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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 (上) 阿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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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习惯性的爬上窗户或屋顶,但是我想,那扇紧闭的门我未必能打开,即使打开了,屋外守夜的人也未必会让我上房。那麽,还是静静的待在这个角落吧,至少暂时无人打搅。



那株圆角锯齿边缘的草,叫做:“芳华”,我起的名字,很少的几次相见,都是在蜀山的山崖或者峡谷中。它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毒素凝聚,而後转移到另一个躯体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不告诉那歌,我只知道,自己的身体益发的冰冷,几乎快要失去仅有的一点知觉。“芳华”不能解毒,只能将毒素由不一个人的身体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交换的媒介,是血。



又是血呵!我甚至想起那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身在剑塔下的流深血肉模糊,奄奄一息。那样的血红染色了我所有苍白的记忆,我能清晰的记起那个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它们一点一点的从不属於记忆的角落疯涌出来,堆砌成一个清楚的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这是我唯一能记下的,我却没有丝毫的高兴。



相反,我感到恐慌,无边的恐慌。



第十七章



我总是安静的蜷缩在那歌小小的药房里,不出门,不说话,不做任何事。至少,他们现在对我一无所知,所以,至少,现在不会有人会来杀我。生死,於我来说,无所谓。可是,那个现在躺在天山某处冰雪层封的山洞中的流深,他现在丧失了一切的知觉与痛苦,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只知道,只有我能救他,或许不是我吧,是某串绣在谁玄色袖口的那串金色小花。惑鸢啊,天下真的存在那种东西吗?我不知道,或许也没有人能够知道。天下这麽大,有太多的事物我们无从知晓,更何况区区一种小小的花草。



那个叫依玛的苗疆少女来过两次,口气和脸色都很不友善,带著浓浓的排斥感,而她的姐姐,那个高颧骨的瘦女人,只是一味的冷淡,她并不是不说话,只是她一说话,就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意思。可是,那歌却很恭敬的称呼她为“师父”,看来,这个女人也懂医。依玛总是突然闯来说了一大堆不著边际的话然後趾高气扬的离去。



相反的是,自醒来那次,那个叫扎勒的宗主却没有出现过,仿佛他正在进行著什麽繁忙的事情而走不开身。其实,我知道,他体内间歇性毒发而已。可是,那又与我何干?我静静的缩在冰冷的角落,直到药香飘满我的所有嗅觉。我轻轻的随手摘张叶子,习惯性的送往口里,没有苦涩,只有丝丝的甘甜味道。那歌在我的眼前忙碌的来回,整个人憔悴不堪,而且时常红肿著眼睛,他仔细的煎药,忧虑的看著药罐沈重的叹息,脸上的心痛是那麽的昭然若揭。



我把目光调向窗外,竹制的吊窗泛著古旧的颜色,倒映最远处轮廓一般的天山。明明就在眼际,我却接近不了他分毫。不知道在我走了这些的日子,天山上的雪化了些没有。那麽洁白的雪化成那麽透明的水,都是很干净的东西,可是,一旦沾染了什麽杂质,就再也无法回归最初的纯净,我不知道,人是不是也如此亦然。



那歌抱著空空的药碗,垂著头站在我的身侧:“宗主说他想见你。”



我突然记起,天山的雪怎麽可能因我而融化,它一直与我无关啊。我的困意就突然涌了上来,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却又睁开。



扎勒坐在床上,背靠著墙闭目养神,我和那歌刚走到门边,他的眼睛却猛然睁开,提防力与敏锐力尽在那一刻显现,看来,毒物除了把这曾经可能十分强壮的男人折腾得都快弱不禁风外,交没有削弱他一丝一毫精准的洞察力。



那歌向扎勒行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礼节,我愣愣的直视地面没有看清楚。抬头的时候,扎勒向我微微的一笑,然後招手:“宝贝,过来。”他的脸色很苍白,我的脚并没有动。



扎勒僵了一下,我不确定他眼中是不是有什麽东西闪过。那歌轻轻的扯我单衣的袖子,低声道:“上邪,不要怕,宗主叫你过去呢?”



我看了这个面色静静眼神伤痛的少年一眼,却依旧没有动。扎勒的眼色微沈,那歌却观察到了这细小的一点,他连忙把我拉到扎勒的床塌边,那不能算是床吧,只是用无数的树木砌成再辅上结实树皮的东西而已。这样的树木和树皮……那歌推了我一下,然後向扎勒说到:“宗主您不要生气,上邪他不懂您的意思。”



我不明白,那歌为什麽要替我说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抢了他爱的那个男人的心,真的有些困了,我感觉自己的视线一片泛散。都不太清楚,自己在看的都到底是什麽。



“上邪?”扎勒有些疑惑的望著我,眼神却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啊,他只会写上邪两个字,所以我才叫他上邪的。我也不知道上邪两个字是不是他的名字。”那歌急於分辨著,脸涨得通红,却更多的是担忧,“宗主,您别生气,您生气对身体不好,好不容易压制住了毒性,却又……”他倏然住了口,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下去。



