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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宫·祭——by红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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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三思。』
『背叛朕的人,朕决不会轻易放过。』
『包括我吗?』屈平淡淡说道。
东方颢死死地盯着他,抿紧了嘴不语。
『若皇上想治罪,便先治屈平的罪,那日在殿堂之上屈平便早已是死罪了。』
『你敢威胁朕?』
『屈平不敢,屈平只愿皇上能做个天下臣民的好皇上,如此屈平便是死也无怨了。』
晴空之下,屈平的眸还是如此的清静,他便是能放下一切,静的仿佛不存在任何感情,一袭素色长衣,容颜在那苍茫白日之下,显得纯净淡然。
突然间,东方颢只觉胸口痛苦难当。
喉间一阵腥甜狂涌而来。
他硬是将它咽了回去。
只是残留于口腔中的鲜血还是免不了顺着唇角缝隙间流了出来。
『是我负了你,皇上。』屈平闭上眼。
『你可知道,天下谁负朕朕都不在乎,除了你,屈平。』
『屈平知道。』
便是离得这般远,可目光却为何会缠得如此疲倦?
『你没有负我,屈平。』东方颢忽然说道。
『皇上--』
屈平抬眼。
『太傅,你走吧......』
东方颢闭了闭眼,说道。
屈平静静地注视着他。
『此生便是因为有了你,朕才是朕,即便你走到天涯海角,朕也会惦着你念着你的。』
屈平的心也是一痛,身子轻颤,他无奈地垂眸。
这份深情,如何让他不感动如何叫他不动容。
可偏偏也是他承受不起的。
『皇上,请你珍重。』这六个字说出口着实不易。
这时江畔不知何时漂过来一艘孤帆。
那撑篙之人轻哼着小曲儿,待到岸边便出声问道,『客官可要搭船?』
天地苍穹间,隔了这一汪江水,屈平在船首卓然而立,却见那岸上之人不知何时下得马来,与他隔岸相忘。
--颢儿,珍重!
此番别离,不知何时再见。只是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会将他牢牢地放在心里,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忘却的。
东方颢沉默着,那帆船早已失去了踪迹,可他似乎还能望见他的身影。那人影分明,笑容依旧,连他平时对自己的宠溺,对自己的疼爱,都还历历在目。
他深知自己身上仅有的温暖仅有的情感都随着他远去了,从此再也没有往昔的二皇子,也再没有了那个偶尔会露出顽皮笑容的颢儿。
秦华阁不再有他的身影,皇宫里也不会有自己的欢笑。
他想大声喊,想放声吼,想狂笑,也想痛哭。
只是一切其实皆无意义。
东方颢明了,他一直不放他走,便是因为这分离带给自己的痛已让他此时连站着也是无力。
那压抑那痛苦向着他生生袭来,他却无处可逃。
他转身重新上马。
回宫吧......
他对自己说着。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出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沧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河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戴着蓑立、一身蓝色的布衣的男人摇晃着篙撸,悠悠唱道。那声音华丽,词意豪迈,人也逍遥,随着在江面轻轻摇晃的小船,总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潇洒。
『......千古兴亡,百年悲笑......』屈平仍然伫立船头,这时他听着男人的词曲,口中也吟诵起来,然后他缓缓转身望着那摇撸的男人淡笑道,『好一个千古兴亡,百年悲笑。叔父,别来无恙啊。』
那男人也是一笑,只见他将斗笠摘下,露出一张极其英俊端正的脸庞来,那眉目乍一看虽和屈平有些微的相似之处,可再仔细打量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前者有着放浪和洒脱,后者却是内敛而沉稳。
『平儿,和你一别又已有三年了吧。』
『是啊。』屈平叹道,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看着他脸上那种闲适的笑容和轻狂不羁的神态,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狂放和张扬。
『平儿,你变了。』男人看着他笑着说。
屈平听了他这话不由微微怔住。
『你的眼里似乎有了某种和过去不一样的温度......』男人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他轻轻问道,『离开那里,你不后悔么?』
屈平回头望向刚才自己一直注视着的方向,他低声说道,『......也许吧。』
男人看着屈平的侧脸,微笑不语。他这个侄儿向来是个对感情淡薄之人,像极了他的哥哥。可此时,他见屈平原本淡然的表情里多了一丝难掩的情愁,不禁觉得有些欣慰了。
男人思及此便又随口吟唱起来,"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男人将这句反复地唱着,却不知是有意亦或是无意。
