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远川后来才知道，这种感觉叫恐惧。
下一个瞬间，男人已经站在吴远川面前，黑色风衣猎猎作响。月亮出人意料的透出云层，照亮了眼前的人。
他很高，鼻梁隆起，眼眶深陷，黑发自额上垂下，遮住眼睛，面部几乎都笼罩在阴影中。若不是过于阴郁，算是一个俊美的男人。他细瘦的手指往吴远川下巴一勾，俯身看他的脸。
他看着月光下的吴远川，吴远川看着月光下的他。
男人忽然退后一步，眉毛高高扬起，眼底闪过一抹惊异：“夏明若？”
吴远川惊惶的后退，踉跄之中几欲跌倒，被男人牢牢抓住手臂站稳。男人抓得吴远川手臂生痛，让他想起牢牢抓住猎物的鹰爪。
“你还是长得那么好看。”
指尖顺着他的脸抚摸下去，勾勒出脸的轮廓。皮肤瓷器一般细腻，这种感觉二十年前一模一样。眼睛还是这么清澈纯粹，气质经久未变。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一点：他惊慌，却不屈服。
指尖触过脸颊产生奇异的颤粟。
下一秒，吴远川脸朝下跌倒在草地上，草间夜露沾湿了额前的头发。男人反剪了他的双手，俯身跪在他身旁，笑得嘲讽：“你也有落入我手里这天，夏明若。”
吴远川真诚的摇头：“我不是夏明若，我是路过买泡面的的。”
男人摇头，单手制住他反剪的双手，另一只手掰过他的脸，顺着脸的轮廓线轻柔滑到他修长的脖子上，轻轻摩挲。男人笑得调侃：“哦？我还以为你是路过打酱油的。我对待猎物一向很温柔，鉴于是你，我会更加温柔。”
手指自脖间滑入领口，停留在吴远川细细的锁骨上，玩味似地抚摸。
吴远川醒悟过来男人动作之下的隐含意味，咬着唇问：“你就是美少年连环杀人案的主犯？”
男人笑着点头：“是我。”
“你想做什么？”
男人俯在他耳边，吹气一般：“一，我可以在这里强 奸了你，然后抛尸。二，我可以在这里强 奸了你，然后吸你的血，把你变成吸血鬼。如你所见，今年七夜人事招聘质量并不高，来的都是渣滓，在我手下三招都过不了。”
吴远川呜咽道：“太变态了，我可不可以选三？”
男人笑道：“不可以。”
手滑入吴远川衬衣里面，顺着窄腰一路抚摸而上，调笑：“你脸红了，想要就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
吴远川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双手发力挣脱束缚，敏捷的抽出藏在腰后的枪。
吴远川毕竟是教体育的，灵活性不错，乘着男人一瞬间的松懈竟然挣脱了。但男人一手正抚在他腰上，在他挣脱的一瞬间抓住他的腰往自己身上一揽，腾出一只手卡出吴远川纤细的脖子。
楚鸿浩给吴远川的银色装饰枪枪口直抵着男人的毫无血色前额。男人苍白细瘦的手卡在吴远川的脖子上。男人紧紧揽住吴远川的腰，风衣遮挡了两人的身形，远看像依偎在月色中的情侣。
男人赞扬道：“你的速度不错，找的时机也不错。可你不怕你开枪的瞬间，我掐断你的脖子？”
吴远川梗起脖子：“我枪法是很烂，但扣扳机还是会的。这么近的距离绝对不会打偏。一命换一命，我不吃亏。”
男人鼓励他：“那你开枪。”
夏天的夜风吹起来时风声很大，所以吴远川开枪的瞬间没有听到身后楚鸿浩那声急促的“不要”。子弹自男人前额穿过，后脑飞出，呼啸着消失在夜色中。后坐力挣得吴远川手发麻。血自男人额见弹孔流出，顺着鼻梁和眼睛一路淌到地上。
男人笑着抹干净额上的血，额头光洁如初，看不到弹孔的痕迹。吴远川满眼不可置信，忽然觉得脑后闷晕，眼前一黑便倒在男人怀里。男人不看吴远川，却对着河岸远处阴暗处说：“如果刚才我真的掐断他的脖子，你会怎么样，楚鸿浩？或者说，我的前任二夜弟弟？”