原来如此,他不是在担心我啊,而是在担心他眼中唯一的那个男人。我觉得身体一片冰冷,原来他防我,比防任何人更甚。我慢慢的从困意中清醒过来,手脚冰凉。



“上邪?”扎勒笑了,“果然是很适合你的两个字,跟你一样简单纯净。”



纯净麽?我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现在拥有最残破不堪的躯体和最冰冷的伪装,麻木得像一个可以被任何人随意操纵的玩偶,我知道,自己……我伸手,捂住了半张脸。



“而且”那歌看看我,迟疑的道“他好像也不会说话,并且,说不定智力也有问题,宗主,您……”



这回,我连心也一起沈入冰凉,那歌,在扎勒面前的那歌还是那个采药的那歌吗?我一直以为,喜欢药草的都是单纯而善良的,看来我又错了。我慢慢的在扎勒的床边蜷缩成一团,安静的陷入沈睡,竟管我是那麽的不想睡觉。我想,睡过去了,有些事就不用面对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醒来时发现被送回了那歌的药房。我缩成一团,看著在一大堆花花草草中不停寻觅的那歌。大概不经意的回头,他发现我醒了,并且以惯有的姿势坐在角落里,我发现他汗流满面并且充满绝望。



我想他真的一定一定很爱那个男人,甚至不惜为他去死。可惜的是,世间没那麽多的事情可以轻易的用死亡就能够解决。“芳华”可以将毒性凝结,却会在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体的瞬间无效,毒性会迅速蔓延全身,包知心脉,没有死亡,却有比死亡更残酷的事,比如,流深。



我看透了那歌,然後那歌也看透了我,他走过来,直直的跪在了地上,肯切的道:“请你救救他。”



我们何其的,不相似,所以我没作出任何反应,窗外,一片漆黑,但我感到,似乎刮起了很大很大的风。



那歌低垂著眉眼,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只是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嗓音低低的说到:“见到你在雪地上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没有人能够像你那样不识人间烟火,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子,你是我见过的,最与白雪匹配的人。所以,我主动请求照顾你,而你,果然不是凡人,你连蜜觅和那奇怪的草药都能辨别出,而你,我知道,你只看了一眼,只看了淡淡的一眼!不,你甚至看都没看!我和师父研究过了,那种奇怪的药草真的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而你却那麽的熟悉它!你甚至还随意的咀嚼任何一种巨毒性的药草,除非百毒不侵,你是肯定不会这麽做的,对不对?上邪?”



对不对?多奇怪的问题,天下诸多的事,岂对和不对就能分得清的。我没有看他,反而更加的缩进了角落,我以为,这样就会温暖一点,至於有没有温暖一点,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在说什麽的,上邪!”那歌突然激动起来,他抓住了我的脚踝,肯求,“求你救他!天下,也只有你能救他了!上邪,求你,我不想看著他死!”



我的目光泛散在微暗的火光里,只有我能救扎勒?不可能!天下曾有过一位医术盖世的年轻人,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叫什麽名字,所有人,只有庸俗的称呼这位人物“医神”,是医神,却不是神医!人们把他当作神,他的医术无病不治,无毒不解。可是,这个没有一点来头的人,只在江湖上出现了短短三年,三年後,就再也没了他的半点音讯,一如他来时的那般仓促,所以,在江湖上,除了传说,他什麽都没留下。江湖也真是个怪异的地方,无数人蜂涌而入,却又有无数人在成功之前身退,成为江湖一个又一个秘密,比如十五年前那个在豆蔻一般的年华里消失的天下第一美人,又比如若干年前这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天下第一医神。



“上邪,你别发呆,我求你别睡,别睡啊!”那歌泪流满面,慌张的使劲摇晃著我的身体,“宗主的毒就快控制不住了啊!他现在几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采到了那朵冰莲,可是,可是……只有在苗疆古老的祭书里才提起过冰莲可以控制毒素,却没有再提过别的,我们甚至连该怎麽用冰莲都不知道……上邪,我求你,你别睡啊,你知道来摘冰莲,你就一定知道它的用处对不对……上邪,你回答我!不要再睡啊……”



那歌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我的身体却越来越冰冷。我不知道缘由,我只知道,自己急切的需要沈睡,然後醒来,再也记不起曾经发生过的任何事。



可是,做了一个好冗长的梦,梦里的大雪不停的下,我一个赤著脚奔跑在雪地里,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雪地的边缘,直到最後,我彻底的迷失了方向。梦里除了我,什麽人也没有,包括曾经在美丽的三月的桃林里笑靥如花的女子,包括那个温柔如水凝望我的男子,包括乱忧,包括流深。包括那个给我一次更甚一次疼痛眼神锐利如鹰的……封隳……我想,我真的忘了很多很多,差一点就可以全都忘掉了,可是,总忘不干净。总有些隐隐的模糊的或者残缺的东西,留了下来。