屈平似是痴了。
衣带渐宽......衣带渐宽......忽然想到那一夜的纠缠和忍耐,想到东方颢那滚烫的唇畔和火热的肌肤,回忆起那时的肌肤相亲,那时的耳鬂厮磨,竟是恍然若梦。
--离开那里并不会后悔,可离开了那个人,却是会感到心痛的。
屈平深知。
镌镂浮雕,沥金飞兽,鎏珐琅瓦,重檐飞阁,琉璃影卧着蛟龙,藻井上舞着祥云。
乐声袅袅群莺环绕是为了庆贺那李太后的寿辰。
『儿臣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东方颢撩起衣摆堪堪跪拜朗声说道。
『起来吧。』李太后的声音里满是慈爱,只眉宇间却免不了带着一丝伤感。
看着眼前面露微笑的东方颢,她只能在心底叹息。
『这几日你定是累了,先去歇息吧。』李太后看着他忽然说道。
『儿臣不累,今日是母后的大寿,儿臣又怎能先行离开呢?』东方颢轻笑着摇头说道。
李太后注视着他片刻又道,『坐吧。』
东方颢点了点头,坐在了李筠的身边。
清月殿,群臣坐在两旁,李太后位居中央,左手边是皇帝,右手边是长平和贵妃。
只皇帝的左手边却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
继东方颢之后,便是群臣拜贺献礼,同时载歌载舞气氛酣畅淋漓好不热闹。
东方颢坐在一旁边饮酒边欣赏着歌舞,李太后见他无话便抽着空转头问他,『颢儿,前几日母后和你提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母后既说那是长平自己的意愿就随她吧,儿臣并无异义。』东方颢笑着回答道。
『那赐婚之事就交给你了。』
『儿臣知道了。』东方颢点头。
长平在一旁听得清楚,她这时也看向皇上,眼光掠过他身边的空荡不禁微微怔忡了一下。
东方颢自从那日回宫之后便决口不再提起那夜之事,竟然连一点追究也没有。见是这样的结果,长平便能猜到那日他定是追到了屈平,因这世上只有屈平一人才能平息东方颢那无尽的怒火。
可屈平的离开既已成事实,又有谁能够抚平他的伤痛?
东方颢此时越是面露微笑,长平的心就不知为何越是疼痛,这种痛不知道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她握着酒杯的手不由的有些轻颤了。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回廊四处静悄悄的阒无人声,昏暗的薄云后掩着一轮浑圆却黯淡的月,廊外的地上抹下了宫墙那黑乎乎的影子,使得这原本就静谧的深宫显得更加的森冷和孤寂。
小六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东方颢的身后,从清月宫殿出来,穿过了崇凌门,再沿着东边的游廊一路走回寝宫。
踱着漫不经心的步子,东方颢此时想到了刚才筵席上母后提及的婚事。
他没有料到长平突然说要出嫁,而且她要嫁的人居然是皇甫倾擎,虽然东方颢并不清楚也无所谓这其中的缘由,可仍免不了会感到万分的惆怅。
转入长廊的尽头,东方颢的脚步倏的一停。
这月光照耀下的,分明就是上次他离宫前和屈平一起跌倒的那方台阶。
心一痛,那股腥甜又涌了上来。
他的手紧紧抓着胸口。
『皇上?』小六子惊呼着扶住了他。
『朕没事。』东方颢闭着眼,月光下他的脸色惨白。
『奴才去叫御医......』
『不用。』东方颢打断了小六子的话,他睁开眼,抬手便抹去了唇边的血迹。
『可是......』小六子担心地抬眼望着他,因为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看见了。
自从皇上回宫之后,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会在什么地点,便会无缘无故地呕出血来,即使不见血也会忽然就像这样地抓紧胸口,似乎连呼吸都快停滞了一样。
『朕说了不用。』东方颢扔下这句话便顾自己大步走向寝宫。
小六子也不知该拿皇上怎么办好,呆愣了一下正打算追上去,却听廊下一人低沉的声音传来,『公公,请留步。』
小六子回头一看,又不免一怔,『皇甫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皇上刚才怎么了?』皇甫倾擎不回答,却问道。
『皇上他--』小六子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若皇上有事,这个罪名你可担待得起?』皇甫倾擎又道。
小六子踌躇半响,终于开口回答道,『这几日皇上总会无故呕血,还经常胸口痛的样子,也不让奴才找御医,实在是让奴才着急。』
果然。
皇甫倾擎的视线看向寝宫的方向,若有所思。
『若皇上这病是因屈大人而起,现今屈大人又不在,这该如何是好?』
谁都知道心病终需心药医,可如今--
想到他,皇甫倾擎的眼神也不由一黯,他叹了一口气方道,『屈大人恐怕是不会再回来的,皇上这病拖得久了也不行,我会想个法子尽快让御医给皇上看看,公公请放心。』
『那就有劳皇甫大人多费心了。』小六子躬身道。
东方颢一直无法安睡,每每一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他的身影,回忆所及的皆是他的笑,他的味道,他最后留下的吻......
于是他便也不再睡了,起身披上一件外袍走近窗畔,仰头望着暗无边际天空。那天空的颜色是一种深沉到发黑的蓝,看的久了,整个人便会被吸引,思绪也会变得空明。
没错,他确实无法想他,他避免自己时常要想到他,因为他的心实在太痛,可关于他的回忆,他又是死也不想忘记的。
屈平,朕很想你啊......
