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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胡思乱想的人……——by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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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箭穿心的剧痛和千钧重担的钝痛,死死地堵在我胸口。我一手指着泰雅的脸,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在古典的爱情小说中,接下来必然是口吐鲜血,气绝身亡。
  我大叫着从恶梦中醒来。直接对着我的脸的,是阿呆美丽的大眼睛。它正舒服地蹲在我的胸口,安然地整理着自己的皮毛。看到我醒来,马上警惕地窜到床头柜上,免得惹我生气。
  我粗重地喘着气。还好只是梦。唉!这该死的猫!
  我翻了个身,回想着认识季泰雅这些年来,我们之间点点滴滴的小事。他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在我心里记得这样清楚,新鲜而刺痛。不错,我是个自私的人。而今我要和他永别生死的时候完全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没有为他多想一点。仔细想想我这个男人实在没有多少可取之处,既不英俊潇洒,也不温柔体贴。从最最俗气的角度来说,甚至不能为他带来更优越的生活。对于嘲笑我缺乏男子汉气概的言论,我毫无反驳的勇气。象我这样一个人,凭什么独占泰雅呢?现在至少可以做一件大度的事情,就是趁我还活着,为了泰雅去寻找能够给他足够的爱的人。
  阿呆讨好地低下头,嗅我的头发,不断往被子里探着脑袋。我心一软,把肩膀这里的被子掀开了一点。乖巧的猫咪灵活地顺着被子和我身体的间隙溜到我脚跟边,团起身子暖暖地睡觉。我的脚边也逐渐温暖起来。但心里仍然是丝丝缕缕的痛。我翻了个身,继续想,泰雅会听从我的安排吗?他并不是这样软弱的人。他会有自己的主见的。


  睡梦中,听到大门"哐"地一声响。接着是"嗵嗵"的脚步声。卧室的门"砰"地一声推开,泰雅朗声笑着说:"呵呵,我回来啦!"
  我忍着头昏头痛,眯着眼睛,用胳膊肘撑着身体,抬起头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泰雅穿着黑色紧身无袖T恤,迷彩宽松裤和高帮山地靴,戴黑色露指皮手套,头发梳得溜光,在脑后扎起一个小辫子。
  我张大眼睛,迷迷糊糊地说:"哇...性感..."然后突地一惊,心想:不对!大冷天他怎么会穿得这样跑回来?还流着汗?他们的主编不是很讨厌坐办公室的人奇装异服吗?
  "嗨!瞧你!病猫一个!不是说你,阿呆。"他伸手把阿呆从被子里揪出来,抱在怀里揉了一把。猫很听话地蹿上他的肩头,象祥瑞神兽一样高高地立着。从他们身后的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给这一人一猫罩上了金色的光环。
  我喃喃地说:"那么你是说我?"
  "当然是说你。哈哈哈哈。起来吧!"
  "呃?干什么?我在生病呢。我从前天开始就不舒服,今天发着烧呢。"
  他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懦弱从棉被下一滴一滴地榨出来。
  我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泰雅,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紧张。"
  "恩,说呀?"
  "我得了白血病,很可能活不久了。就算活得久一些,也是每天都受着折磨,生不如死。"
  "不会吧?"他柔软的嘴唇惊成一个"O"型,"你怎么知道?"  
  "没错的。相信我吧。看我的化验单。还有,我在发烧。不久我会浑身淤斑,到处出血。"
  他愣了一会儿,哈哈笑道:"别开玩笑了!你不过是又在找借口逃避去游泳罢了!你上次答应和我一起去游泳是什么时候?"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8月份..."
  "现在是12月啦!你欠我多少次游泳?"
  "可是...现在是12月啦!我还生着病呢...."
  "看看我,刚刚从海边回来,练了一下午冲浪,爽得很呐!现在一点也不冷。这就是锻炼的结果。人的适应性是很大的。你也应该锻炼锻炼!"
  "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他不由分说,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拖到卫生间,站在浴缸里,放了半浴缸冷水。
  "泰雅,你在干...干什么嘛!"我冷得直打颤。
  "让你先适应适应。"
  "什么?适应什么?"我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今天他吃错什么药了,"你到底要干什么?要拉我也去冲浪吗?这里可没有海呀!"
  "哈哈哈哈...会有海的。"他的背上不知什么时候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蓬。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斗蓬突然冲天而起。站在他肩头的阿呆双眼放出金光。万丈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我的脚下,浴缸里的水急剧地翻腾起来,冰冷的白色泡沫汹涌而上,周围的墙壁迅速远去。
  "救...救命!"我再一次从恶梦中大叫惊醒。阿呆大概暖和得够了,又嫌被子里闷气,不知什么时候从被子后面钻了出去。当然它可不知道反过来把被子再原样盖好。我的两只脚齐刷刷地露在外面。
  我掀开被子起床,打着哆嗦在床头柜里翻找,剥了一粒退烧药、两粒安定和两粒阿莫西林,倒了半杯冷水,一股脑儿吞下去。伸头看清阿呆正在厨房门口的地板上打滚,于是用力关上卧室的门,然后打着喷嚏上床。退烧药会进一步抑制血小板功能,让得了白血病的人死得更快。我管不了这么多。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管我想过些什么,现在我只想借助化学工业的强大力量好好睡一觉,再也不要做这么些乱七八糟的梦了。


