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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倾天下——by浮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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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繁星,一点一点地燃了起来。
寂静的黑夜笼罩着幽深的森林,偶尔有风呜咽而过,除此之外,一切安静得诡异。凤轲把马放了回去,期待那匹伶俐的骏马能够把耶律他们带来,苏翎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中夜的时候更是发起了高烧,这让凤轲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冻绿是一种很奇异的毒,它的可怕之处不在于毒发的一瞬,而在于毒发之后持续不断的折磨。冻绿毒发的那一瞬,只是使人全身瘫软,若中毒之人静止不动则暂时无事,否则,若是勉强提气的话,则会气血逆行,难以收拾。
凤轲知道苏翎的脾气,毒发之后恐怕还是要勉力支撑的。所以他在营帐里准备了很齐全的药和热水,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救得回来。然而,他什么都算到了,惟独没有算到苏翎居然还能突破重围逃到这里,在这个荒凉寂静的深山中,即使凤轲的医术再高超,也只能是叫天天不应了。
 
“翎……何苦……”
凤轲低声叹了口气,将浸了凉水的布搭在苏翎额头。
可苏翎脸上的潮红却越来越厉害,温度一直降不下来,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凤轲心下焦急,借着星光四处寻觅,终于在一株枯死的老树下找到一种紫色的艾草。凤轲认得,那是燕国的穷苦人家用来解毒治病的药草。
凤轲把那些紫色的艾草悉数采了,将它们嚼碎了喂苏翎服下。
昏迷中的苏翎下意识地抗拒着,凤轲喂得很艰难。他小心地撬开苏翎的牙关,用舌尖将药草一点一点地送进去。苏翎的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清香,那是冻绿在中毒之人身上留下的味道,只有贴得很近了,才能隐约闻到。
凤轲一点一点地喂着苏翎,他知道,那种香气将会随着苏翎一生一世。
冻绿的毒能够令人成瘾,是无药可解的。
清晨时分,耶律带领一队人马找到了他们。
凤轲吩咐他们回去抬了担架来,这才护着苏翎下山,回到军中的营地。
苏翎的烧仍旧未退,浑身都烫得像火一样。他的身上不仅带着冻绿的毒,也受了许多内伤和外伤,几种严重的伤势纠缠在一起,情况十分不妙。
 
凤轲把他安顿在军营里,一连好几个夜晚,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的
房间里面始终燃着冻绿的暗香,这种香气虽然能够加重苏翎对冻绿成瘾,但眼下却可以安抚他体内的毒性,让它们暂时不再发作。凤轲使出平生的医术,与死亡争夺着眼前的人,他的右手始终握着苏翎的左手,源源不断地将真气渡给他,引导苏翎体内的真气走向顺途。
 
苏翎是在第七天上睁开眼睛的。
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他就看到了床边的男子。
凤轲握住他的手,伏在他的床边睡得正沉,可有一股真气从凤轲的手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支撑起苏翎虚弱无比的身子。苏翎望着那个人的侧脸,回想起这些天来的一切,忽然之间,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凤轲,那一瞬间,内心的绝望和震动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就这样久久地望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安静得如同一个已经死去的木偶。
凤轲睁开眼来,有些迷朦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苏翎的身影。
当他的视线与苏翎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时候,忽然定住了。他……什么时候醒的?
凤轲想说什么,可喉咙干涩无比,竟是什么也说不出。他望着那个曾经被自己捧在手心上呵护的人,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眼神,忽然觉得很是畏缩。
苏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那个苍白的美人就这样望了他许久,幽深的眸子一开始时是望着他的眼睛,随后却望向更遥远的地方,渐渐变得空洞,悲凉。苏翎想起了他二十余年短暂的生命,想起了他最初的爱恋和它带给他的伤害,随即他想起了那个碧眸的男子。他原以为自己不爱他,可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苏翎发现自己错了。
那一瞬间的震惊,不信和绝望,正如多年之前,当他得知昭明要动苏家时那样。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原来自己,一直,是爱着他的。
而爱情与破灭同时来临。
苏翎望着凤轲,那种苍白无力的眼神让凤轲感到恐惧。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苏翎,……”随后,就看见一滴晶莹的液体从那个苍白美人的眼角流下来,极安静的。凤轲的心颤了一下,想要握紧苏翎的手,可苏翎却缓缓地、极费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他用尽全身力气抽回自己的手,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凤轲在他的床边站了许久,终于,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8
 
