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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芦苇不开花 下——by鲍林康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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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

电话又响了。

“喂,喂……”我又爬起来,还是用喘着粗气的兴奋声接着电话,龙宵康伸过来一只手,放在我下体,轻轻揉搓着。

那边仍旧没声音。

神经病!我又嘀咕了一句,挂了。

我再次扑下去,开始疯狂咬着龙宵康了。

嘀……

电话又响了。

我火冒三丈爬起来,拿起电话,正要噼里啪啦痛骂一顿,那边传来了很细很轻的抽泣声。

我没说话,听着。

那边似乎也觉察到了异常,赶紧把电话挂了。

谁这么无聊,玩这种午夜凶铃的恐怖游戏。我把电话线掐断,第三次扑在了龙宵康的身上,开始了我的恐怖行为。

第二天,我把龙宵康送回学校,陪他在学校呆了一天,自己再往W市赶。三天后的早上8点,我回到了W市。

一下火车,我就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孙子呀,到了?”奶奶问。

“到了。”

“哦,到了就好。”

“恩,奶奶,你和爸爸妈妈说一声。”

“哦,好了,他们回来就告诉他们。”

“他们去哪了?”

“回云泉了。”

“回云泉?”

“恩,小康死了,他们就一块回去了……”

“奶……奶奶,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还开这种玩笑……”

“是真的,死了,年纪轻轻就死了,奶奶也活不长了……”

我给龙溪鲍小康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听。给二姐家打电话,二姐和马德军都不在家,马老板说他们去云泉了,刚走不久。

“你知道他们去云泉干什么吗?”

“鲍小康死了,死在云泉。”

我当即打车去机场,幸好,有飞机也有票。下午两点,我回到了省城,四点,回到县城,六点,回到龙溪,七点,回到云泉。

我看见了鲍小康,在他云泉老家的房子。

他直直躺在那张他小时侯睡过的挂着蚊帐的床,他还是那么黑,脸还是浮肿的厉害,唯一不同的是,脸上挂着笑。

大家都不知道鲍小康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包括我。

杨彩霞哭哭啼啼说,正月初四那天晚上,他一直打着电话。打到最后,也不知道打给谁,拨了三遍,每拨一次,也不和人家讲话,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拨完第三遍后,突然撂下电话,哭了起来……第二天起来,他就不见了。我以为他又出去溜达,或是去医院挂滴流了,没大在意,一直等到晚上吃饭,他也没回来,我就出去找,医院、熟人家里,谁都说没看见他……他虽然很少在家落脚,可去哪,他都会说一声……“


云泉村黄大伯说,初五那天傍晚,我串亲戚回来,路过芦苇坡,看见有个人影在坡下田垄的附近来回走动,由于天色有点晚,看不大清,似乎像是小康……

他们开始给鲍小康换衣服了。

脱下外面那套西服,露出了一套陈旧但仍不失整洁的夹克。夹克很小,明显是他小时侯的衣服,加上他那么黑,看起来就像个跳粱小丑,粉末登场前穿着小孩的衣服。


二妹说,这是哥哥小时候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平时根本舍不得穿,就连过年也舍不得拿出来。二妹这么一说,他们立刻发出了惊讶的推测:小康会不会是得了精神错乱,突然发作,然后,死了!


很快就有人摇头否定:小康是因为穿少了,感觉冷,才把小时候的衣服穿上。如果他穿着小时候的出去在马路上大叫大喊,说患了精神错乱,八九不离十,可有哪个精神错乱者会这么整洁地穿着,再盖好被子,躺在床上等死呢。


这时,妈妈拉了拉我的手,惊讶而小声地问:“咦,涛子,你看,那套衣服很像是你小时候送给小康的那套。”

我先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已麻木地失去了思维能力。

本来我想哭,但我没哭出来,或许是眼前看到的这个又黑又老还浮肿的鲍小康离我一直喜欢的鲍小康相差得太远了,不管是相貌,还是其他方面。我的感觉已经麻木了。


在W市得知鲍小康死了,急忙赶回来,是因为鲍小康这个名字在我心中太有分量了,当时我就乱了分寸,没去考虑究竟是哪个鲍小康死了,现在看见了,哦,原来是这个鲍小康死了,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看着看着,我突然醒悟过来,想起了什么。

我挤到鲍小康面前,把那些正给他换衣服的人推开。

“我和鲍小康从小是哥们,我给他换一次衣服吧,就一次。”我大声哀求他们。

他们走开了。

我为小康脱着夹克衫,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掏出来,是一张折叠好的地图和一封遗书。

地图大家没兴趣看。

遗书有人轻声念了出来。

关于财产的问题。

最后,他提到,希望死后能葬在芦苇坡田垄瓜棚对面的山丘上。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泪终究就流了出来。