  "朱夜!朱夜!"
  有人轻轻推搡着我。我嘟哝了一声,把头埋进被子里。那人不依不饶地把被子从我脸旁边推开,掖在我下巴底下,故意地轻轻拍打我的脸颊:"醒醒啦!你真的什么都不吃吗?起来吃药啦!"
  残存的意识里,我渴望逃避这摆脱不掉的恶梦。我紧闭双眼,不理不睬。
  那人接着说:"看我买了什么好吃的,牛肉、洋葱,白菜,可以做一锅罗宋汤。"
  一瞬间我记起鲜血喷溅在脸上的滋味,我唰地回过头,睁开了眼睛:"你要干什么?"
  "呀!你醒了呀!"泰雅被我吓得缩了缩脑袋,"我叫你起来吃点汤和饭,然后睡觉啦!现在都晚上9点,今天除了早饭你还什么都没吃呐!"
  苯二氮卓类药物强大的作用还没有退去,我盯着他愣了一会儿,突然恐惧地往后缩:"你为什么戴这黑手套?"
  "你是说这个?"他抬起手,"绒线的露指手套戴着暖和,又不妨碍干活。我看见今天新来的那个人戴着一副,觉得很有用处,我也买了一副。"
  我没好气地说,"人家是不是南方周末跳槽过来的大英雄记者?"
  泰雅一脸茫然,随即大笑着捶了我一下:"你发烧烧糊涂啦!我说的是物业管理公司派来给我们打扫的老太太!"
  这句话在我头脑里转了一又四分之三圈,我总算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想到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和做过的恶梦,我叹了一声,说道:"泰雅,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紧张。"
  "恩,说呀?"
  "我得了白血病,很可能活不久了。就算活得久一些,也是每天都受着折磨,生不如死。"
  "不会吧?"他柔软的嘴唇惊成一个"O"型,"你怎么知道?"  
  "没错的。相信我吧。看我的化验单。还有,我在发烧。不久我会浑身淤斑,到处出血。"
  "还有多少时间?"
  "多半不超过1年。"说到这里,酸楚直涌而上,我的眼睛模糊了。我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很没面子地抽抽搭塔地哭着说:"我真的不想死啊!我死了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再怎么难受再怎么痛苦我也想多活几天,只要眼睛还睁着,还能看到你。可是我既舍不得你和我一样早死,又不想拖累你照顾垂死挣扎的病人,我怎么办啊!老天啊!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他缓缓地把手伸进裤子口袋。
  "不要!不要!"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如果你还在乎我的话,无论如何要好好地活下去。否则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
  他伸手掏出一张长条的纸,背对着我,在灯光下可以看出正面上下有红色边框,中间是打印的字迹,上面还有手写的笔画。
  我泄了气:"对,就是这个...我的验血报告,原来你已经看到了。"
  他抬起眼睛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絮絮叨叨地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很多,我不够关心你。我答应你要去游泳,却一次都没去过。随便你说我什么,叫我骗子也好,叫我什么也好,我只想告诉你,遇见你,是我...是我生命中..."
  泰雅一直保持着凛然的神色,在我泣不成声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哧"地笑起来,然后是哈哈地大笑。
  我楞住了。
  泰雅问:"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同事,名字叫‘李斌'?"
  "是呀,就是化验间验血的人。"
  "今天我吃晚饭的时候他打电话来,抱怨说你的手机关了,家里电话一直是忙音。我说对不起,家里电话没有搁好。"
  我愣愣地说:"然后呢?"
  "然后他告诉我,让我转告你,他把你的血标本和同时从内科送去的一个白血病病人的标本搞错了。他读了一些数字给我,我没记全,不过听他说只是普通的细菌感染。"
  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泰雅。
  "嗨!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吓傻了?呵呵,平时总是笑话我容易掉眼泪,这回轮到你自己了吧?"
  我缓缓地伸出双臂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头发里,用力吸着属于他的芳香,喃喃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
  "谢天谢地!"我紧紧地抱了他一下,狠狠地在他头顶亲了一口,"不过,如果我真的要死了,而你身边有一个很优秀的男人,你会怎么样?"话音未落便打了个喷嚏。
  "不会怎么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现在我们活得好好的,应该多想想现在,想点实际的、可以去做的事情。"泰雅说,"比如说,起床穿衣服啦!当心着凉!我去热汤。你快点啊!否则我一个人全吃光啦!"