楚鸿浩自黑暗中走出来，每一步走得很轻，带着奇异的协调感，仿佛他生来就属于黑夜。
“你不会的，一夜。你知道如果他死了，我会杀了你。”
一夜笑道：“哎哟，真可怕。我虽然很想要他，但不急于现在。你最重要的人在我手上，我们不妨做个交易。”
一夜叙述的声音很低，楚鸿浩眉头渐渐蹙起。
“不行，你可以另提条件。”
一夜将手指划过吴远川的脖子，吴远川在他怀中不省人事：“你离他七步，如果我要杀他，是你快还是我快？”
7.铭色
每个世界都有其自身微妙的平衡，有光便有阴影，有黑暗便有白昼，有创造便有消亡。如同人体遇到病毒时会自动产生抗体，当世界受到外来的负面影响时，会自动产生与之相抗衡的力量。这是我们世界的规则。
吴远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聊城公安局特别事务科仅有的那张灰色长沙发上。头下感觉不对，惊觉自己枕在楚鸿浩的大腿上。窗外刺眼的晨光照得吴远川眯起眼睛，仰头看到楚鸿浩微阖着眼倚坐在沙发上，一手扶着沙发扶手，一手松松的环着自己的脖子，睡觉的时候还绷着脸。吴远川不得不承认，老大即使绷着脸也很好看。
吴远川以为楚鸿浩在小憩，正想着怎么不惊醒他起身，楚鸿浩却先睁眼，低头看了吴远川片刻，嘴角赞许的勾起：“昨天那枪，好气魄。”
吴远川并不清醒，脑子嗡嗡作响，心里正嘀咕着完了是不是智商受损了，忽然听到他问，昨夜的事情便如电影片段一样跌至而来。记忆定格在最后，黑衣男人若无其事的抹干净额上的血迹，弹痕无迹可寻，皮肤光洁如初。吴远川扶着额头挣扎着坐起来，喃喃道：“我明明打中了，明明打中了……”
抬手的瞬间吴远川才发觉自己手里还握着那把银色装饰枪，一夜没松手。楚鸿浩安静的看着吴远川，慢慢握住他的手，把他的食指放到扳机上，说：“我们吸血鬼再生能力很强。你如果没有击中他的弱点，打多少枪都是没用的。”
楚鸿浩抬起吴远川拿枪的手，缓慢的把枪口移到自己左胸前。
“我的弱点是心脏。如果有一天你要需要向我开枪，记住要对准这里。”
吴远川愣着，尚未清醒过来。楚鸿浩却轻松一笑，收起他的枪：“有问题要问吗？”
吴远川道：“我昨天看到有吸血鬼从水里的漩涡里出来……”
楚鸿浩见他坐起来，便径自走到窗前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倒了杯水：“李哲应当和你说过，我再跟你说一遍。世界并不只是我们现在居住的这一个。你看到的漩涡是连接我们世界和我们吸血鬼世界的门，它的表现形式很多，位置飘忽不定。它可能是河流里的一个漩涡，落在人行道上的一片梧桐叶子，年久失修的教学楼投下的一片阴影……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它，封印它。而你，是我们的钥匙。你天生有穿行不同世界的能力，你在的地方，空间与空间的门会变得更加容易打开，门在你身边出现的几率很大。所以你撞见了我们寻找三年都没找到的门。”楚鸿浩把水递给吴远川，温和的说：“知道你是钥匙还让你四处乱跑，是我的不对。”
吴远川喝了水，脱下一夜睡得凌乱的衬衫抖抖抖然后穿上，问：“那个男人，杀了所有从门里出来的吸血鬼。”
楚鸿浩正看着吴远川穿衣服发呆，愣了一会儿才回答：“七夜用人很苛刻，从来不承认弱者。这次你看到的男人是一夜，他杀了所有认为不符合加入七夜条件的吸血鬼。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尽管问。”
吴远川歪着头想了片刻：“夏明若是谁？那个男人叫我夏明若，你也叫过我小夏，难道我和他长得很像？”