我为小康脱着裤子,脱着脱着,我就由流泪转为哭,失声地痛哭——我看见了九年前我给他买的那条绿色的内裤。

妈妈过来拉我,我抱着妈妈:“妈,我忍不住,我和小康是哥们,打小感情好。”

小康的葬礼很是隆重,龙溪不少人都前来参加,镇长也来了。

风凛冽着,咝咝地割人。在芦苇坡悬崖绝壁的缝隙里,有一棵受伤的芦苇,花谢了,依然在寒风飞舞。

镇长念着悼词,说,鲍小康的家在芦苇坡,他是听着芦苇坡的传说、喝着芦苇坡的溪水、吃着芦苇坡的大米长大的。他身上有着芦苇坡芦苇那样的品格,蕴藏着一种类似芦苇那种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无私奉献德质。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都哭了。

他们说,鲍小康是龙溪的“平民焦裕禄”,累死的。

究竟是不是累死的,没人知道。

包括我。

芦苇坡上,一些经过寒冻后受伤的芦苇,折断了腰,一大片的,零散地躺着,格外醒目。起风了,稍微抬了抬苇絮凋零的花枝,像是要苦难地诞生。

而悬崖峭壁上的一些芦苇,似乎真的苍老了,褴褛,令人心酸的枯衰,只那一声不响的沉默还在显示着它本性的强硬。枯叶在风中呜咽,枯干的芦花在风中摇曳,似乎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人生呀,真的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就如眼前的芦苇一般!它们希望青春永驻,然而冬之恶浪汹涌而来时,你不得不换了容颜,改了服饰,紧裹身子,摆出一幅越冬的架式来。


但我知道,要不了多久,那些越冬的苍老的芦苇就要倒伏下来,代之而起的将是更加年轻的欣欣向荣的强大的阵势……

 

五十五

在回W市的飞机上,我打开了那张地图。

那是一张中国地图。

很大。

我看了一眼,没什么特别。

再看,有了异常。

地图上,W市、H市和拉萨,三个城市的名字用红笔淡淡圈着,并用黑箭头连了起来。

泪出来了。

对感情再怎么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始终会惦着那份被他放下的感情——无论他事业有多成功。

回到S大学,我收到了一个很大的礼品盒,是从家乡龙溪寄来的。

拆开一看。

泪模糊了眼睛。

是那艘用子弹头做好的金光闪闪的风帆船,两个跳色舞的小男孩仍在,“涛康永爱”四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康永爱涛”四字,醒目、刺人。

记得两年前,W市,我曾把风帆船狠狠砸向鲍小康,愤愤然,走了。风帆哗啦一声,支零破碎摔倒在了他脚下。

如今,又回到我了手上。

除了风帆,还有一封信。

小康的字迹,熟悉得就像是见了到儿时小康的脸。

小康说他对不起小雪、对不起彩霞、对不起小三,对不起风秀婶。

他说对不起小雪和彩霞,是因为欺骗了她们,不仅从未给过她们爱,还伤害、耽误了她们。

他说对不起小三,是不该逼他过早退学、过早学开车,逼他为钱老板开车,最终,活活把小三逼死了。

他说对不起风秀婶,是因为逼死了小三,刺激了风秀婶,间接害死了亲娘。

他还说,虽然对不起小雪和彩霞,对不起小三和风秀婶,但这种对不起增添的只是内疚,心的内疚,心再怎么内疚,也不会内疚到想自杀。只有一个人,对不起他,但这种对不起增添的不仅是心的内疚,还有心的痛,滴血般的剧痛,痛得难以忍受,几欲自杀——明明深爱他,却故意三番两次做出令他伤心的事,还要睁大眼睛装着若无其事盯着他伤心。


这心,痛呀!

他说,那个人可是为了他,放弃了理想、放弃了一切呀。

最后,他说他希望那个他对不起到能让他自杀的人有空回芦苇坡看看,他说,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提这个要求,但还是忍不住提出来,因为他实在太爱这个人,他不奢求那个人原谅他,可那个人如不去芦苇坡看他,他会害怕,害怕到了阴间,他连黄泉路上的报信小鬼也做不了。


晚上,我很早就倒在了床上,想睡过去,不让自己醒着。

难!

吃了安眠药。

不顶事。

这时,我听见了上帝的声音。

你不能逃避悲痛,该悲痛的时候,尽情悲痛,悲痛完了,就不悲痛了。

于是,我就悲痛着。

悲痛间,我接到了刘首长的电话。

一年前,他被调去了西南一偏远边疆军分区。这一年间,他从未给我来电话。现在又打来,想必,他还一直对我念念不忘。

我说:“知道吗?鲍小康死了。”

“恩,知道,七天前。死在自己的家里,穿着一个叫林涛的男孩送给他的夹克衫。”

“你……你怎么知道?”

“他死之前给我来了电话。”

“说什么了?”

“他先是对我说了三遍‘对不起’,然后说他挨不过三天了,要我别为他伤心。”

“挨不过三天?难道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他是自杀的?”