--END--

爱报复的人

(以下故事中的人物与以往故事中相同姓名的人物并非相同的人物。)
  我回家的时候,新村里几乎没有什么窗口还亮着灯。看来今天又没有希望了。我叹了一口气,摸出口袋里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楼房的铁门,轻手轻脚向楼上摸去。
  前两个月在急诊翻班,每天累得眼睛也睁不开地回家。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永远睡不醒,一点也没精神。好不容易回到创伤科病房,主任又把编写临床医学院学生考试题库的任务交给了我。害得我整天在医学院图书馆查资料,很晚才能回家,上床倒头就睡。偶尔早回来,也是匆匆吃完饭就趴在电脑前面打字。泰雅总是一边笑着骂我是书虫,一边把苹果削好,切成一块一块,装在盘子里,用牙签插上拿来给我吃。我嚼着苹果,头也不抬。有时侯我们的猫咪阿呆跳上我的膝盖对我撒娇,我一抬膝盖就把它赶下去。最近我已经想不起来阿呆的身上到底有几块黄色的花斑了。
  终于,在上个星期,某些事情发生了。起初我没有感觉。只不过觉得今天好象少了什么东西。时钟敲过12点的时候,我想起来苹果的味道。我推开电脑,走进客厅,看到饭桌上的塑料框里有一小堆苹果,泰雅抱阿呆盖着被子躺客厅的沙发里,已经睡着了。我愣了一会儿。阿呆抬起眼睛懒洋洋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脑袋把被子拱开一点,舒舒服服地睡下去。
  我默默地回转身继续奋战。我告诉自己,明天会有机会向他道歉的。
  然后冷战开始了。无论我对他说什么,他都象一个木头人一样不理不睬。看到他这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火了。干脆除了不得不说的话以外,什么都不说,等着他自己忍不住粘上来。
  桌上的苹果,就这样慢慢地干瘪,长出黑色的虫蛀斑。
  打开门,发现他居然还没睡,抱着笔记本电脑戴着耳机窝在沙发上看VCD。阿呆坐在沙发扶手上起劲地梳理自己的毛,不时朝电脑的屏幕上警惕地看一眼。
  我想起来今天是星期六,我们通常会做爱的日子。也许他是在等我回来,这是他和解的一种表现吗?我厚着脸皮在他头边蹲下:"看什么呐?"泰雅没有答话。我望向屏幕,只见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拿着烛台顺着阴森的城堡走廊向前走,窗外暴风骤雨。茶几上丢着印有吸血鬼的可怕面孔的VCD封套。但是听不见声音,只看画面,一点都不觉得恐怖,反而觉得这个女人的举动颇为搞笑。我笑出了声。泰雅仍旧盯着屏幕认真地看,仿佛那是今日股票行情。
  我没趣地站起来,干巴巴地说:"喂,明天我要去开一天会,5点就得起床赶火车。你去报社上班的时候能不能叫我一声?"
  他头也没抬,伸手推开阿呆,在沙发扶手后的茶几上摸索一阵。阿呆不满地"喵"了一声,好奇地盯着他手里拿出来的东西--一个电子闹钟。
  我马上泄了气。那是上次别人送给我的。调节起来非常复杂,我马上就放弃不用了。这个东西只有泰雅会弄。这不是存心刁难我吗?我干脆先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等我返身出来的时候,泰雅仍旧躺着,闹钟已经放在桌子上。我拿起来一看,小小的屏幕上有了一个钟的样子和一个"5"字。捧着闹钟,我感慨地想说一声"谢谢,还是你对我最好",不料泰雅恰好看到电脑屏幕上吸血鬼从墙洞里爬出来的镜头,"呵呵"地笑起来。
  一气之下,我走进卧室,独自躺在双人床上睡觉。
  早晨闹钟准时地响了,我也没有误火车。但是,第二天,闹钟准时地在凌晨5点响起,把我从温暖的梦乡拉到黎明前冷嗖嗖的黑暗里。隔着房门,我可以听到泰雅梳洗的声音,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这种味道让我非常渴望他。但是他没有象以往那样无声地溜进来,拎着公文包,在我脸上印上一个无声的吻,然后悄悄离去。我翻了个身想重新入睡,伸手却摸到另一边被子里的空荡和冰凉。
  该死!
  星期一总是最忙的一天。连开了6个小时的刀,然后忙东忙西,又是很晚回家。我已经不指望泰雅会和我说话,到家就睡觉。然后闹钟响了。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拉亮床头灯,把那个见鬼的闹钟上每一个按钮都按了一遍。好象完全没有作用。闹钟很骄傲地响足了30秒钟才停下。我连声咒骂,恨恨地把闹钟扔到地上。闹钟的后盖裂了开来,电池滚落一边。侧耳细听,仿佛听到客厅里泰雅压抑的低笑声。为了报复,我决定不理睬他。
  星期二难得地准时下班。晚上我干脆在食堂吃饭,又到图书馆逛了一圈。回来还是老样子。我气呼呼地上了床,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我想到了闹钟,拉亮床头灯一看,还乖乖地躺在地上。于是放下了心,慢慢睡去。
  然而早上5点的时候,电子振铃响声大作。我精疲力尽地地爬起来,拉亮床头灯,赫然发现地上的闹钟的显示屏正一亮一亮地,提示5点钟的到来。"该死!"不知道谁...不!还有那个家伙会把电池装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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