楚鸿浩正躬身收拾桌上黄黄白白的案宗材料，身子忽然一僵。正在此时，门砰的开了，史宇文一米八几的个子卡在门框里，身后探出李哲兴高采烈的脸：“小川，听说你差点被一夜爆菊花？老大，我们可以进来了不？”
楚鸿浩解释说：“他们两个要在办公室打牌，被我丢出去了。”
吴远川问：“他们不是经常在办公室打牌吗？”
楚鸿浩叹一口气：“关键是李哲又输得只剩内裤了，所以他决定赌你的内裤。于是我把他们丢出去了。”
吴远川摸摸裤子，发现内裤健在，遂欣慰。史宇文向前一步走迈入房间，露出身后只穿了一条内裤的李哲。吴远川赞扬道：“兄弟真是越来越猥琐了。”李哲梗着脖子就要来掐他，吴远川忽然想起来，问：“我是怎么被救回来的？”
李哲撇嘴：“老大在你手机里装了GPS定位芯片，一个人从一夜那里把你扛回来的。你遇到的是七夜的老大，一夜，要不是我们老大出面，我们科强奸弃尸案又多一起了。”
吴远川问：“老大一个人去的？那你们两个呢？”
李哲严肃的说：“我在和宇文打牌。”
史宇文说：“小川啊，小哲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他还是挺关心你的。你被扛回来后怎么弄都不醒，他隔三差五给你量一次体温检查一次呼吸，所有这次打牌都输的都格外的快。”
李哲脸色阴沉：“查了半天发现你不是昏迷，是睡着了，还开始打鼾了。”
吴远川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李哲称之为呆气，史宇文认为是先天迟钝。美少年弃尸案之后，吴远川照常回学校上课，兴致勃勃的组织校篮球队，准备在聊城中学生篮球赛上与隔壁二中大干一场。 球场边上吴远川挺胸抬头跟同办公室的小苏老师介绍学校队员：“这是大胖，这是二胖，这是三胖，这是四胖，这是黄瓜。瘦子替补。”见小苏老师脸色苍白，安慰道：“不是我故意选胖子，二中篮球队素来凶猛，我们要从气势上压倒他们。”小苏老师怀疑道：“那你们家大胖也太胖了吧，跑得动吗？”吴远川眨眨眼睛：“我自有妙用。”
每场训练静静都到场，抱着粉色水壶站在场边给几个队员倒葡萄糖水。正是夏天，吴远川怕静静晒伤了，便站在静静前面，用身高差距给她挡太阳，顺便偷偷拉住静静的手，自个儿抿着嘴乐。小苏老师说：“你不要太过分了，这是在学校，师生恋曝光了可是要受处罚的。”吴远川满不在乎：“这不放学了么？大胖他们打球正欢呢，看不到的。”
大胖说：“吴老师，我们都看到了。你拉着静静的手呢。”
静静慌忙甩开，吴远川拉住不放，脸上乌云滚滚：“看到就当没看到。知情者就你们五个，大胖二胖三胖四胖瘦子黄瓜——（小苏老师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们的……）谁要是传出去了，期末考试人家考八百你们考马拉松！”
二胖打着哆嗦说：“吴老师，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吴远川满意的点头，侧过头忽然看到操场尽头的双杠上斜斜的倚着一个人，远远的看不清脸。那人一直看着这边，直到吴远川放开拉住静静的手时，才缓缓转身离去。一瞬间他想起楚鸿浩，又怪自己多想，晚饭时便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周末吴远川继续去楚鸿浩的办公室和李哲史宇文厮混。一见面楚鸿浩就问他学枪的事情。吴远川猛然想起还有练枪的事，战战兢兢的往门外移动。李哲立刻开始从抽屉里翻救生圈，准备负连带责任跳进界河里去。楚鸿浩却一摆手，算了，下周再说吧。
史宇文说：“今天六月底，发工资。老大高兴呢。”
吴远川已经移动到门口，闻言嗖的窜回来：“什么？我们还有工资？”
