曾有过什麽,我只知道,曾经的那片狗尾草,现在估计已经早已淹没了我穿梭多次的青石板小道。



那个男人走了出去,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正如他不知道我的名字。没什麽不好,至少很公平。



那歌转过了身,露出一个几乎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他扬了扬手中的草:“呐,我们宗主好像很喜欢你,要知道,我可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麽温柔的表情呢,你为什麽不告诉他你的名字呢?像我这麽平凡的小人是不配知道天仙降世一般美丽的名字,可是,我们宗主那样伟大的英雄,你怎麽也不和他说?”



少年的眼里有著疑惑,却在疑惑後躲闪的是痛楚。我看著他面净的脸,仔细的回忆,记忆深处是否也有这样认真的脸与眼,有个人的面孔晃过去,我都来不及抓住,我想,什麽回忆都没有最好,属於上邪的记忆里理就除了永无止境的一场大雪纷飞外,一无所有。我早已熟悉回忆一片空白,却还是失落在那串玄色衣袂上的金色小花却想不起那个混身黑色的清晰的样子。



那歌见我没有反应,沈默著转过了身,他理著背萎里大概新摘回来的草药,那些草药,大概也只在苗疆才能长出来吧,我轻轻的走到他身後,看著仔细的清理著,摘叶,捻根,捣碎。我静静的蜷缩在他身後,看著他专心致志的重复这一系列的动作。有困意席卷而来,我却依旧只是安静的望著他。



伸出手把两株极为相似的草药拔开,我捻起其中一株,缓缓的旋转它细小的身体,就是这麽细小的一株草,它的任何一枚叶子都可以在瞬间毒死五个身强体壮的青年!摘下一片叶了,习惯性的往口里送,那歌却猛的夺过了它,涨红著脸瞪著我喊道:“这草有毒!不能吃,会死人的!”



会死人是吗?有毒麽?我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被客观存在毒死。可是,天下很多的东西,它既是毒药,又是解药,而所谓的解药,却未必不是毒药。我平静的在背萎里取出另外一株小草,摘下一片叶子,放入口中,有苦涩的味道蔓延,过後,却是绵长的甘甜。



那歌有些瞠目结舌的望著我,他吞吞吞吐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怎麽……怎麽能……乱吃东西……呢……”



我没有乱吃东西,我凝视手中叶子带细小锯齿状的植物,这草,和刚才被那歌夺去的草唯一的不同之处在於叶子,通常人无可分辨的小小锯齿,一种是实角的,而另一种,却是圆角的。



那歌突然苍白了脸,抓过我手中的药草,不可置信的反复察看才惊叫:“这两种草不一样!天,药书上居然没有记载,那麽这是什麽?!喂,你知道你刚才吃的是什麽是不是?!请你告诉我!”



我靠著身後的木架,缓慢的闭上了眼。我想好好的睡一觉,不做梦,并且不被任何人所打扰。



睁开眼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闲上,那怪异竹筒内的灯火跳耀著微弱的光晕,一点的灯光下,是一个执著的单薄身影,正埋头翻看著一本厚重的书。我坐起来,看向漆黑的窗外,居然漆黑一片,原来,这就是苗疆的夜啊,居然可以黑得如此深沈。我缩向那一点光晕无法扩散到的比夜更加漆黑的角落里。冰冷的感觉一路从脚蔓延到头顶,像是淹没进深不可侧却又冰冷刺骨的水里,无法呼吸,却又对周围一无所知,大片大片的黑夜让我猛然想起那个比黑色更加张狂的年轻人,他,现在在干什麽?我的指尖,慢慢的泛起浅浅的疼痛,延绵不绝,似乎永远不会衰竭。



我站起来,冰凉的泥土一点一点的侵袭我与之相接触的肌肤,我静静的来到那歌後面,看到面前的墙上,自己的影子,像一个沈寂多年的女鬼。所以当那歌觉察到什麽而抬头的时候,也忍不住惊惶的低声尖叫了一下。他心有余悸的拍著胸脯望著我说:“吓死人了啊,你走路怎麽一点也没有声音啊?夜深人静的,你装什麽鬼怪哦,差点吓得我的心都蹦出来。拜托,以後你说一声行不行?”



我没有看他,而是愣愣的看著那怪异的竹筒,火苗就是从这竹筒四周的小孔散发出光晕来的。那歌见了,不无得意的道:“很漂亮是不是?这是宗主的发明呢,这样,既能储桐油,又不用担心会被风吹炸灭,而且带著也很方便,我们宗主很厉害吧。”



那样厉害的人不也中毒了?!我摸著竹筒,见到了里面满满的桐油,桐油麽?那麽,这里应该有很大一片桐树林吧,不知道那漫山遍野的桐子花开是怎样的一幅景象,我想象不出来,也并不代表我真的很想看到,那麽多的东西,反正与我无任何相关。



那歌合上厚厚的手抄书,把手中的小草递到我眼前说:“呐,我找了很久,翻了很多苗疆前辈留下来的书,只知道这边像锯齿尖角的是蜜苋,带甜味,但有巨毒,通常被人用来淬在刀箭上的,可这圆角的草,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我敢肯定,古书一定没有记载!你是不是认识它,所以才敢吃它?”



我看著那歌手里的草,怔怔的发愣,我有吃它吗?没有吧,我只是嚼了两下,并没有咽下去而已。有苦涩的滋味涌上口腔,我没有动,也没有任何回应。那歌失望的道:“你可真是怪人,果然不爱搭理任何人,甚至连名字都不肯告诉别人,亏宗主还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就在你睡过去之後,他又来看了你两次呢!没见过谁值得宗主这麽用心过!可宗主反而毫无怨言。”



那歌嘟著嘴,说得有几分委屈。他的心里肯定很难受,火光太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红了双眼,因为他的声音,抑制不住的带著颤抖的哭腔。



我蹲到地上,用小小的银色剪刀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刻写:上邪。那是我的名字,我却不知道他能不能懂得。手中的小剪刀反射小小的微弱的光芒,我愣了一下,然後收起了它,这把剪刀的主人,此时正在一个我所不知的地方做著与我无关的事。这样,很好,反正我和他之间,没有什麽关系。这样想的时候,由於握得太紧,剪刀刺痛了我的肌肤。



那歌把竹筒取下,在地上仔细的看了好一会儿才疑惑的抬头:“上邪?那是什麽?”



是啊,那是什麽,我从来都不明白上邪有什麽意义,也从来就不想弄明白,一直都是。



那歌恍然大悟“啊,是你的名字是不是?你叫上邪?!真是奇怪的名字啊,中原那边的人名字都这麽奇怪吗?你居然叫做上邪呢……”他的神情突然闪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问到:“你……不会说话?”



我将目光投到了微微跳跃的火苗上。



那歌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就在想,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所以才不回答宗主,以前我还怀疑过你在不满依玛姐姐她们说你是妖怪的事情呢,原来……你是真的不会说话啊,……哦,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我是说你的耳朵,听东西应该是可以的吧,我叫那歌,宗主叫扎勒……”



惟恐我不明白,他还用细小的枝丫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那歌和扎勒两个词,我也只看了一眼,就缩回身後的阴暗里。



那歌愣了愣:“原来,你还是不懂啊……”



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然後,陷入我无比熟悉的黑暗。我无法入睡,像很多时候一样,只是闭著眼,然後一片黑暗,我以为这样,至少可以温暖一点,或者,安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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