苏翎的伤势好得很慢,自从他醒来之后,几乎是汤药不入,反倒比昏睡时难伺候许多。
耶律青云知道凤轲十分重视这个人,那一天,当他随着凤轲的战马在山上找到他们时,凤轲看苏翎的眼神已经让他意识到了什么。虽然苏翎醒来之后凤轲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但耶律还是派最好的卫兵,用最好的药照顾苏翎。苏翎心境凄凉,几乎吃不下什么,有时候即使是喝进去的药也会立即吐了出来,吐出的药汁中通常还带有暗红色的血,这让耶律十分担心。
凤轲虽然不与苏翎打照面,可他对苏翎的病情却了如指掌。耶律经常看到凤轲的帐篷在深夜里亮着灯,他知道,这是凤轲在忧心苏翎的病,也许,还掺杂了一点别的什么。
凤轲亲自调配送给苏翎食用的饭菜,每一道菜都精心制作,煞费苦心。
苏翎却往往面对着满桌珍馐无从下口。他知道自己要想办法好起来,只有这样才能找机会离开这里,可是,每日里的饭菜一看就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只有那个人才了解他的口味,才会每天变着花样做出他最喜欢吃的菜。可正因为如此,苏翎反而更难以下咽。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如今,停杯投箸倒是真的,可他却连拔剑的能力也没有……
日复一日,度日如年。
他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想知道萧然将城池守住了没有。
燕国的大军一直没有拔营,苏翎在这安静之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可他不知萧瑟能坚持多久,那颗不祥的破军战星依旧每夜高挂苍穹。
夜里有人袭营。
苏翎半躺在床上对着整桌饭食,心思却放在外面的骚动上。
他隐约听得燕国的士兵们喊道:“有刺客!抓刺客!”随后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兵刃相交的声音,半晌之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苏翎拿着玉箸,有些呆呆的。
他不知道是不是萧然派人来救他了,他的手上带着手铐脚镣,镣铐是用精刚制成的,连在床上,这让他无法走到帐幕门口去查看情况。而喊杀声实在是离得太远了,即使苏翎大声呼救,那些“刺客”也是无法听到的。
苏翎惨淡地笑了一下,夹了一筷子杏仁豆腐送入口中,那种清嫩爽口的味道是他极为熟悉的,可这种熟悉的味道却勾起了他某种不好的回忆,而苏翎对那种回忆的反应是立时的,他俯下身去,接着是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
 
