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 第三卷——byw

“咳咳咳！咳咳咳！”在人群中狂奔许久，洛洛撑在小巷粗糙的泥墙上，肺里火烧火燎，全身关节酸痛，汗水嘀嗒下来模糊眼睛，让他觉得自己的腿脚很陌生。
他环顾四周，在一滩积水前停住凝望。
这天天很晴，蓝天白云和两边的房檐在水中清晰明朗。
一年零九个月，第一次看自己。
鞋子挣出脚趾头，脏破的布袄捉襟见肘，乱糟的头发被汗滞住，脸手全是黑炭污。
水中倒影看起来像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普普通通，毫无特色。哪里有半分前身的容貌。
真丑。洛洛给自己定了形容。
他靠在墙边，垂头丧气地捂着肚子。
好饿……又累……又脏……
不管怎么样，先找到鸿飞。
洛洛大步走出小巷，随手揪住一边路人的衣角发问：“县衙怎么走？”
他发问，甚至没有抬头看。
“……小朋友，你去县衙干什么？”
对方似乎看了洛洛半天，才慢慢发问。淡淡的酒气随着熟悉的嗓音从天而降，洛洛被一双手抓住，抱了起来。
四目相望，对方就是纳兰鸿飞。
懒懒散散地出了酒坊，走在喧闹的集市。日头高照，纳兰鸿飞却已微醉。
今天天气很好，边城稳定人民富足。洛，我来了，骚乱平息。
你在哪里？
纳兰鸿飞站在熙攘的人群中，顿住脚步，举目四望。
我很想你。你在哪里？
一只脏手抓住他衣角，他低头往下看，一个孩子低着头发问：“县衙怎么走？”
石定头脑昏沉，听了半天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弯腰抱起孩子，四目相望。
“……小朋友，你去县衙干什么？”
只见这孩子半天没说话，一怔之后便只细细看他，一点也不怕生。鸿飞奇怪：自己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的样子，有什么好看？正要继续发问，那孩子却先发制人，揪住他的衣襟说话，声音有些不平稳：“叔叔。肚子饿了。找不到爸爸。带我去县衙。”说罢汗渍的脑袋扑在他的胸口不肯起来。
纳兰鸿飞没办法，只好拍着他的后脑勺安慰：“和家人走散了么？不哭不哭，叔叔帮你找。”
小孩子不说话，只是点头，乖得很。
纳兰鸿飞抱着孩子在市场上漫无目的地瞎转，反正他也是无事可做，平常日子也是这样在外面逛荡，碰见什么事情了就解决一下，没事就到酒馆里喝酒。因为他邋遢的样子，实在不会让人们认为他是传言中的鸿飞将军，最多只是办事的小差役。以至于纳兰鸿飞每次办事都得掏令牌正名。到了后来，他也懒得解释了，直接动手，违法乱纪的抓到县衙门口一丢，自有二把手解决。
到了傍晚，纳兰鸿飞还是没有找到这孩子的父母。路上逛到两次衙门过问，都报告没有过来找孩子的人。他没办法，叹了口气低头和孩子商量：“小朋友，今天先和叔叔回家好么？明天叔叔再帮你找。”
孩子抬起头来，看到快散场的人群里，一时无话。
“怎么了？看到什么了？”纳兰鸿飞想回头确认，却被孩子揪住衣领不让回头。
“叔叔我好饿。赶快回家。”孩子在面前催促，他懒洋洋往家走去，想到家里那两个人，更是无心顾及其他，陷入到自己的思维中去。
洛洛一直看着纳兰鸿飞身后的人，立在人群里，满身的愤怒和杀气，越来越远……
第十六章 离开
他来了？
真是不可思议。
看起来很生气呢，周身充满杀意。
啊啊……心里莫名安心。
他到底是要杀谁呢？纳兰鸿飞还是我？
洛洛喜欢身边有个执法者的角色。
就如原来的塔。在他需要的时候，惩罚他，宽恕他。
他靠在纳兰鸿飞的肩头，内心里却充斥负罪感。
这个男人，可是别人的老公呢。
我个惹祸精，又出现了，阴魂不散。
“你叫什么名字？”纳兰鸿飞见家越来越近，有些烦乱地找话题。
“大鹏。”洛洛想起以前大家给他起的外号。大鹏，吃小鸡。
“真是好名字。”
“当然。”
“啊，到了。”
大鹏洛洛立马挣下地来，跟在纳兰鸿飞身后，亦步亦趋。
两人走进大厅，只见一对母女迎上来。
“回来了么？吃饭吧。”女子自然地帮纳兰鸿飞宽外衣。
洛洛在一旁吃惊不小。他没想到，原来个性火辣霹雳的女将军，如今似换了个人，面上全没有当年的英豪风气，举手投足间还带着令人意外的仔细，就像讨好和逢迎。可口气又是淡淡的倦怠，似在维持那最后的尊严。
“父亲……多多给父亲请安……”奶声奶气的孩子，揪住纳兰鸿飞的裤子，紧张地盯着陌生的洛洛，一脸防备，可又不敢声张。
……怎么了这家人？古怪的气氛很明显，就连他这个外人也能一眼看出来。
吃饭的时候，集体沉默，洛洛一直在留意纳兰朵朵的一举一动。这孩子才两岁出点头，个子比洛洛小好多，坐在特制的板凳上，自己乖乖拿着勺子吃饭。
她的妈妈不时随手夹两筷菜给她。朵朵看着白菜帮子皱起眉头小嘴也噘起来，明摆着不喜欢吃。洛洛还以为小公主勺起菜帮子是要丢掉，谁知朵朵竟然塞到嘴里狠狠嚼囫囵吃下，吃完马上抬头看父亲想要得到夸奖，可惜纳兰鸿飞仍旧神游，朵朵看着这样的父亲，表情委屈得要哭，可最终吸吸鼻子还是忍住，默默继续吃饭。