李哲鄙视的看着他：“难道你以为我们白干啊？你进来时怎么想的？”
吴远川哭道，我是被胁迫的。然后拉过李哲，附在其耳朵上说，你不准笑我就告诉你。半分钟后，李哲趴到沙发上笑得直不起腰，垂着沙发扶手说：“你你，就凭你，亲得了我们老大？——老大，小川没发烧吧？”
史宇文正数钱，回头说：“是真的。那张照片是我照的。”然后补充一句：“那好像是我们老大的初吻。”
吴远川当头一棒，反复呢喃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李哲双眼冒光，抓住楚鸿浩袖子问：“老大以前真的没有女朋友？不可能，我们特别事务科一号美男怎么可能没女朋友……”楚鸿浩懒懒的瞥了李哲一眼，李哲当即住嘴。吴远川不识趣的继续追问：“老大，您肯定有喜欢的人！”
楚鸿浩喝了口茶，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说：“是，我有喜欢的人。”
吴远川搬个凳子凑过去：“难道说被甩了？”
楚鸿浩点头：“是，被甩了。而且是两次。”
吴远川和李哲同时抹泪：“哪个女人这么没眼见没良心，竟然敢甩我们科长……”
正是悲伤时，长年没人访问的特别事务科办公室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逆着光站在门外，身材纤瘦，个子只比李哲略微高一点。
楚鸿浩翻开本子写东西，头也不抬：“一个月都没来，倒有脸来领工资的啊？你玩具店的货进得怎么样了？”
铭色纠正道：“是人偶店。”
李哲扑上去：“二老大，好久没看到您了！”继而拍拍吴远川的头：“吴老师你看，你依然是我们全科最矮的人。”吴远川看着比他高五公分的铭色愤愤然：“长得高怎么了？我妈说，长得高，偷灯泡。”
铭色毫无所谓的在楚鸿浩对面坐下，手懒懒的撑着头，眯起眼睛：“有情报。有传闻说，三天后我们要封印的门会在相邻的世界打开。我们要不要去看？”
临走的时候才像忽然注意起吴远川的存在，扬起眉毛“哟”的一声，笑得灿烂：“小楚，这就你说的新人啊？小川川你好，我叫铭色。你叫我小色色就好了。”
铭色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夸张的勾起。吴远川毫无缘由的想起带着面具，把内心深藏其下的人。吴远川后来才发现，铭色不笑时眼睛也眯着，心想原来他本来就是眯眯眼。
人偶师能透过眼睛看到活着的人灵魂的颜色。铭色见了太多人的灵魂，于是把自己的灵魂深深的埋藏起来。
8.小白
聊城中学生篮球赛在人民体育场露天篮球馆如期举行。特别事务科全科成员前来观战。吴远川带着六个队员以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出现在场外，郑重的许诺大胖子二胖三胖四胖瘦子黄瓜要是赢了比赛期末考试不用跑八百。
二中是体育强校，大胖见了对方阵容，沮丧道：“吴老师，人家队五个正式队员五个替补，我们队就黄瓜一个替补，怕后半场体力不支啊。”吴远川目光鬼祟，把全队队员拉到隐秘角落，取出六粒白色药片，阴笑：“这是美国最新发明的兴奋剂，CT1988724，没有副作用，吃了力量无穷，别说三个小时，就是打三十个小时的篮球都不会累。”瘦子战战兢兢：“吴老师，吃兴奋剂是犯法的，会被公安局抓的。”
吴远川一指那头扯着写着“聊城一中必胜”床单的李哲一干人拍胸：“看见那个黄色头发高高瘦瘦的帅哥么？那就是公安局的楚鸿浩楚警督，我哥们！”楚鸿浩正往这边看，对吴远川笑笑，吴远川顿时心虚的别过头。
六个人分别服下药片，瘦子说：“吴老师，我怎么没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