“怎么了?苏大将军。”
帐篷的帘幕被人促不及防地掀开,耶律青云一身戎装走了进来。
他双手抱胸,以一种微妙嘲讽的口气和苏翎说着话,然而眼神却是复杂的,盯着这个让他们的大亲王魂牵梦萦的美人,若有所思。
苏翎连胃液都呕了出来,好不容易止住了,一手撑住床头急促地喘息。
那只苍白细瘦的手臂仿佛支撑不住他虚弱的身子,在耶律看来,床上的那个人显得那么无力,随时都可能摇摇欲坠似的。他走过去,将一块洁白的手巾递给他。
苏翎费尽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察觉到身边有人接近,却没有伸手去接那块手巾。他抬起头来,看了戎装的夙敌一眼,接着却疲惫地倒回了床上,脸色苍白。
耶律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不易察觉地皱眉,“胃口不好?”
苏翎却不想多说什么,闭上眼睛不再理他。耶律见他如此,也不着恼,在旁边稳稳站着,说道,“方才冰国的士兵来劫营,被我挡回去了。”苏翎的眼睛这才睁开,望了他一眼,又侧过头去。“外面的情况还在胶着,所以你不必担心。”耶律冷冷笑了笑,接着说道,“萧然这次可是拼了命在防守,不过,现在已经有了溃败的迹象,没有你在的战场,他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苏翎终于出声,有些艰难地问。多日没有说话的他声音有些沙哑,可好歹让耶律听明白了,耶律也就一笑,“围城。我们把他围住了。”一旦围城,小小的叶城之内断水断粮,情况自然十分凶险。苏翎的心一惊,虽然早就设想过这种情形,可当它实际发生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忧虑和不甘。如果,他还在的话,绝对不会允许围城的情况发生。
耶律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又是冷冷一笑,“苏大将军,想要活命报仇的话,就好好保重身体,像你现在这样几乎不吃什么东西,是绝对熬不过去的。”
耶律说完,转身离开了。
苏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开口:“等等。”
“怎么?”耶律回身,询问地望着他。
“……把这些饭菜撤了,以后,给我一些残羹剩饭就好。”
耶律一怔,旋即一叹,“他对你已经算是不错……罢了,我把这话转告他就是。”
天气渐渐地冷起来,对叶城的久攻不下引起了燕军的一阵烦躁。
萧然虽是初生牛犊,可却强悍得有些出人意料。燕京方面对耶律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下叶城,耶律接获密信时只道燕王凤蹊任性,可凤轲却知道其中还有更深的涵义。假若萧然守住了叶城,燕军失去的不仅是士气和一座小小的城池,更是失去了促使冰王下令边境换防的机会。而这机会牵连着燕国埋藏最深的一枚棋子,那才是燕国赢得全盘胜利的关键。
凤轲明白其中利害,亲自督战,耶律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终于在十数日之后的一个傍晚,以极其惨重的代价拿下了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
萧然兵败,后撤三百余里。
沁骨的寒风让苏翎虚弱的身体越发承受不住,他习惯了韶京温暖湿润的气候,无论如何也不能在重伤之际适应北方边境的寒冷干燥。一阵寒风吹来,穿过低垂的帐幕吹到苏翎身上。苏翎在破旧的薄被中缩紧了身体,伤口的疼痛和寒冷让他微微颤抖着,嘴唇变得发白。
一名身着织锦衣物的男子站在帐幕门口,深碧色的眸子透过帘幕的缝隙注视着苏翎,却并不走进去。他望着床上那具单薄的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耳边听见手铐脚镣艰难而幽微的响声,他扶着门帐边缘的手指渐渐握紧,修长的指节同样变得苍白。的
翎……你冷么?你痛么?
为何要如此倔强?你明明知道,只要你不那么倔强,原本你能在这里过得好些……
在被俘后的一个月里,苏翎拒绝了凤轲亲手制作的食物,拒绝了特意为他安排的温暖被褥,他拒绝了一切凤轲提供的特权,安静而固执地蜷缩在这顶四面透风的帐篷里,孤独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苏翎空洞的眼神望着帐幕顶篷,看不出一丝喜怒哀乐。那样的眼神让凤轲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又是一阵风吹过,他透过青灰色的光线看到帐篷中的那个人不住地打着寒颤,抱住身体的手腕上,被精钢镣铐磨破的肌肤正渗出丝丝殷红的血。
凤轲的喉头一苦,再也顾不得许多,他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不要乱动,翎,算我求你……“
凤轲脱下外衣裹在苏翎身上,紧紧地抱住他。
厚厚的织锦衣物带着凤轲的体温和柔软的气息,这让苏翎做出一阵剧烈的挣扎。
凤轲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暗哑的嗓音第一次说出如此低声下气的话。怀中的人其实是没有力气的,最初的几下绝望而疯狂的挣扎后,便渐渐地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安静。
凤轲不敢去看怀中之人的眼睛。隔着柔软的外袍,凤轲依然可以感觉到他突出的肩胛和硌人的骨架。那个曾经美丽的人此时却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白鸟,放弃了挣扎,目光迷茫。凤轲下意识地抱紧了他,仿佛在害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和灵魂绝望的嘶喊,怀中的身体微微僵硬着,抗拒着他,令凤轲感到手足无措。
“翎……不要拒绝我……不要拒绝我……“
慌乱和恐惧让凤轲开始喃喃低语,他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只是想打破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笨拙地安抚着苏翎,动作是那样小心翼翼,失却了昔日的一切从容和优雅。他用双臂拥着他,用嘴唇吻着他,不顾苏翎竭尽全力但微弱至极的抗拒,许久。
我不要失去你。仁慈的上苍,请不要从我身边带走他,……
凤轲在心中祈祷着,半晌,手指慢慢下移,握住了苏翎冰冷的手。
一声镣铐的脆响。
凤轲看到了自己付出的代价,为了帮助燕国取得胜利,他给他最爱的人带来了什么。
苏翎的手腕被精钢制成的镣铐磨得一片血肉模糊,镣铐沉重而冰冷,紧紧地扣在苏翎的受伤的手腕上,有一些地方的血肉已经与镣铐发生了粘连,新结的血疤被冰冷的精钢冻住,只要梢一移动,就会生生地将伤口撕扯开来。凤轲看得心惊,他掀起薄被的一角,将苏翎的双足露出来。那是一双已经被冻得发青的足,趾甲更呈灰败的颜色,显示着多日以来的血流不畅。苏翎脚腕的地方与手腕相同,亦是一片与镣铐粘连的血肉模糊,凤轲不忍再看下去,重新裹住了他的足。