洛洛的心没来由地抽痛。和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
孩子是多么幼小敏感，对大人之间古怪气氛最先察觉，拼命表现出乖巧董事的一面，希望大人不会抛弃自己……也许她还会认为，父母的不和睦是自己造成的……
烦。烦。烦。
为什么现在他能看见那么多！想那么多！
他恼怒起来，挥手打翻了身边朵朵的饭碗。哐当！木质的碗摔在地上清响，桌上其余三人都是一愣。尤其是朵朵，被米饭弄了一身，仔细保持的干净全都毁了，毫不客气地哭了起来。孩子的哭声像爆竹一样炸开，两个大人不知所措，纷纷上前哄劝。
洛洛头大地下桌走开。揪住门外管家的衣袖，像在捏核桃一样用力拧。
“带我去客房！”
半夜的时候，洛洛还睡不着。
一半是因为晚饭的事情让他心烦意乱，还有一半……当然是他在等气愤的石定。
房间里待着实在是无聊，洛洛皱着眉头一脚踢开房门，大步往外走。在花园里晃了半天，连个鬼影都没碰上，他更是烦躁。
那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明明知道我在这里。
真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变扭！
明明是一家人却气氛这么冷僵！
明明已经有孩子了，却要丢着不管不负责任！
明明已经选择她了！还不好好过日子！！！
明明没有什么大事，为什么到边疆天天喝酒混日！！！
还有那个人。明明已经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眼前的一株牡丹被他扯到光头，他也被枝叶划伤。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不可置信。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暴躁。
诸事不顺。
没想到半夜时分，客房还有一间亮着灯。
洛洛三两步跨过去，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桌上趴着个酩酊大醉的酒鬼，光看背影，他也知道是谁。
为什么这当家的男人会睡在客房？！
他的火气飚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趴在满桌酒缸中间的男人还一边打呼噜一边说梦话。淅沥呼噜，口水乱流。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无力地垂下来，差点碰到地面。
会着凉啊……
他走过去握住那只手，捧在心口。
两人靠得太近，他竟然听清楚了纳兰鸿飞的呓语。
“……对不起，……卓兰……对不起……朵朵……”
洛洛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纳兰鸿飞推倒在地，桌子上的酒坛子连带乒呤乓啷在地板上开花！其中最沉闷的一声是纳兰鸿飞的后脑勺。
就是这样的动静，纳兰鸿飞还没有醒，继续喃喃睡觉，可想醉得不清。
洛洛冷冷看地上的醉汉，提起脚，跺下去。
当管家通知夫人赶到的时候，纳兰鸿飞独自蜷在屋中央的地上，吐得满身都是污秽，抱着肚子呻吟。他老婆二话不说差遣仆人架着他拖回主卧房。一路上很干练地布置打扫烧水噤声……半路忽然停了一步，有些惊讶地看住丈夫的脸，但很快转过头去，继续指挥仆人向前走。
洛洛远远蹲在假山上猜，她应该听见那句道歉了。他低头看自己沾了污物的鞋子，散发阵阵恶臭，毫不犹豫踢掉，任其滚落假山。
花园回廊又安静漆黑下来，冷风嗖嗖，只有他赤脚单衣坐在高高的假山上，面目不清。
大鹏洛洛好似混世魔王，不出三天，小朵朵就闻鹏色变，听见洛洛脚步声都会惊吓到大哭，几乎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全部粘在纳兰鸿飞怀里，不敢在家独自待哪怕一秒钟。
“朵朵，走了。”纳兰鸿飞捞起腿边的朵朵，大步向外走。
“鸿！”身后老婆卓兰疾步跑上来，脸色晕红。“我正要去银店取给朵朵新打的长命锁，一起出门。”
“朵朵要去试！”
“……哦，那一起过去好了。”
三个人破天荒一起出门，把朵朵乐得满脸开花。她不小心往后一瞟，看见洛洛站在走廊上，似乎整条走廊都因此凝固着黑暗暴力的空气，吓得她缩缩脖子，躲进父亲怀里，再不敢偷乐。
好可怕的哥哥……走廊上的墙柱会不会被他掰断啊……妈妈咪……
没有两天，朵朵新打的长命锁又被大鹏洛洛砸烂了……
卓兰夫人的衣服被洛洛披出来满花园乱刮，最后落到小湖里寿终……
库房里上好的陈酿，被破坏殆尽……有些里面还搀了童子尿……
……
听完管家的汇报，纳兰鸿飞头痛地盯住眼前的小孩子，完全无力。
“该拿你怎么办好？小祖宗。”
这会这孩子倒十分老实，乖乖站在他面前，只张着眼睛回盯他。
“大鹏，你父亲还没有来接你呢。”
“嗯。我不回去了。”
别啊祖宗！你该不会是自己跑出来的吧？？！我家庙小容不下您呢……
“你记得家住哪里么？我们去找找？”
“不记得。”