“病死的。”

“病死的?不是,他是累死的,他掉进钱堆里了,他是为钱而死的。”

“病死的,熬了三年,已是奇迹。”

“什么病?”

“肾衰竭(尿毒)。”

“不是,他是累病而死的,玩命的代价。”

“不玩命怎么办?让他坐牢的父亲,患精神病的母亲,还有学手艺的妹妹及只上初中的弟弟跟他一起等死。”

“不玩命他就不会死。”

“除非换肾,否则,绝无生还可能。”

“换肾?难道他真得了绝症?你怎么知道?”

“他是这个世界我最喜欢的人,当然知道。”

“你喜欢他?”

“当然,我喜欢他,喜欢到迫不得已采取强制手段占有他,把他留在了军分基地我的身边……但我得不到他的心,他的心只给了一个叫林涛的人……我知道,那个叫林涛的人一来,我就会失去他……”


“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不救他,看着他死?”

“一直在救,救了三年。199X年的冬天,W市发生山体滑坡,他执行任务,晕倒,医生说,肾开始衰竭,不换,只有死……他死活不同意换……考虑到当时W市没有合适的肾源,他还不能进行高强度的军事训练,我给他提前办了转业,给了他一笔钱,要他回家好好修养,做好准备,一有机会,就回来做换肾手术……”


“你撒慌,他是累死的。”

“他是个坚强的人,从未告诉基地任何人他家庭的不辛,直到临死前,他才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谁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为了早日安置家人,解决家人的后顾之忧,同时也为了赚取高额换肾费用,他只好拼了老命赚钱……有钱后,他去过很多城市寻找合适的肾源,终于在R市某医院的一次肾源配对出现了生机,可医生又说他的身子太虚,根本做不了手术……修养了一段时间后,他突然决定放弃治疗,任凭我怎么劝也无济于事。他说,他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治疗已无必要了……”


“你说他为什么要如此伤我心?我是多么爱他,我哀求他,就算是为我,也要把肾换了,活下去……他却说,就是换了肾,他也很难活下去,他的心会一直痛,直至痛死……他说他伤害了一个自己深爱,还深爱他的人的心。他已经没有勇气面对那个能令他活下去的人……你说,他怎么能这样伤我的心呢……那个能令他活下去的人为他做了什么?除了挖苦他,嘲笑他,什么也没做……每次挨了挖苦,他就忍着痛,给我打电话,流着泪,向我诉说……他当我是什么……”


“你撒慌,你骗人,你说过你喜欢我……”

“他喜欢的东西,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嘱托我做的事情,我没有理由不做,我实在太喜欢他……本来,他临死前要我许诺不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可他死了,就这样弃我不顾一声不吭地走了,我违背诺言是不甘心呀,凭什么你得到了他的心不痛苦、不悲伤,我没得到他的心却每天为他流一次泪,我是真不甘心呀……我这么爱他……”


“……”

 

五十六

龙宵康真考取S大学了,专业还和我的一模一样,工商管理。

那艘子弹风帆,我锁在了抽屉里,龙宵康不在的时候,我会悄悄拿出来,对着“康永爱涛”四个字,擦了又擦,直至泪流满面,不能自抑。

国庆七天长假,我和龙宵康乘坐波音747去了拉萨。我不在乎西藏的高原反映,我只在乎朝拜完后,我的身体还在不在布达拉宫。

回宾馆,我和龙宵康彼此搂着。

迎着高原反映。

我们接吻,做爱。

做着做着,我哭了起来。

龙宵康问:哥哥,怎么啦?

我从他身上下来,把头埋于被子,嘴巴咬着被褥,我竭力大吼一声:天呀,请给我时间……

 

五十七

结束语

鲍叔叔在小康死后三个月,出狱了。出狱后,他和二妹生活在了一起。平时,他经营着小康在龙溪镇蓝河滩上投资兴建的那家叫“风秀乐”的生态旅游区,可没多久,他就死了。有人说他是自杀死的,也有人说他是忧郁而死的——这些都无关重要了。鲍叔叔死后,由二妹接管了“风秀乐”生态旅游区。目前,二妹还活着,坚强地活着。


鲍小康死后不久,杨彩霞和郭发春结婚了(郭发春曾经追过杨彩霞)——据说是鲍小康安排好的。郭发春初中毕业后就去了广东打工,一直未婚。鲍小康转业后回龙溪跑运输、做生意,在做木料生意时,把郭发春从广东拉回来合伙,并成了铁哥们。鲍小康和杨彩霞结婚两载,从未发生过性关系,杨彩霞和郭发春结婚之前,还一直是处女。当然,鲍小康把真相(仅仅是性取向和绝症真相)告诉了郭发春,为了补偿杨彩霞,鲍小康把那幢大房子作为她结婚的礼物,还给她留了一笔钱。目前,他们两口子在龙溪镇幸福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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