那歌趴在床沿上睡了过去,他的脸上是未干的泪痕,窗外依旧一片漆黑,我不知道有没有起风。滴漏清晰的声音回响在耳朵里,我看著那歌苍白的脸,而後望向了竹筒内的火光,那样的火红,让人感觉不到丝微的温暖。我使劲的缩成了一团,期待记忆里最後的大雪骤然而将,然後所有的天地苍茫一片,雪,是我最喜欢的东西,它轻易的覆盖了世间万物所有,包括一切我所讨厌的肮脏的东西。然後,天地就变成了我所期望的样子,如果我还有期望的话。可是,我知道,自己早没了期望。



甚至於,期望是什麽,我都不知道。



第十八章



我的面前是一排排银针,粗细长短各不相同,那歌望著我,我不知道自己望著什麽或许是窗外远处的天山,也或许仅仅只是窗棂上徐徐爬行的小虫。我不想被任何人所期望,正如我不期望任何人一样。所以当那歌的双眼充满哀求的时候,我木然的想象著天山最高处的雪峰轰然倒塌的情形。



扎勒是生是死与我无关,我不能被任何人所拯救,就像我拯救不了任何人一样,事情无关是非恩怨,仅此而以。



那歌跪了下去,那个爬在窗棂上的小虫子飞走了。那歌轻轻的说:“可是,上邪,宗主他爱你!你就不能救救他吗?!”



我不知道。那个刚刚飞走的小虫子又飞了回来,这次,我没有犹豫,手持一根银针准确的刺中了它的心脏。那真的是很小很小的虫子,我的动作似乎很慢,可它还是被扎死了。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事,令我疑惑的是,我熟练得就像是练习过好多遍。



那歌脸色刹那苍白如纸,他惊呼了一声:“上邪!”而後,却再也没了任何声音。我慢慢的缩成一团,恍惚的想,在那大雪纷飞如舞的雪谷,我到底遗忘了什麽重要的东西。或许根本就不重要吧。武林如此纷扰,很多人都会忘了最重要的人或物,包括曾经自己以为会深爱一生一世的那个人。这就是,所谓的相忘於江湖吧。我也不清楚,江湖不属於我,如同我不属於江湖。



那歌的表情几乎快要绝望了,他垂下头,哀恸的说著:“上邪,我爱他,就像他爱你一样!所以我求你,救救他,我知道你能!”



我不清楚那歌为何如此高估我,也没兴趣去猜测。安静并且漆黑的夜里,更多的小虫子在窗外盘桓。 我估量著一把银针甩出去,能刺死多少。身体涌上一阵死灰般的冰冷。我的眼前一片又一片的模糊。



那歌似乎真的绝望了,他睁大眼睛望著我,声音哽咽得几乎不能说出话了:“你真的不救他?”那真的是绝望的声音,带著失去所有後被大片空白所占满的寂寞与孤独。曾经似乎也有一个谁,在一片疯狂的桃花雨里失去了她的全部所有。我想,反正那个人不可能是我。



那歌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以致於他张了几次唇都没吐出一个字来,他却突然拿起一根银针,决然的刺下去,有点点的血花涌现,微弱的火光里我看不真切,但是,血腥的味道却迅速延开来。那歌笑了,望著我,那样苍凉的微笑比所有的痛哭都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撕心裂肺,而那眼神,在黑暗中更加的晶亮,带著不可抗拒的毅然,他说:“据说人的手心有一根永远看不见的线,叫做生死线。那是一根从中指延长到心脏的微小的线。听说,一旦刺中这根线的某处,那麽,半个时辰内,必死无疑!”



我看著竹筒内的火光微弱了下去。更多的漆黑抹过来,我们都看不到彼此,只有那血腥味,一点一点向外扩散,直到充斥整个夜色撩人的天地。



那歌的声音穿透一层又一层的黑暗,扑天盖地席卷而来:“上邪,你可听说过,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也许你会说我的生死与你无关,但是,像你这类把自己保护得跟个蚕蛹似的人,最擅长的就是一遍又一遍的说服自己一切与自己无关,真可悲?”



我的身体更加的冰冷,快要冻僵了我的所有感知,原来天下这麽大,比雪谷冰冷的地方比比皆是,如桃花坞,如冰宫,如这里,我的眼神很泛散,於是,更加努力的抱紧了自己颤抖的身躯。



那歌轻笑:“据说生死线上那个关键的所在,在掌心!”



我慌张的想,睡眠过去吧,睡过去吧。窗外飞舞的小虫子在屋内灯火消失那一刻不见了踪影,於是我努力的寻找著。



“暗地妖娆”并非无药可解,但至少,在苗疆,没有人能奈它何。因为苗疆缺乏太多并不珍贵但是绝对怪异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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