“……那，明天你和我去县衙好么？让其他叔叔轮流照顾你一段时间？”
“他们家有你家好玩么？”
“……应该有吧……”纳兰鸿飞满脸热汗。没想到自己是这样出卖的朋友。
“哼，那好吧。”
太好了祖宗！招贴已经贴出去了，这两天有人来认领或者认养，就能马上安排下去，解决这烫手的山芋。
“……不过，”
“啥？”
“不过我要随时过来找朵朵玩！”洛洛一指落在门缝，门外立即酿出一场号啕大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大鹏哥哥明天就要走了，你也去和他道个别。”门外偷听的女人见被发现，抱着孩子走进来，向丈夫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把朵朵往大鹏边上推推，自己走到鸿飞身边为其续茶。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啦！”朵朵壮着胆子吼完这一句立即像兔子一样窜起来，扑到老爸身上，这才有胆回头补上一枚凶眼。
“……呵呵呵嘻嘻嘻哈哈哈哈~！”没想到洛洛竟然站在原地大笑起来，笑到最后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捂着肚子跑出去，临了甩一句唱腔：“真走喽~~~”搞得着一家三口脖子后面都寒风阵阵。
不准哭，不准难受。
不要胃痛，不要心痛。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朵朵，还你爸爸妈妈……
乖孩子，要开心，天天开心。
洛洛跑到花园墙角，随手捡一块石头，靠墙站直，左手平展切过头顶，转身右手拿石头在墙上画记号。墙上已经有许多间隔明显的记号……
“芝麻开花儿~节节高啊~”
说罢他甩手把石头丢过墙去，只听得外面一声哎呦，得，砸到人了。他吐吐舌头，贼头贼脑遛出大门看情况。
三步两步，左拐右拐，走过路口的馄饨摊，又晃过街边的文墨店、脂粉店……与石定错身而过……
“石定？”难道认错了？
石定闻声转头过来，笑：“洛？怎么在这里？我正要去找你。”
“什么事？”（为什么对话会变成这样子？）
“我着急要出一趟远门，你现在纳兰鸿飞这边玩一段时间吧。”
“……你要去哪里？”（不是该问这个的时候吧？）
“啊……这个不能说。我今天就要出发了，过来和你说一声。你自己保重啊。”说罢石定就要走。
“等等！”洛洛终于反应过来，张手拦住石定的去路，“你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之间保持着一小段距离，都沉默了数秒……洛洛明显感受到石定低落的气场。
“啊，也没什么，我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好好想想。”石定开口说话，淡笑着，让洛洛感到不安。
“跟我过来。”洛洛拉着石定绕到偏僻的小巷，两个人相互看着对方，形成相对安静的谈话空间。“到底怎么回事？”
石定用手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前额的头发，低着头淡淡说：“也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当初太不理智，很多事情都想错了。”
“……比如？”
“比如，我对你的感觉，真的是所谓的情人爱情？也许是‘第一眼情结’呢？”
“……”对于这个问题，洛洛一直是这么认为，所以没什么好发言的。
“不管是出于什么感情，我能因此限制你的自由么？”石定说得越来越小声。
洛洛有些惊讶石定会一反常态，不用小孩子对待心爱玩具似的偏执情绪来思考这个问题。
而这边石定像是下定决心，继续往下说：“我……这两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我可能会喜欢上其他人……可能可以不这样继续纠缠你。或许我之前做的那些都是错的，我强迫你转身和我在一起，是错误。……我或许需要去干一些正经事情，把天天围着你转的心思消除掉。……或许，这样我能活的更加轻松一些。啊，抱歉。就是现在，我还是很不甘心，很愤怒，根本不想再在你身边多待一秒。我怕我会做出违反‘规定’的事情。抱歉，借过。”
“你——”等下。
石定疾步走出小巷，待在原地的洛洛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表情。
……
事情有些意外和突然。
洛洛站在原地摸着下巴思索。
这几天的时间，石定碰到什么人了么？让他改变？
他今天的这番话在公正的立场上来说，真是完全正确。出乎意料的看清事情的本质。
要是他原来那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不遏制的话，像前几天的情况，不知道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情来……不能用常理去思考这个石定啊。