他想替苏翎取下镣铐,可是理智却阻止了他。
用镣铐将他锁在这里已经是伤害最轻的办法。为了防止苏翎逃出去,凤轲可以选择废了他的武功,或是用药物控制住他,可是以苏翎目前的体质,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而给他戴上镣铐,实在是逼不得已的选择。他用头碰了碰苏翎的额头,有一点发烧,凤轲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如果可以,他宁愿选择被伤害的那一个是自己。

他抽出佩剑,玄铁制成的锋利剑刃斩断了镣铐与床头相连的地方。
凤轲小心地抱起苏翎,回到他自己的帐幕里。
“翎……再忍一下,我会好好地照顾你……”
凤轲把怀中之人放到自己的床上,可即使是再小心的移动也免不了触动苏翎浑身的伤。苏翎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凤轲的声音便低低传来,苦涩而又温柔。
苏翎闭上眼睛,蜷缩起身体抵御浑身的痛,并没有听见凤轲在说什么。
凤轲替他盖上厚厚的被褥,转身去调配治伤的药。这几天对苏翎避而不见是他的错,他没有勇气面对那个人,可是从今以后,即使苏翎恨极了他,他也会加倍地照顾他,再不让他受到一点伤害。各种各样的药被凤轲熟练地调配好,他拿了温水、白纱和手巾回来,开始给苏翎疗伤。

苏翎排斥起一个人来是彻底的,会拒绝他的一切接近,也不接受任何来自他的温情。
挣扎之中,许多原本已经结疤的伤口又重新裂开,凤轲不知道已经伤重至此的他何来这样大的力气,不得已点了他的穴道,换来苏翎痛恨而绝望的眼神。
他想杀了我……
他想杀了我……
苏翎至始至终没有对凤轲说过一句话,可凤轲从苏翎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此时的想法。
凤轲苦涩一笑,不理会苏翎凌厉的眼神,着手替他治疗伤口。他先替苏翎打开束缚手脚的镣铐,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与粘连的血肉分离开来。然而,尽管凤轲已经放轻了手脚,伤口被撕扯开来的痛还是让苏翎轻轻颤抖。凤轲抱住他,狠心把他手脚处没有长好的伤口挑开,重新用温水和药膏处理过,这才仔细地包扎上。随着这一系列的过程,苏翎的眼神逐渐涣散,当凤轲依此方法将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处理过一遍的时候,苏翎已经痛得几乎失去了意识。

他很瘦,瘦得连肋骨都突了出来。
凤轲的手指抚摩着全身赤裸的苏翎,他熟悉那具身体胜过熟悉自己的掌纹,然而此时,他已经不忍再抚摩下去。他用锦被将苏翎盖好,低头轻轻吻了一下那如同枯萎的百合花般的嘴唇,他的嘴唇是如此冰冷,这种冰冷的感觉透过凤轲的嘴唇,一直渗透到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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