他不由苦苦地笑了,那笑容看着却比哭还要令人难受。
幕二十
记忆有时候翻江倒海而来,让屈平有些措手不及。
望着天空中悬挂的那轮明月,他的思绪早已飘到了远方的那个皇宫深处。
他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
屈平很清楚,在他眼里一向执着的那个少年,自己的离开所带给他的痛苦和打击一定是大到了连他都无法估计也无法想象的程度。
于是他现在即使与东方颢相隔千万里,也时时刻刻能感受到他的那份爱--依然深刻依然强烈。
可更重要的却是他对自己的宽容和尊重。
身为九五之尊,伸手便能呼风唤雨的皇帝,要做到这点就更是一种难能可贵。
想到东方颢此时的痛苦,屈平也是心痛。
--你没有负我,屈平。
东方颢当日的那句话,至今还徘徊在自己的耳畔。
一思及当日分别时他那平静的眼神,可唇角渗出的却是怵目的鲜血,这样鲜明的对比,看在自己的眼里,分明是一种难掩的伤痛。
出了皇宫,远离了他,可不知为何,那种爱突然也变得鲜明起来。
虽然仓促却也是自然。
自己对他的感情,一向是混杂难分,说不清也是道不明的,又何止"爱"这一种?
或许这种爱也只有在自由的地方才能生存下去吧。
所以屈平早已不再阻止自己的思念,他放任一切有关他的回忆,即便那些回忆会将他淹没让他沉沦,也是无妨的。
我怎会没有负你?皇上......
屈平向着此时深邃无比的天空低喃。
时值五月孟夏,天已渐热。晴空万里的骄阳带着些许热气将白亮的光洒向了整个皇宫,不似前些日子那样的温馨和煦,刺目的光芒照射在琉璃瓦红砖墙上,那铜龟铜鹤,炉鼎丹陛,皆是焕焕漾漾,一片金壁辉煌。
御花园内因有树木遮挡,艳阳只在石子铺的地面上投下了一些斑斑点点的影子,这才显得有些阴凉。
长平和皇甫衾正坐于翠微亭中纳凉说着话,却见小六子慌慌张张从对面的廊下匆匆跑过,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待小六子再度跑回来的时候,长平便将他叫住了。
『怎么了?』
『皇上、皇上出事了。』小六子因为跑得急,说话的时候有点喘。
『什么?』两人皆是一惊,几乎是同一时间站了起来。
『出了什么事?』长平问道。
『皇上刚才正和皇甫大人还有刑部、吏部二位尚书在轩阳殿议事,皇甫大人说了一些话也许惹得皇上生气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皇上就突然脸色一变人也倒了下去......』
长平心急,打断小六子的话,『快带我去见皇上。』
皇甫衾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只是当长平回头看时,却在她那美绝的脸上看见了那种难掩的落寞。
长平不禁怔住。
东方颢此时已被皇甫倾擎移至寝宫,一旁刚赶到的御医正在替他把脉。
见太医皱起了眉头,长平不由紧张地问着,『太医,皇上怎么样了?』
那御医躬身回禀道,『皇上身上带着低烧,又因情志异常波动,以致气血逆乱,清窍受扰而导致了突然的晕厥。晕厥虽然容易醒,可皇上此时的气血甚是紊乱,却是不能再受刺激的......』
他说到这里,转向小六子问道,『敢问公公,皇上这几日是否时常有呕血胸闷的症状?』
『是的。』小六子点点头,『皇上一直不让奴才说。』
『皇上会恢复过来的吧?』皇甫倾擎此时出声问道。
『这身体是能调养好,可心病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一切还要看皇上自己。不过幸好发现的早,不然只低烧这一项便是足够危险的了。』
说这话的时候东方颢已经悠悠地醒了过来,见一干人围在自己身边只觉厌烦,他微微皱起眉却也懒于开口。
熟悉东方颢这种神情的长平见了之后便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她自己却仍然留在寝宫中并不离去。
『皇上,这段日子微臣会以药疗加之针灸的疗法为皇上医治,不过还请皇上要多加注意不要妄动心念,千万要保重龙体。』御医恭敬地对东方颢说着。
见他微微地点了点头,他便跪安退下了。
寝宫里只剩下了长平一人站在床榻边,她注视着东方颢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一言不发。
东方颢看着她略带愠色的眸,突然开口低声说道,『你也退下吧,让朕一个人静一静。』
他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无力。
长平咬了咬唇,瞪着他说道,『你一个人的时候还少吗?病成这样了还要逞强?』
东方颢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别过脸朝着床的里侧,轻轻地说道,『随你吧,朕很累,想睡一下。』
『你睡吧,我便在这里。』长平说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
东方颢闭上眼不再开口,长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在一旁安静地坐了下来。
不知为何,她就是想陪着他,也许是因为如今在这深宫里,除了李太后便只有她自己才能算是他的亲人了。
长平看着东方颢此时微侧着的脸,他的脸线就连这时也仍是冷硬异常,不肯松懈半分。想起他原本就是一个不太爱笑的孩子,一双眼总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温度。自从那人做了他的太傅之后,他的脸容才多了一丝柔和的味道,整个人看上去也不再冰冷。
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一个需要人爱的孩子罢了。
这么想的时候,长平忽然之间觉得释然,于东方颢的执着也于这份禁忌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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